宴星稚平时并不会做这种掉价的事, 但是眼下这会儿吃口肉都变成极为困难的事了,她也不得不亮出自己的利爪,给下面嗷嗷待哺的几个老弱病残搞口肉吃。

夜间的寒气笼罩了山林, 皎月悬挂在繁星之中,洒下一片银光。

白皮虎崽在林中撒腿狂奔,毛茸茸的尾巴轻甩,两只耳朵高高竖起, 圆圆的眼瞳紧盯着面前乱窜的野兔。

仔细一看, 那灰毛野兔又肥又大, 比虎崽还要大上不少, 蹿得飞快, 却始终拉不开距离, 直到它跑到一处厚实的落叶堆处,后面的虎崽忽然大喊一声:“荀左!快!”

话音落下,一张网就猛地从落叶中飞起, 将肥大的野兔兜在其中,野兔受了惊吓发出尖细的叫声, 疯狂地挣扎起来。

荀左就从树上跳下来, 高兴道:“又抓到一只!”

他将兔子从网中掏出来,提着耳朵冲宴星稚晃。

宴星稚走到近处, 从方才的兽形态幻化成人, 长舒一口气, 问道:“其他几只呢?”

荀左答:“左护法在烤着呢。”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就见前方燃着一个火堆,金袍少年席地而坐, 双手的袖子挽起来, 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 正慢悠悠地转着串在树枝上的烤兔,那柄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白玉折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火,侧脸被皎洁月光勾勒,构成一副月下俊少年的美图。

宴星稚鼻尖一动,老远就闻到了这香气,大步上前在牧风眠边上坐下,口水几乎都要淌出来,“熟了没?”

牧风眠偏头看她一眼,见她双眼放光只盯着他手上的烤兔子,便将兔子放她面前一递,“你尝尝?”

宴星稚也没防备,上去就是一口,烫得她小脸一皱又赶忙松口,吐着舌头喊道:“这怎么什么味道都没有啊?没放盐?”

牧风眠拿出盐罐往上撒盐,“嗯,忘记了。”

宴星稚撸袖子,“你存心的是不是?”

荀左见状忙上前阻拦,笑道:“少主还是莫要打扰左护法,当心肉烤糊了。”

宴星稚瞟一眼冒着香气的兔肉,又乖乖坐下来,守在火堆边等着。

火堆散发出的热浪一层层往外推开,不过片刻工夫,宴星稚的脸和手就被烤得暖洋洋的,夜风也变得柔和。

耳边传来风吹落叶和火堆燃烧得细微声响,牧风眠坐在边上安安静静地烤着兔肉,俊脸被火光染上暖色,眼眸亮盈盈的。

宴星稚偏头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夜色的掩护,从侧面看这张脸与记忆中的牧风眠更为相似,只不过眉眼间少了股张扬的锐气,身边的这个人气质相当温和。

宴星稚好像看出了神,双眼直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身边的人像是忽然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朝她看来,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

她赶忙将眼神一转,落在兔肉上,皱起眉毛问道:“烤好了没?为何要那么久?”

牧风眠知道她馋得要命,没流口水已经算是克制了,便抬手将兔肉递给她,语气轻慢,“少主大人,赶紧吃,吃完回去睡觉。”

宴星稚的脸上霎时出现个笑容,开心的情绪丝毫不加掩饰,这次学聪明了,指尖在烤得焦香的兔肉上戳了戳,先试下温度,烫得白嫩的指头通红她也只是鼓着腮帮子吹了吹,撕下来一条肉迫不及待地塞嘴里。

兔肉一入口,火烤的独特香气就在口腔中散开,滚烫的肉卷着各种佐料被她匆匆嚼几口就吞下,饿了许久的肚子总算进了东西,宴星稚发出一声赞叹,几乎要热泪盈眶。

总算是让她吃到肉了!

先前在万器城那边也是在人界饭馆里吃过肉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东西竟没有眼前这只烤兔吃起来香,若不是因为太烫,她恨不得一口全吞了。

牧风眠晃着手中的白玉扇,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宴星稚的身上,见她因为怕烫正一点一点地撕着兔肉吃,模样极为认真。

上三界那些人,恐怕没有一个会想到曾经让众人头痛的宴星稚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吧?亲自化作兽形在人界的荒山里抓兔子吃,以前多少名门仙族排着队伏低做小请她去吃,一桌的山珍海味她都不屑多看一眼,没想到这会儿倒是捧着这只烤野兔吃得香。

牧风眠勾起一个轻笑,带着些许嘲意。

“左护法……”旁边传来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牧风眠转头,就见荀左将处理好串在树枝上的生肉递给他,面容怯怯的。

牧风眠伸手接下,继续放在火堆上烤,又晃起白玉折扇。

一只肯定是不够宴星稚吃的,多烤几只,免得她又叫。

周围又安静下来,荀左悄悄看了正埋头吃肉的少主一眼,又看了烤兔子的牧风眠一眼,暗暗松了口气。

方才他把兔肉递出去的时候,心里害怕的要命,生怕风眠神君一个不乐意当场踢翻火堆。

却没想到他什么话都没说,动作十分自然地接下了。

这曾经英迹传遍六界的风眠神君如今竟坐在人界荒山的地上,挽着袖子烤兔肉,还是烤给别人吃的,这说出去谁信啊?

传闻白虎神君与风眠神君水火不容,关系相当恶劣。

荀左不太了解千年前上三界的事,但见这两人坐在面前,一人烤肉一人吃,也不由怀疑起那些古籍记载的事情是不是有误呢?

宴星稚连吃三只兔子总算吃饱,让荀左将剩下的兔子收拾好一并带回去给其他人吃,折腾到了半夜三人才回去。

吃饱喝足的宴星稚回到房中立即就变为白虎幼崽,往床榻上一躺,睡得四仰八叉,做梦都是肥美的兔子遍地跑,她颐气指使地奴役着牧风眠给她抓兔子烤兔子吃,在梦里都乐开了花。

隔日一大早,所有人都开了荤吃上了兔肉。玄音门穷了那么长时间,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吃上肉,没想到新少主来了没多久他们就吃上了兔肉,一个个对她尤为感激,甚至对未来展开了美好想像,为讨少主欢心,吃完兔肉他们便拿出了新门规,站在院中齐声朗读:

“辱长辈欺孩童目中无人,抢功德骗法宝不知悔改,招人厌烦狗风眠——”

这声音一下就传进了牧风眠的耳朵里,成功将他从睡眠中吵醒,一睁眼就听见有人骂他,牧风眠脸一黑,起身下榻。

穿好衣袍,他推门而出,就见玄音门老弱病残几人正在院中卖力读着新门规,瞧见他出门,还同时停下来恭敬冲他颔首:“左护法。”

牧风眠双眸轻眯,正要说话,就见荀左从另一头的房中奔出来,面容惊恐,随着院中的人挥手道:“所有人,散了散了!不准晨起在院中喧哗!吵到少主睡觉怎么办?!”

赵寡妇顿了一下,说道:“右护法,你的声音比我们的大多了。”

荀左眼睛一瞪,把声音降低了些许,语气强硬道:“你们都忙自己的事去,莫在院中闲着。”

几人听了他的话,这才将手里的新门规收起来,转身各自忙去。荀左大松一口气,吓得手心后背全是冷汗,转头看向靠在门框边的牧风眠,露出一个谄媚的笑来:“左护法怎么不多睡会儿,天色还早呢。”

牧风眠眯眼一笑,“你觉得我听到这话还睡得着?”

荀左打了个寒战,忙道:“我现在就去看看少主醒了没,与她商议一下能不能换门规。”

“且慢。”牧风眠勾着唇角,笑意并不明显,平添几分危险气息,他道:“我去吧。”

荀左什么话都不敢说,只得低着头退到一边,眼睁睁看着牧风眠端着泉水进房去,默默在心中为少主祈祷。

千万别打起来,玄音门这几间破屋子是真顶不住大风大浪,若是散架了,他们这些人全都要睡山洞了。

几间房中就只有宴星稚睡得这屋子宽敞些,虽然是青黑色的石地板,但屋中的摆设很少,看上去也不显杂乱和脏,一张床榻贴着墙摆放,一进门就能看见白毛虎崽爬成长条横在**,脑袋枕在爪子上,微微吐出粉嫩的舌尖,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牧风眠走到床边来,将盛着清泉水的瓢往桌上一放,来到床榻边蹲身,用手捏了捏有些软趴趴的虎耳。

她的皮毛十分柔软,触感从指尖传递,让人忍不住很像撸一把。

牧风眠想起她的兽身,雪白的皮毛,金色的虎纹,也就家猫一般的大小,但爪子和牙齿却极为锋利,是世间罕有的神兽。那时候的宴星稚对自己的力量掌控并不是很熟练,仙盟盟主怕她惹出事,便将束神铃套在她手腕和脚腕上,便于约束她的神力。

所以宴星稚每次化成虎形的时候,脖子上总坠着一个铃铛。那铃铛不响,走起路来一摇一晃,模样颇为娇憨,可爱到只是静静坐着就忍不住让人想去摸一把。

牧风眠以前十分厌恶兽族,对那些兽类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但没人知道他第一次见到宴星稚趴在日头下晒暖,看见阳光照在她金纹雪白的皮毛上散发出漂亮的光泽时,竟也有一瞬的冲动上去摸两下。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对兽族产生了想要靠近的心思。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排斥兽族,手指捏了捏虎崽的耳朵。

稍一用力,宴星稚就醒来,睁开一双竖瞳,看清楚面前竟悬着一张脸,她意识还未完全清醒,耳朵尖察觉到异样,便抖了抖耳朵张开一口虎牙,转头就要咬他。

并没有多么用力,但牧风眠还是抬手躲过,露出个笑容来:“少主,是不是该起来喝水了?”

宴星稚的眼眸逐渐清醒,从床榻上站起来展开四肢,先伸了个懒腰,才道:“你方才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牧风眠将水瓢拿来放到她面前,说道:“荀左说你每日早上醒来都要喝水,我便代他送水进来,方才见你还在睡觉,就没有吵你。”

宴星稚狐疑地看他一眼,继而用卷着舌头开始喝水,喝了半瓢左右才停下,她舔了舔嘴边沾湿的毛,说道:“我已经知道你并非是这凡界之人,不论是仙族还是妖族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不管你先前是什么来头,惹了什么事,既然来了玄音门那从此以后就是我的人,抛却前尘好好跟着我,日后自有你享不尽的好日子。”

牧风眠坐在屋内唯一一张椅子上,询问:“好日子指的是什么?”

宴星稚的姿势懒散,半卧着,毛茸茸的尾巴轻晃,“九重天上的那些人,迟早会被我踩在脚下。”

牧风眠道:“你自己听听你这话,像不像被封印了几万年才破封而出的大魔头所说。”

宴星稚用爪子捋了一把嘴边的毛,“我向来说到做到。”

“那先前你说的那句话,也是真的?”他问。

“什么话?”宴星稚只觉得这话问得没头没脑。

“就是让牧风眠搓背洗脚端茶倒水那句。”

“就这句最真!”她用力一拍床榻,原本懒懒的眼眸染上一层斗志,亮出半透明的爪子,“迟早有一日……”

后面的话没说,但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牧风眠眉毛轻佻,看了她半晌之后才笑着说:“那我就拭目以待了,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这话听在宴星稚的耳朵里,跟表忠心没什么区别,就好像在说:我会一直追随你直到你实现目标的那一日。

她听后便有些高兴,尾巴也左右晃起来,说道:“你既有如此觉悟自然是极好的,那便嘉奖你带领那些凡人背读我写的新门规吧。”

牧风眠的笑容一僵,“什么?”

宴星稚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说:“不用这么高兴,日后好处还多着呢,还有你背上的伤,我也有办法医治。”

牧风眠刚染上心头的火好像一下被浇灭,眨了下眼睛,迟疑问:“你……真能治好我的伤?”

宴星稚最不能接受别人的质疑,当即来了脾气,“那当然!我什么时候吹牛过?清屿神剑留下的伤我都能治愈,你这点小伤算什么?”

看着面前的虎崽闭着眼睛,一脸趾高气昂的模样,牧风眠倒没有先去怀疑这句话的真假,只是将目光落在她右边的虎耳上。

他很想问一句,既然清屿神剑的伤你能治愈,为何右耳朵的伤口却要一直留着呢?

当然,现在问这句话是不合适的,牧风眠不再说话,陷入沉思。

宴星稚只当他是心中尚有怀疑,就道:“其他的你无需管,到时候你只管看我能不能治好就行了,现在出去,带着那些凡人读新门规。”

牧风眠眼眸轻动,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而后拿着水瓢出了门,刚跨出门槛,就看见荀左一脸紧张地站在门口。

见他出来,荀左连忙上前两步,低声下气道:“左护法,少主可醒了?你们……没起冲突吧?”

牧风眠嗯了一声,将水瓢递给他,说道:“将所有人召集到院中来。”

其实都不用荀左去召集,这玄音门的院子实在不算大,他只站在院中说一声,其他人就听见了,纷纷从屋中出来,自觉地站在一处。

荀左提心吊胆,生怕是这尊大佛被惹怒,要做出什么灭门之事,手指快把水瓢抠烂了。

然而却听牧风眠道:“新门规给我一张。”

荀左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下意识给赵寡妇使了个眼色,赵寡妇就赶忙将门规奉上,眼看着左护法将纸展开,看着上面的字一下子拧起好看的眉头。

正当众人大气不敢出,以为他要发作的时候,他却道:“我读一句,你们读一句,明白了吗?”

“啊?”荀左直接惊得下巴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宴星稚浑身跟没骨头似的趴在**,左右也无事,起来也是歪在藤椅上发呆,到还不如在**舒服,她暂时不想下床。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几人齐声朗读新门规的声音:

“忘恩负义白眼狼,丧尽天良狗风眠——”

她用爪子蹭了蹭湿乎乎的鼻子,愈发觉得高兴。

宴星稚觉得自己这门规写得一点毛病都没有,虽然表面看上去是骂牧风眠的,实际上与纸上写的那些内容相反着来,就是新立的门规。

那张纸的最底下一行,写的就是:与之相背,则为门规。

宴星稚对自己的聪明做法颇为自得。

与人反着来,就是她的规矩。

新门规被牧风眠带着头读了几遍,荀左的下巴还没找到,像石化一样捧着半瓢水站在边上。

读完了门规,牧风眠将纸塞给荀左,瞟了一眼他的下巴,发出疑问:“需要我帮你接上吗?”

荀左这尊石像才有了一丝裂痕,动了动僵硬的下颌骨,把嘴巴合上,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见牧风眠的脸色并不好看,只觉得自己要是多嘴一句,恐怕脑袋就要被拧掉,于是也不敢说了,迅速将门规收起来,遣散了院中的其他人,自己捧着瓢去了膳房。

风眠神君就往屋里送了一瓢水的功夫,怎么出来就愿意带着别人一起骂自己了呢?

少主还是有能耐啊,这种邪门的事竟然都能做到?

荀左在这一刻对宴星稚肃然起敬。

沉睡在梦中的虎崽毫不知情。

接下来的几日,玄音门的众人很明显的发现少主越来越倚重新来的左护法了。

平日里都是荀左站在藤椅的边上,端茶送果子顺带拍拍马屁,这点事都是他专属的,但这几日荀左的位置被新来的左护法取代了。

他就站在藤椅边上,甚至比荀左先前站的位置还要近不少,少主提笔写字的时候他就在边上看着,少主歪在藤椅上睡觉,他也搬了个凳子坐在旁处。

喝水还是吃东西,都要经左护法之手。

更重要的是,这左护法看上去并不乐意做这些,不会拍马屁奉承不说,就是少主使唤他做个什么,他都臭着脸,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就像现在,少主将腿翘在桌子上,让左护法揉腿,一连喊了好几声,左护法都跟聋了一样,站着不动。

荀左见状,连忙上前道:“少主,老奴给你揉腿吧?早年的时候老奴曾在妙手妖馆做过这行,保管给你按得舒舒服服。”

宴星稚却直接拒绝,“不用你。”

底下站着的几人同时露出不忿的表情。

凭什么这才来几日的左护法就要压他们大护法一头?就因为模样生得好看?少主就是被美色迷住了双眼!

宴星稚抬头看了一眼杵在边上一动不动的牧风眠,倒没有生气。

只有他性格越与狗风眠相像,宴星稚使唤他才越有快感,曾经有一段时间,她梦里全是牧风眠一边生气不愿,一边给她洗脚丫的场景。

做梦都笑出声来,直接乐醒。

宴星稚动了动脚,想踢一下这个大聋子,却没想到脚尖还没碰到他就被他一把握住脚踝。

她没穿鞋,脚踝的骨节分明,雪嫩的肌肤十分柔软,牧风眠的手掌能轻易地包住她的脚腕,他低眸看一眼,“你不会穿鞋?”

宴星稚下意识挣了挣腿,“什么?”

“不单单是人界,世间万族万灵,就连低等精怪在修成人形的时候,也能学会如何穿衣穿鞋,这是做人最基本的事,这些你不懂?不想穿鞋脚就剁了。”牧风眠也是实在忍不了她光着一双脚走来走去,这才说出心里话。

宴星稚听言却惊愣了一下,呆呆地与他对视,脸上露出惊疑的表情,“你……”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牧风眠见她愣神,趁机弯身将鞋袜从地上抓起,动作飞快地套在她的脚上,她都还没反应过来,一双鞋子就已经牢牢套在了脚上。

宴星稚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脚,而后道:“我们俩到底谁不会穿鞋?你给我穿反了。”

牧风眠知道鞋穿反了。

他是故意的。

其实倒不是她不会穿鞋,只是她习惯了脚踏在地上的触感,这能让她的感官更为敏锐,加上鞋袜束缚了双足,让她感觉十分不自在,所以闲着没事就想脱鞋。

她将穿反的鞋调换回来,刚想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正堂的门没关,几块破木屑从外面砸进来,散落在堂中,惊得几个老弱病残往后退了好几步,荀左立马上前两步,沉着脸往外一看,“少主,苍羽派的人来了。”

宴星稚一听,当即从藤椅跳下来,大笑一声,“总算来了,可让我好等。”

玄音门仅有的半边门,也被元宏给踹飞了,粉身碎骨散在院中,他身后跟着几个年轻的男女,一进门就嚣张喊道:“人呢?滚出来!”

宴星稚踩着地上的木屑,从堂中走出,双手负后站在太阳之下,衣裙折射微芒,耳垂挂着的两条黑色流苏与雪白的颈子交织,两色相衬,让她的笑容看起来也颇为干净。

元宏看到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眼中带着些许疑惑。

半个月前他在这玄音门看到宴星稚时,她还是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少女,而今站在面前的,个子抽高不少,面容也长开,褪去先前的软糯稚嫩,精致的眉眼间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张扬。

是同一个人,看脸就能分辨出来。

但是短短半个月就长了几岁,这事任谁看都觉得不对劲。

“等你们很久了,怎么才来?”宴星稚率先开口,话中带着一股子不爽的抱怨。

这几日她的确是等得相当不耐烦,然而实际上元宏他们还比约定的早来了一日。

看着这个年轻的少女,看看她身后站着的几个人,再看看这搜刮好多回,破破烂烂的玄音门大院,元宏再三确认自己没来错地方。

目光落在她左右站着的两个人身上,一个金衣束发的翩翩少年郎,一个俊朗的年轻男子,都是眼生,且不应该出现在玄音门的人。

玄音门是出了名的残弱收留地。

荀左见他眼珠子转来转去,不回答少主的话,便站出来喊:“问你话呢,聋了?”

元宏被他一激,当下也生气了,呛声道:“你又是什么东西,在这逞哪门子的威风,管起玄音门的闲事来了?”

荀左冷笑一声,“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爷爷是谁!”

元宏自打第一次来玄音门的时候,荀左就已经是老头模样了,哪能认出年轻时候的他,一下就抽出自己的佩剑,耍了两下说道:“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在你爷爷面前放肆,我看根本无需师父他们来,我自个就能把玄音门这些没用的废物解决了。”

宴星稚见他耍剑的招式很是笨拙,不由歪了下头,一派天真的模样,“你过来,走到我面前来。”

元宏心说这小姑娘模样看着极美,脑子却是个不大聪明的,上赶着在他剑下找苦头吃,于是上前两步□□道:“小美人,你若是不想吃苦头倒也简单,我房中还缺个侍妾,若是把我伺候舒服了,我也能考虑放你一马。”

苍羽派到底也是不入流的门派,门槛极低,元宏这种弟子也只摸了入道的大门,还保留着一身的劣习,说起话来更是口无遮拦。他身后的几个男子也都咧着嘴坏笑起来,女子则以袖掩面笑,似乎是觉得这种侮辱人的话说来颇为威风。

荀左听这话,气得脸通红,恨不得当上一个原地起跳把元宏劈成两半,但瞥了一眼身边的宴星稚,他还是强行将脾气压下来。

少主定会出手教训这人,还轮不到他动手。

哄笑间,元宏已经走到了面前,宴星稚站在台阶之上,他只得仰头看她,晃着手中的长剑说道:“如何?小美人考虑考虑?”

他手里的剑是凡品。不过在这人烟稀少,小派混杂的荒雷城中,这样一把磨得干净的剑也算是少见。且玄音门有个断手的男人就是几年前与元宏起了冲突,被这把剑斩断了左手,是以玄音门其他人看见元宏来势汹汹,不由得心寒胆战,缩成一团。

元宏带着人不止一次来玄音门砸东西,恨不得把地皮一寸寸翻过来寻找雪元灵土,每次都没找到,自然要拿玄音门的老弱病残撒气,荀左也曾被打得好几日下不来床。

这个模样年轻,整日除了喊吃肉就是睡觉,偶尔被果子酸得嘴巴抽抽,行为幼稚的少主在这种时候,也并没有给他们多大的安全感。

几人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还背着荀左偷偷商量好了逃跑路线,若是败于苍羽派,他们就舍弃玄音门这个名号带着少主逃去别地,换个名字苟活。

总归不会比现在的日子差。

就在几人心思各异时,就看见这年轻的少主往前一步,猛地一抬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踹上元宏的心窝。这一脚的力道远远超出普通少女,只一下就让元宏整个人飞了出去,摔在地上背部贴着地往后滑了一段距离重重撞上门槛,发出“咚”地巨响。

所有哄笑声戛然而止,院中的人皆满脸惊愕,对眼前的变故仍没反应过来。

元宏更是两耳嗡鸣,双眼发黑,脑袋疼得要裂开,像是撒蹄子用尽全力奔跑的大水牛狠狠顶了一下,一吸气整个胸腔都剧烈地疼痛起来,一大口血从嗓子往上冲,当即“噗”地一声全吐出来,染红了下巴和脖颈。

雪裙墨袖的少女亭亭玉立,晶亮的墨眸轻弯,笑容清甜,学着他的语气道:“如何?这一脚舒服吗?”

作者有话说:

【采访时间】:

问:请问半个月前你来玄音门的时候还很是威风,左掌拍大护法,右掌拍新门主,今日再来,对玄音门的看法有何改变吗?

元宏:一般般吧,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能有什么改变?大护法还是一样废物,新门主也不过是个年轻姑娘,能成什么事?好,先不说了,我要去领孟婆汤,不然等下被抢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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