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渊一进家门, 还在前院就听到后院里的吵闹声。

薛氏的声音十分尖锐:“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跟我叫板!”

周姨娘哭得声音十分凄惨:“老太爷啊, 我陪着老太爷一路辛辛苦苦, 经历了几次战乱,伺候长辈,生了八郎, 帮助国公夫人打理家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薛氏狠狠呸了一声:“什么东西, 谁不知道你以前走街串巷的, 谁知道这孩子是谁的!”

柳文渊额头上青筋直跳,跨步进了后院。

等他入了正院后发现, 严氏与周氏正在正院里一边吵架一边撕扯,刚刚进家门的徐氏带着儿媳妇王氏正坐在屋里喝茶呢。

后娘与亲爹的妾室跑到自己院子里来打架, 饶是柳文渊好涵养,也气得脸色铁青。

薛氏见到柳文渊后道:“大郎, 大郎你说说,你和娘娘自小没娘,是不是我抚养你们长大。”

柳文渊想到今日谢景元警告的话,当场冷笑:“你是何人?以什么身份与我说话?”

薛氏怔楞住了, 片刻后道:“好啊, 你这个没良心的坏种子,做了官就不认爹娘了。”

柳文渊不想与薛氏这个蠢人打嘴仗,对着后面人吩咐道:“去请二老太爷三老太爷与三老太太, 几位老爷太太全部请过来。”

说完, 柳文渊转身离去, 一边走一边道:“开祠堂!”

他并未回上房, 薛氏与儿媳妇王氏继续在正房里吃点心。王氏怀着身孕呢, 徐氏寸步不离地跟着儿媳妇。薛氏又蠢又毒,见到王氏有孕,还不知会有什么坏心思呢。

没过多久,柳家的祠堂开了,除了怀孕的妇人和年幼的孩子,其余男女老幼都入了祠堂。

柳文渊是长房长孙,当朝国舅,簇新新的宣平公,整个家族里,无人敢忤逆他的话。

柳文渊与徐氏一起主持了一次匆忙的祭拜里,带着所有男女老幼去摆放祖宗排位的地方一起给祖宗上香上贡。

等祭拜结束,所有人去了议事的厅堂。柳文渊与徐氏坐在诸位,连柳元济都只捞了个侧位坐。

等所有人坐定,柳文渊缓慢站起身,走到柳元济面前,对着柳元济鞠躬行个礼。

“父亲今日才回家,儿子本不该叨扰父亲。但此事至关重大,儿子只能劳动诸位长辈来一起商议此事。”

柳元济一路奔波,本来腿脚正不舒服呢,进门就碰到了薛氏,然后薛氏与周氏互相不肯见礼。薛氏说自己是正室,周氏说薛氏已经被休,不配她行礼。

两个人当场厮打起来,他正焦头烂额,儿子回来就要开祠堂。

现在见儿子这样正儿八经给自己行礼,柳元济有些慌乱:“什么事,你坐下我们一起商议。”

柳文渊转过身,看着一屋子男女老幼:“今日陛下告诉我,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太子生母,该有的体面不能没有。陛下要封父亲为承恩公,然,我们柳家已经有一个公爵、一个侯爵、一个伯爵和两个子爵,满门荣耀,天下无人能及。”

说完这话,柳文渊在屋里缓慢踱步起来:“诸位还记得吗,十六年前我们柳家是如何倾覆的?那时候我们一大家子,扶老携幼一起往西北而去。幸得陛下一路照料,才苟活性命。十六年过去了,我柳家再次起复,然而,我们家的荣耀都是在战场上得来的,现在却抹不掉一个外戚的名分。”

柳元济回了一句:“你妹妹得宠,咱们家不会重蹈覆辙的。”

柳文渊转身看着柳元济:“娘娘得宠是娘娘的事,与我们无关。就算没有我和二弟四弟在外头拼,娘娘也会得宠。娘娘是祖父祖母养大的,祖父祖母已经仙逝,娘娘不欠我们任何人的恩情。”

柳元济一张老脸顿时涨的通红。

柳文渊继续道:“娘娘自幼懂事,在这家里,生父不问她,继母刻薄她,我年幼,无力庇护她。自从遇到陛下,娘娘才终于被人放在心坎里。如今咱们家有人仗着与娘娘的情分,这才进京第一天,就开始在家里闹腾。既然如此,二弟四弟,我先与你们商议一件事情。”

柳文锦与柳文昌起身行礼:“请大哥示下。”

柳文渊的目光看向祠堂门外的空地:“我柳家传世两百年,历经三朝,出了无数后妃,始终屹立不倒,靠得就是谨慎。今日我们家鲜花着锦,来日未必不是隐患。诸位都在此,往后我们就分了宗吧,各管各的,互不干扰。”

柳文锦与柳文昌吃惊地看着柳文渊,想反驳又不敢说,二人担心这是帝后的意思。

柳文锦先回道:“我听大哥的话,分宗!”

二老太爷急了:“大郎啊,这,这话从何说起啊。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们家拧成一股绳才好啊。”

柳文锦反驳二老太爷:“父亲,老虎都打完了,您还想打谁?”

他一句话成功地让所有人住嘴,是啊,柳家势力太大,再这样下去,会威胁到皇权。

柳文昌也拱手:“我听大哥二哥的。”

三个老头子早就不管事儿了,家中封了爵位的长子说要分宗,他们根本拦不住。

柳元济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分了吧,不过二弟三弟,分了宗我们也还是兄弟。”

老头子们连声表决心。

等老头子们说好了,柳文渊继续道:“父亲,陛下要封您做承恩公,这是娘娘的体面,也是父亲该有的尊荣。但我们家太过显眼,儿子决定辞去宣平公爵位,做承恩公世子,这样我们家不会太打眼,父亲与娘娘的尊荣都有了,两厢皆好。”

所有人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徐氏惊得差点跳起来。

如今宣平公天下闻名,若是忽然辞去爵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得罪了皇帝,柳家与柳文渊个人的声誉都会大打折扣。

柳元济急得脸都红了:“你这是干什么,好好的辞了爵位做什么!”

旁边松哥儿道:“父亲明智,这爵位辞了也罢。”

柳文渊看着儿子的眼光多了一丝欣慰,然后又对柳元济道:“儿子与陛下的情分,原就不需要一个爵位来证明。我们是郎舅,是兄弟。儿子陪着陛下三次入关外,守西北、战秦贼,就算没有这个爵位,在陛下眼前,除了平王殿下,谁也不能夺了儿子的体面。”

说完这话,柳文渊的神色仿佛轻松了许多,转身走到椅子上坐下:“事情已经说定,二弟四弟,我估摸着陛下很快要给你们赐宅子,等你们搬了家,自己开宗,往后除了红白喜事,我们不必有过多来往。父亲,明日儿子就去辞爵位,把牌匾一摘,宣平公府变成承恩公府,父亲搬到正院。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散了吧,各自回去歇着。”

说完,柳文渊先起身,对着徐氏道:“走,我们去搬东西,把正院让给父亲。”柳文渊提都没提一句薛氏,因为薛氏和周氏刚才被他拦在了祠堂外面。

出了祠堂,徐氏问柳文渊:“老爷,二娘要怎么处理?”

柳文渊的声音很冷:“薛氏已经被休,不再是柳家人。她可以住在柳家,但别想以承恩公夫人的名头自居,这还是看在三妹妹立过功劳的份上,若不然,前几日我根本不会让她进门!”

柳元济傻眼了,眼睁睁看着儿子媳妇联袂而去。

他把目光投向二老太爷:“二弟!”任谁都知道宣平公这个爵位的重要性,开国这么多功臣,谢景元只封了一个公爵,铁柱不算,那是宗室,是谢景元的兄弟。

宣平公爵位至少能承袭五代,承恩公算个什么啊,一二十年就有一个,外戚专用的花架子爵位,中看不中用!

可柳家女做了皇后,总不能真不封,不然人家说皇帝小气,皇后没脸。要是爷儿两个一人一个爵位,天下人都要犯嘀咕。

二老太爷叹了口气,看着柳元济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大哥啊,这回就要看你的了。”

三老太爷也摇头叹气走了。

柳元济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傻,在女儿女婿十几年的打压下,柳元济身上以前那股不可一世的傲气早就消失不见。

他时常回想自己中传胪时的风光,但他最大只做了个四品闲散官,也没什么可以吹嘘的。他本以为自己的成就已经算不错的了,没想到儿子走了大运,傍上了新皇,一下子封了公爵,做了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是六部尚书之首,这份荣耀,满天下又有几个呢。

现在儿子说要把爵位辞了,为了让他当承恩公。说实话,柳元济当然想做国公,但他不是不懂事,要是儿子真的辞了爵位,他要成为家族的罪人。

柳元济晃悠悠往外走,一步三摇出了祠堂大门。

一出大门,薛氏和周氏都扑了过来,薛氏眼泪汪汪:“老太爷,三丫头不见了,她不见了啊,她救了皇后娘娘之后就不见了,生死不知啊!”

精明的薛氏一下子点名柳文惠的功劳,柳元济本来痛恨这个女人当年背叛自己,听到这话后陷入了沉默。

周氏也哭道:“老太爷,您一路奔波辛苦了,妾身服侍您洗漱吧。八郎跟着世子爷去了,您不用担心。”

听到八郎,薛氏心里恨的滴血:“老太爷,七郎来了,七郎天天想念老太爷,头先我们总说要去找老太爷,可惜两边打仗,我们又过不去,好在老天爷长眼,我们终于见到了老太爷啊!七郎他成亲了,我们有孙子了,老太爷您做祖父了。”

周氏擦了擦眼泪:“看薛姐姐说的,世子爷都有孩子了,我们老太爷重孙子都有了。”

薛氏暗恨,正要讽刺周氏,柳元济忽然对着薛氏发火:“行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薛氏一楞,然后委屈道:“老太爷,这是我的家,我在这家里住了十几年,我不来这里我能去哪里啊?”

柳元济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他心里清楚,若不把这两个人分开,将来会有无休无止的烦恼,薛氏人蠢没脑子,周氏心狠嘴甜 。

柳元济对薛氏已经没有任何情分,但薛氏有两个孩子。七郎是他的儿子,柳文惠立了功劳,听说陆双平正在寻找她,谢景元连郡主府都给她留好了。

柳元济在心里思量,想了半天后对薛氏道:“我们早就不是夫妻了,你走吧。陛下和娘娘恩典,封三丫头做郡主,还给她留了郡主府,你带着七郎去三丫头那里吧。”

薛氏立刻哭了起来:“老太爷,我们二十几年夫妻啊,您怎么能不要我们啊,老太爷在哪里我们自然就是在哪里啊!”

柳元济有些不耐烦:“这是大郎的家,我一个瘸腿之人,凡事都靠着儿子,没有能力去管你。你去投奔三丫头吧,她立的功劳大。”

薛氏急了又开始胡说八道:“不是说陛下要立老太爷做承恩公,那这里就是承恩公府啊,老太爷才是一家之主!”

柳文渊要辞去爵位的事儿已经迅速传遍整个宣平公府,大伙儿心里都觉得可惜,只有薛氏暗自高兴。

柳元济气得当场骂了起来:“住嘴!你还有脸说,你难道对娘娘很好?你有什么脸去沾她的光!”

薛氏哭道:“老太爷,谁也不是生来就会做继母,我改,我以后都改好不好?”

柳元济一把甩开她:“你走吧,别等我撵人。”

不管薛氏怎么哭闹,柳元济丝毫不心软。薛氏赖着不肯走,柳元济直接让人把她抬起来塞进车里,强硬送去了柳文惠的安和郡主府,并且让人把她关起来,不许她再出来。

周氏十分高兴,回去后细心地伺候柳元济。一边仔细地给他擦脸一边道:“老太爷,我怎么听说公爷要辞去爵位啊。”

柳元济吼她:“闭嘴,跟你有什么关系!”

周氏哎呦一声:“老太爷,怎么没关系啊。妾身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全家都靠着公爷呢。要是公爷的爵位没了,人家还以为公爷不得娘娘欢心,到时候大家伙儿都得受连累。”

柳元济感觉周氏这话仿佛在打他脸一样,他想骂周氏,但他知道,周氏确实没说错,全家都靠着儿子呢。他虽然是皇后的亲爹,外人对他都是个面子情,见面后就是恭敬地喊一声老太爷,别的什么话都没有。儿子不管到哪里,人家都是恭敬地喊柳公爷,或者喊柳尚书。

柳元济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是半个国舅,武安侯世子,太子舅父,人人敬重,而现在……

周氏当然知道柳元济在想什么,她可太了解这个男人了,屁本事没有,还想要体面。要是他得了承恩公,他是体面了,薛氏也体面了,可自己有个啥?还不如得实惠,只要她把老头子看好了,她两个儿子都能得好处。

“老太爷啊,不是妾身多嘴,娘娘那么看中公爷……”

柳元济把手里的手巾一摔:“你啰嗦个什么!”

周氏立刻闭嘴,小心翼翼伺候他吃喝。

没多一会儿,松哥儿来了:“祖父,我爹说让我来帮祖父搬家,爹娘已经把正院腾出来了。”

柳元济正在喝茶的手一顿,然后挤出个笑脸:“你这孩子,祖父都成什么样子了,要是还代替咱们家出门,岂不是要给你姑妈丢脸。回去跟你爹说,别折腾了,让他放心,这回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快去快去,我累了,想歇着。”

柳元济不肯搬家,就带着周氏母子两个住在偏院里。

第二天,谢景元早朝的时候带着柳翩翩一起去。中途,他将封承恩公的旨意发了出去。

柳文渊辞爵的奏折还没地上去呢,柳元济这次比儿子的动作还要快,他上奏辞去了承恩公的爵位。

他在奏折中先感谢陛下这么多年对柳家和他一双儿女的照顾,又愧疚自己多年忽视女儿,致使皇后娘娘年幼时不得温暖,现在皇后娘娘有幸入宫门,与陛下琴瑟和谐,他已年迈,只希望儿女都好好过日子。若是封承恩公,又要开府,增添国库开支。他一个残废之人,于国于家无寸功,当谨慎持身,不给黎民与国库增添负担。

柳元济不愧是传胪出身,虽然做事情不咋地,文采是真没得说,一封奏折写得声情并茂,又诚恳又大度,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是天下第一慈父。

好在他这次主动做出退让,谢景元见到奏章后很痛快地写了个准,又在柳文渊的奏折上写了两个字,不准!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

等柳文惠回来,还有大戏可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