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夜的尾声,傅决寒载着孟一冲向了赛道终点。

他把油给到最满,速度一瞬间飙至极限,呼啸的风陡然擦过耳边,所有感官都沉浸在急速带来的**中。

孟一只想高声大吼几句,最好把喉咙都喊的嘶哑才算痛快。

“准备好了吗?”傅决寒在他头顶大声问。

孟一看着他们前方路段耸出的那条十米高、一米宽的跳台,突然明白了傅决寒想做什么。

骑着龙神从十米高台一跃而下,与风并行带来的速度与**会让人亢奋到极限,但落地那一瞬间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保证。

平稳着陆还是摔个头破血流,都有可能。

可难以置信的是,他居然没有丝毫的畏惧。

“会有危险吗!”孟一仰头问他。

傅决寒很轻地笑了一声,没给他任何承诺,只抬手拨了拨他的下巴,“我会在你身后。”

孟一眨了眨眼,突然什么都不怕了。

就像他说的那样,随心所欲吧。

“不怕!冲!”

怀里的小兽发号施令,**的龙神应声而出。

傅决寒猛踩下油门,顺着陡坡冲上细窄的高台,经过平缓的加速路段后突然躬起肩背,拉大转速,在龙神冲出跳台尽头的那一刻,他攥住把手把车拉得后仰,车头猛然抬起冲向高空,像一匹突然停止疾驰的烈马,嘶鸣着仰头咆哮。

然后就是速度和风的较量。

巨兽落下,劈裂气流,孟一脑袋内阵阵轰鸣,他扯着嗓子惊声尖叫,可耳朵却像是失聪般什么都听不见,只有傅决寒粗重的喘息把他笼罩其间。

“啊啊啊——过瘾!!!”

“傅决寒!!!你好他妈牛逼!!!”

伴着一声巨响,车胎砸上地面。

孟一受巨大的惯性驱使猛撞向车头,眼看刹不住了,只能闭上眼准备硬捱下来。

可在最后一刻傅决寒却硬生生把左臂挤到了他的头和铁皮之间,脑袋撞上手臂那一刻,孟一清清楚楚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吃痛的闷哼。

他突然就明白了那句“放在身前是宝”的意思,都是肉体凡胎,可傅决寒却能拼着让自己疼也要护住他,好像他真的变成了什么宝贝,值得被人捧在心口。

他呆呆地红了眼,或许是因为胸口震颤不停,或许是因为掠过的夜风太砺。

违抗身体本能的举动虽简单却骗不了人,就像引诱水手彻底沉沦的塞壬之声,轻而易举就让孟一那颗贫瘠已久的心发生偏移。

后半程他们被惯性**出去十几米,车胎不断摩擦出“呲啦呲啦”的声响,两人的身体随着车身左右摆动,一度和地面紧密相贴了,还是傅决寒来了个侧身漂移才堪堪停住。

他把两条长腿放下来撑住车,粗蛮地扯了自己的头盔,然后小心翼翼地去解孟一下巴上的搭扣,护着他的后脑慢慢取下头盔,仔细地检查他的头脸有没有擦伤,连耳朵后面都没放过。

“怎么样?哪疼吗?”

孟一像个卷毛小玩偶一样任他摆弄,偏头、张嘴,什么指令都照做。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吼的太用力了,他现在耳朵里嗡嗡直响,迷蒙的视线里只能看到傅决寒满脸焦急,不住动着嘴唇,却听不到只言片语。

直到耳尖被用力拉了一下,他才重新听到声音。

傅决寒:“小宝,说句话。”

孟一:“你...你颧骨擦流血了。”

傅决寒却松了一口气,“还好,嗓子没劈。”

“......”

孟一有些无所适从,明明眼前这人脸上擦伤的那么严重,都渗出血来了,却还在关心他嗓子劈没劈。

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热乎乎麻酥酥的,再加上刚才一路飙升的肾上腺素的驱使,孟一突然想不管不顾地冲动一把。

“寒哥。”

傅决寒正解着手套呢就被他叫住,孟一的手也搭在他手腕上,像是在筹谋一件大事。

傅决寒愣了两秒,心脏陡然揪了起来,开口时还结巴了一下:“怎么......叫得这么好听。”

孟一深吸一口气,像只小蜗牛一样很慢很慢地从壳里钻出来,如果头上真的有两只触角,那现在一定抖如筛糠。

“我......我想说......我们要不然就,就试——”

“傅先生!”

身后突然传出一声大喊,吓得小蜗牛又“嗖”一下缩了回去,车场老板带着车童气喘吁吁跑过来,没注意两人之间暧昧的氛围。

“傅先生,小刘看到前面卧了一辆杜卡迪,你们是不是摔了啊?哎呦没摔坏吧?”

傅决寒望着又一言不发的孟一,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转过头去时一股子戾气如狼似虎般扑面而来,眼底压着意味不明的情绪,看得老板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徐老板,我说的清场,是包括你们在内的所有人。”

“这......”老板出了一脑门汗,再一看傅决寒怀里宝贝似的挡着的那个人,再迟钝也知道是打扰了别人的好事,连忙道歉:“知道了傅先生,您看我这眼力,我们马上退出去,马上走。”

傅决寒不放心又交代了一句:“我们出去之前,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孟一脸蛋儿爆红,又往人怀里缩了缩,这话听起来怎么像他和傅决寒要幕天席地干点啥了似的。

“那要不然我们就先回去吧,”他弱弱地提议:“玩的差不多了。”

傅决寒无奈地叹了口气,屈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个甜枣儿,“祖宗,你可真是属鹌鹑的。”

他从储物箱里抽出一张湿纸巾,给孟一擦侧颈上沾的土,“我刚才好像错过了一次绝佳的机会。”

孟一不吭气,像个小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

傅决寒慢慢凑近了一些,把下巴垫在他发旋中间的小窝里,声音温柔得不像话:“要不要再说一次?你不好意思,我就假装没听到。”

本来就是靠着肾上腺素催发的冲动,现在那股劲儿散了,孟一哪还敢再说半个字,“我已经忘了......”

傅决寒只好作罢,“算了,你说我就听着,不说我就等着,别把自己愁成这样。”

孟一从他的虚抱里钻出来,指了指他左边颧骨:“处理一下吧,都流血了。”

“没事儿,回去贴个创可贴就行了。”

他把保温杯拧开,递到孟一嘴边,“喝点水。”

“我...我自己拿。”

“行,”傅决寒笑着给他,结果孟一没等接到就双手脱力了,杯子差点掉下去,“卧槽,手怎么这么麻。”

“后座力撞的,刚才跑太快了。”傅决寒又接过杯子,稳稳当当地递过去,“喝吧。”

再拒绝就显得矫情了,孟一乖乖凑过去,闻到味道后眼睛都亮了,“甜的?”

“雪梨水。”

“......喔。”

这次不用他说,孟一也知道这是傅决寒特意为他准备,知道他喜欢吃小龙虾,喜欢喝梨子水,爱玩摩托车,不能喝凉酒。

再看刚才抽出来的那包湿纸巾,就连包装都是粉色的,一看就不是傅决寒会用的东西,那放在车上是为了谁不言而喻。

大老板追求人都能做到这样事无巨细体贴备至吗?孟一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的,他只亲近过傅决寒。

就像往年冬眠时总吃不饱的小松鼠,这次一下子捡到了满山洞的松果,他一边惊喜,一边担心松果再被人收走怎么办。

风吹散了排气管里溢出来的汽油味,傅决寒带着他往观景台上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九点回去,晚上有事吗?”

“没,九点正好,赶上我工作。”

“做什么工作的?”

孟一挺好笑地看他,那眼神像说你不是都知道?

傅决寒也不遮掩:“这个还没查。”

“服了你。”孟一故意逗他:“我没什么正经工作,哄人睡觉的。”

傅决寒睨他一眼,“好好说话。”

“哼哼,没骗你,确实不是正经工作,我就一小主播,平时弄点助眠的视频,让进直播间的人睡得好点。”

“怎么助眠?”傅决寒的语气莫名发酸,“你是给他们唱摇篮曲还是讲故事啊?”

“嗯......也差不多,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道具,其实纯天然的声音更适合放松神经,所以我都是走哪播哪儿。”

和大多数asmr主播不同,孟一每晚的直播素材随性也认真,他能趁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就完成一场直播,也会特意跑到塔克拉玛干沙漠,给粉丝听一场混着飞沙声的降雪。

波罗的海中央鲸鱼的吟唱婉转空灵,生活在水下的海菜花会被风吹出喃喃低语,而仲夏夜里时快时慢的蝉鸣又与心跳的频率最为适配。

“我去过很多地方,有漂亮的,也有不漂亮的,但无一例外的是,它们都很动听。”

他会拿着最简单的设备,在这些或精选或随意的地方直播四五个小时,有时会语调轻柔地读一本书,有时会简简单单唱一首慢歌,他不爱炫技,每字每句都娓娓道来,却也自成一篇故事。

从九点开始,到凌晨两点结束,确保大部分粉丝都睡熟,他才会关掉设备自己休息。

直播两年,几乎每天都如此。

傅决寒没做声,侧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七百多个日夜,你给很多人都带去过好梦。”

孟一最遭不住人夸,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没你想的那么高尚,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一开始是因为家里一位......长辈,精神不是太好,常年做噩梦,我想让她睡得好一点,但...她现在还没听到。”

即便在外人面前,他也不敢称陶雅为母亲,幼时犯下的错误需要他花上整个后半生来弥补,他给无数陌生人带来了两年好眠,却连在陶雅跟前好好叫一声妈妈的机会都少有。

傅决寒拿了根烟,没点燃,就夹在指端翻来覆去地捏着,好像他落了无数小针的心口,疼到溃烂。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找到了这件事的意义。”

他从衣服里抻了条项链出来,看着傅决寒时眼睛亮亮的,一副很想分享却又不好意思的模样。

“我还没和别人炫耀过这个,”他搓了搓脸,很小声地说:“那我和你说了你别笑话我嗷。”

分享欲是悄然动心的开始,傅决寒巴不得他把所有事都说给自己听,“好,不笑话你。”

“嘿嘿,你摸一下,刻了字的。”他把链子上的金属片递给傅决寒。

“刻的21?”

“嗯嗯!”孟一点头,“一年前有医学团队找到我,想用我做的音频辅助治疗精神焦虑患者,还邀请我加入他们的研究。截止三个月前,我已经间接帮助了21个人,他们全部都康复出院了。这个小牌子就是院长送给我的21岁生日礼物。”

“是不是还挺......有意义的?”

他笑得很腼腆,捏着那个小吊牌晃了晃去,“其实我知道那些音频的用处不大,最多能让他们安睡一晚,但是一想到我在他们康复的过程中发挥了一点点作用,我就觉得......”

觉得自己也是个很有用处的大人。

少年人羞于把太正派的话说出口,总觉得做作又矫情,但傅决寒却把他的心思看得很透,因为孟一从小就如此。

六岁那年他获得了第一本睡前读物,是陶雅买给他的《小王子》,当天傅决寒和孟想为了争夺第一个给弟弟讲故事的名额包了两层楼的家务活。可那天晚上孟一却顶着那本书挨个儿敲响了全家人的房门。

他小小一团,趴在门边,很害羞地说:“今晚小宝来哄哥哥、妈妈和爸爸睡觉。”

他就像一架不太厉害的永动机,永远都在慢吞吞地输出,用那些不太灵光但绝对真诚的方法证明自己的存在和价值。

从再次相遇开始,傅决寒就在遗憾,如果没有当年那次落水,孟一一定会长成一个温柔可爱无忧无虑的少年,不用披着这层看似蛮横又别扭的皮。

“也给我一场好梦吧,”他碰了碰孟一的眼睛,“我也想有人哄我睡觉。”

最好能梦回十几年前,接起那通绝望的电话,或者拉住那个想要自杀的小孩儿。

“那你喜欢什么?”

傅决寒笑了,“还想听我再表一次白?”

“......不是那个意思。”孟一眼尾一抹红蕊,“问你喜欢什么声音。”

“大海吧,不要那种波涛汹涌的,太吵。”

孟一蹙着眉想了一会儿,有些窘迫地抓了抓头发,慢慢朝他靠了过去。

“我学的也不太像嗷。”他先给人打了个预防针,然后两只手圈在一起覆到他耳边,伴随着吐息时的热气落到皮肤上,傅决寒听到了两声吟唱。

如同柔柔的海风轻拂过耳,“呜呜”的声响时而像汽笛,时而像鸥鸣,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片淡蓝色的海岸,夕阳落在海平线的尽头,用涟漪拍打着云霞,像一声声在对人说话。

直到声音停止良久,傅决寒才睁开眼睛。

“这是什么?”他轻声问,离得人很近。

孟一眼底的笑意散开,露出一侧糯白的小虎牙,不躲也不避,他说——

“是积攒在海螺里的潮涨潮汐,我把它送给你。”

就像,他不敢宣之于口的笨拙心意。

作者有话说:

小宝就算再活十年,也抵不住寒哥的温柔攻势,他控制不住动心,却只敢偷偷示好。

——

小宝:我亲妈说这章在评论区留言的姐姐姨姨们,晚上都可以收获猛1哄睡套餐!(暗示暗示(〃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