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酒局在五点将近时结束了。

彼时天还没有黑透,浪潮已经躲进了海窝,覆在沙滩上的海水变成了黑沉的深蓝色,在潮声暗哑中裹挟着沙粒卷起白色的泡沫。

三个大人都是微醺的状态,还没上头,只有孟一两杯下去就醉得不知四六了。

傅决寒脸上泛起很浅的酡红,戚寒甚至还意识清明到能再开两场紧急会议,傅歌则打了几个哈欠,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不想动了,闭着眼小声傲喃喃:“把我抱回去么?”

已经和周公会了三场的孟一听到他的声音突然从傅决寒胸前抬起头,晕头转向地指了一个人:“对不起小爸爸!我不该灌你最后那杯酒来着,你明天……明天起来会头疼不?”

戚寒:“不会,因为我是你大爸。”

孟一:“……喔。”

朝着戚寒对了半天斗鸡眼,他才认清人似的摇了摇头,然后转头就煞有介事地交代傅决寒:“大爸,那你今晚一定把小爸爸照顾好嗷……”

“……”

抱着各自爱人的父子俩罕见地默契,在夜色中对上眼,相视一笑,“俩小祖宗。”

傅决寒蹭了蹭孟一的额头,像是无奈似的说:“一分钟没看住就喝多了,我先带他去睡一会儿。”

戚寒点头,“去吧,我去后面给他俩煮点醒酒茶。”

*

海岛上四季如春,气候宜人,白天太阳最大时也只感觉暖,夜里风更不会凉的刺骨。

孟一最近总吵着说帐篷里太闷,想出去睡,傅决寒所幸就没带他进去。

闹腾了几天,好不容易逮到他安静的时候,傅决寒兜着孟一的屁股把人面对面抱在怀里,绕着沙滩慢悠悠地踱步。

有各种颜色的贝类窝在细沙里,露出精美的贝壳一角,闪着亮晶晶的珠光,等待有缘人去挖掘。

小时候戚寒和他说这叫寻宝。

不论寻到的“宝”是大是小,珍贵还是庸常,都不要紧,只有寻找的过程和收获的心境才让它在你变得心中独一无二。

傅决寒当时总觉得他在说绕口令,现在却觉得,自己的珍宝已然在怀中。

不论可爱、勇敢、赤忱、古灵精怪,还是臭屁胆怯,孟一在他心里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是只要想起那张脸,心头就忍不住酸软,想起他说话时的语气,亮闪闪的狗狗眼,就要克制不住平白地笑出来。

他忍不住弯起嘴角,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孟一身上还披着他的风衣,半梦半醒地在人怀里叫唤,大概率是熟悉的味道和怀抱让他舒服了,闭着眼时都没忍住嘿嘿笑了两声。

傅决寒乐了,下巴贴贴他的额头,“笑什么呢,小狗一样,睡觉都不老实。”

他被酒精淹了的脑袋不知道听成了什么,张嘴就说:“我没醉啊!还能再喝五杯!”

说完又美滋滋地趴下了,捏着傅决寒的颈窝满足地蹭,瓮声瓮气地嘀咕:“喝多了也没事……我哥说了尿不出来就给我把……省得他们笑话我……”

脚步一顿,傅决寒低头望着他醉醺醺的脸,低声问:“小宝,有人因为这个笑话你吗?”

孟一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清,不太清明的脑袋里浮现出那个噩梦般的下午,霸凌他的同学要扒了他的裤子用粉笔擦把他尿尿慢的毛病给治好。

当时孟想从天而降,疯了似的打开那些同学,那时那个男孩儿还是一心保护他的哥哥,虽然对他冷淡非常,但孟一知道他是真心把自己当弟弟的。

可是有些东西早晚会变的,孟想现在对他不冷淡,却再也不是他哥了。

孟一像一只被放气的小皮球,情绪瞬间低落起来,抿了抿唇说:“忘记了……”

傅决寒心头颤动,知道他不愿意再提起,却也心知肚明自己不在的那几年孟一不可能过得好,连一点美好回忆都没有的过往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都过去了,我们小宝现在长得很好。”傅决寒把他颠起来一点,落在他耳尖的吻温柔到了极点。

孟一眯起眼睛笑,并没有因为旧事再愤懑或难过,他圈了圈傅决寒的脖颈,特别用力地睁开眼,专注地望着面前的人,可等开口前又没忍住趴了回去。

他每次想要郑重说点什么时都是这幅样子,期待又害羞,吊足别人胃口。

傅决寒再了解不过了,“我猜你有好事要告诉我?”

孟一嗯嗯两声,玩着他的喉结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上周一直和我联系的医疗团队和我说,正式决定把我的哄睡音频录入精神焦虑患者的治疗方案中,并且在全国范围内普及,将来有机会还会和国外的医院合作。”

傅决寒立刻停下脚步,双眼倏地亮起来,满脸都是毫不掩饰地欣慰和骄傲:“也就是说会有更多的人在你的帮助下早日康复?”

孟一不太好意思,抬手搓了搓涨红的脸和耳朵,“嗯嗯,医生是这样和我——哎!哥你干什么!”

话音没落傅决寒就直接抱着他高抛起来,落进怀里后又搂着转了好几个圈,孟一都被转蒙了,但也是真的开心,“哈哈哈好了快把我放下来!重影了重影了!眼前很多个你……”

傅决寒这才停下,调整姿势让孟一稳稳当当地坐在手臂上,悬殊的身高差把孟一衬得好像一只在他怀里任他摆弄的小布娃娃。

“小宝,你不用因为这种事害羞,我们都为你骄傲,明天告诉爸他们,我们一起庆祝下。”

孟一腼腆地抓了抓头发,“庆祝倒不用了,也没多大点事,而且我已经悄悄告诉小爸爸了。”

傅决寒笑他藏不住事,“爸说什么了?”

孟一不太好意思学,就美滋滋地嘀咕着:“就……夸我呗,小爸爸那么温柔,夸人的说法也太腻歪了……”

傅决寒笑起来,抵着他的额头:“到底夸你什么了?”

孟一拿腔拿调地“害”一声,清了清嗓子,鹦鹉学舌:“他说:我们小宝现在也是厉害的大人了!”

学完又遭不住脸一红就扎进傅决寒肩窝里,浑身上下连手指头都是软的,“小爸爸怎么总是哄小孩儿似的夸我,我都二十了,是我平时太幼稚了吗……”

“当然不是幼稚,是因为你真的让他骄傲。”傅决寒像是想到什么:“戚寒呢?他怎么说?”

孟一哼一声,“我没和他讲,他烦人,肯定要笑话我,说我这么点小事还要拿出来显摆……”

傅决寒愣了一瞬,“怎么可能?他不会这样。”

可话一出口他就后知后觉地想到了原因,因为戚寒骨子里的强势和刚硬,让孟一不自觉会把他代入一个家庭中父亲的形象,而在他之前,耳濡目染了孟一十几年的“父爱”来源于孟清疏。

他为什么会羞于在家人面前分享自己的进步和努力,甚至认为这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或许是因为以往每一次他把自己辛苦取得的成绩拿到家人面前时,都没有得到正面的回馈。

孟清疏和孟想甚至会专门挑这种时候打压他,说着冷嘲热讽的风凉话,用阴阳怪气的语调指责他不要拿这种“小事”来浪费大人的时间,不断贬低他的人格来使他越发自卑怯懦,在无尽的自责和悔恨中变成一个合格的出气筒和替罪羊。

而这些细枝末节的打压甚至直到现在孟一都没意识到,可见他已经被影响了多久。

傅决寒呼出一口气,眼底黑沉翻滚,恨得牙根都痒痒,他重新把人面对面抱进怀里,语调很郑重:“小宝,你要知道真正的家人永远不会忽视甚至打压你,不管是爸还是戚寒,他们永远都只会为你骄傲。”

“有了什么进步、取得什么成功,就大大方方地分享给他们,不要不好意思,这是你长大了,如果是小时候,戚寒能高兴得让你在他脖子上骑一天。”

孟一眼底亮起来:“真的?那我明天就告诉他!看他能不能给我骑一下。”

话一说完傅决寒就在他屁股上揍了一下,“别胡闹。”

“嘿嘿。”

紧张到提前为明天的说辞组织语言,孟一边想着边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眼底滚了泪。

“困了?”

“嗯,要睁不开眼了,但现在就睡是不是太早了?后半夜要没觉了。”

“不早,先睡一会儿,补充体力。”

他抱着孟一去了帐篷后的小型椰树林,那里两棵最粗壮的椰树中间绑着个悬空吊床。

怀里的小醉猫美滋滋地晃着脚,“补充体力干什么?你一会儿要那个那个我吗?”

“啪”一下臀上又落了一掌,“天天想着那个,我到底多缺你这口肉吃。”

他就是又菜又爱玩,整天口无遮拦地撩拨,等傅决寒真刀真枪地上了他叫唤得比谁都惨。

“不那个就不那个呗,我只是摆出我的态度。”

“你什么态度啊?”

“随时准备着呗。”

傅决寒抱着他躺到了吊**,孟一像只小青蛙似的趴在他胸口,舒服得想打小呼噜。

“真惬意啊,这才叫人生乐事,每天就吃吃喝喝打打闹闹,搞得我都不想回去直播了……”

傅决寒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轻哄,难得也跟着胡闹起来:“我也不想工作了,想陪你和爸他们一直呆在岛上,就此定居吧。”

“那就不工作!”孟一大爷似的一挥手,“我来养你,给你钓鱼抓螃蟹喂海豚,按摩推背涂防晒,让哥感受一下提前退休养老的快乐。”

傅决寒笑着捏起他的脸,“养老的快乐就不用了,你给我点别的快乐吧。”

温热的唇自然而然落到脸上,孟一被亲了一下才不舍地推开他:“哎等等!现在……现在不要,我困屁了,一下都不想动,你等我睡饱再让你快乐行不?”

傅决寒帮他把风衣盖好,脚下一蹬让吊床慢慢**起来,“乖,睡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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