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刚过, 中秋将至,溪中高二年级组织了班级间的友谊篮球赛。

柯简所在的12班,抽到的对手正好是11班。

两个班成绩上较量久了, 在运动场上也依旧争锋相对地要分个高低。柯简和班上的女生一样, 站在篮球场外,给本班的同学加油。

有高年级的同学充当裁判, 跟着他们跑,嘴里含了个哨子。

“7号, 打手犯规, 罚球两次。”裁判在一群人扑腾着抢球时吹了声哨子,他将篮球捡起,在所有人都围着投篮区时, 抛给了宁寒柯。

宁寒柯拍了拍球, 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轻身一跳,就将球送进了篮球框。

“表哥,牛逼!”

“卧槽!”

“啊啊啊——”

“还有一次, ”裁判说, 将球又抛给宁寒柯, “其他人注意篮板。”

时值晚饭时间,大家都没上课, 操场上已经围上了一圈旁观的人。

宁寒柯接了球, 却不像之前那样果决地投篮, 反而在大家都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的那刻,很快地偏头, 往某个方向看了下。

没有停留一秒, 却和柯简的视线直直相撞。

他瞄准篮筐, 戴着护腕的手臂轻轻一托,篮球“刷”的一声,顺着篮网垂落。

周围又爆发出激烈的喝彩声,柯简什么都听不真切。

“这个球,是送给你的。”

这个人啊......

害怕她去学习不来看比赛,或者看一会儿就跑了,所以故意用模糊的话术来诓人。

柯简捏了下校服兜里的纸条。

送你一个球?

怎么这么奇怪,柯简忍不住弯了下嘴角。

“这个25号好帅,救命!”

“对啊,他投篮好准。”

“快快快,帮我看着点,我拍两张。”

柯简盖过心里的情绪,脸上云淡风轻。

“啧啧啧,打个篮球都这么骚,亏我之前还以为他是那种带劲的冷系帅哥。”陈灵珏吐槽,无语地看了柯简一眼,“想笑就笑,憋多了对乳腺不好。”

“......”柯简默。

“你不去给人送水?”陈灵珏问。中场休息,两边的运动员都下场,被大家围着送水送纸巾。

柯简摇了摇头,看见宁寒柯已经拿过班上一个男生递的水。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热情。”陈灵珏批评她,“小心被人撬墙角。”

柯简当时笑了一下,但却没想到,“撬墙角”来的这么快。

-

篮球比赛之后,有一个高一的学妹非常高调地向所有人表示,自己看上宁寒柯了。

最开始,表白墙刚兴起,很多人都在上面乱七八糟地投稿。暗戳戳地表达爱慕、赞扬或吐槽学校、寻物启事......

但那一篇稿子非常与众不同。

它不仅附录图片,坦诚而直率地表达自己的好感,问大家是否知道照片本人的信息,甚至在最下面还附录了自己的信息,和一张很好看的艺术照。

那个稿子一下子在他们学校里爆了,下面的评论接近五百条。

“是我们表哥!!高二(12)班的大帅比!!”

“我单方面同意这门亲事。”

“男俊女靓,绝配!”

“妹妹好猛我好爱...”

柯简也看到了那一条投稿。是很多人都看过后的一段时间,马上要放中秋假,有人拿了手机在教室里背地调侃宁寒柯时,无意间被她撞见的。

宁寒柯那段时间刚过了全国物竞的初赛,中秋节一收假回来就要去参加复赛了,事情很多也很忙。再加上大家步入高二,努力的人越来越多,她到教室的时候经常已经有两三个人坐下刷题了。

细想来,他们其实挺久都没单独说过话了。

表白墙上的照片是上次宁寒柯打篮球被人偷拍的,角度很好,能完全展示男生帅气利落的模样。巧的是,柯简恰好也在其中。

但被打了马赛克。

女生非常明媚可爱,坐在钢琴前面,双手按着黑白琴键,冲着镜头甜甜地笑。是她自己都很喜欢的类型。

她向来很喜欢这类女孩,耀眼、自信、让人一看见就会觉得心情好。

相形见绌倒也没有,只是她看见了下面的一句评论,顺着思考了一个问题。

椰奶三分甜:【这种勇敢直接又真诚热烈的女孩子真的好难得啊,就算最后没在一起,回忆起来也是让人无法忘怀的吧。】

·

她早就收拾好了东西,行李箱和大家一样放在小黑屋里。

宁寒柯估计是被老师叫去说了些复赛的事,半天没回来。当柯简正拖着行李箱走在教室走廊的时候,有人在她背后清脆地喊了声“宁寒柯”。

她微微转头,发现投稿的小姑娘一脸笑容地站在刚回来的宁寒柯旁边。

“你给我个Q.Q号呗,我放假了好联系你。”她道。

宁寒柯往走廊处看了一眼,朝女生说道:“我没Q.Q号,电话号码也没有,我妈不给我买手机。”

“你是在拒绝我吗?还是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女孩丝毫没有一点被敷衍后的不悦或尴尬,反而十分耐心和坚持。

还没走的人接连探出脑袋,光明正大地听着墙角。

宁寒柯毫不犹豫地嗯了声。

“...是谁?”女生问。

宁寒柯却没说话。柯简看了眼鞋尖,单手拉着行李箱走,将身后的哄闹声轻轻抛在身后。

“你不说,是不是因为其实根本没有,只是你现在不喜欢我所以找的借口。”女生有点难过,声音都变得委屈了些。

“哎!表哥,人小姑娘这么好,你可别唬人啊。”

“表哥根本没喜欢的人!我们都知道。”

“来来来,学妹,我把表哥的联系方式推给你。”

“......”

柯简坐着704公交车,到了溪城总汽车客运站。今天是周五,还逢中秋节,估计够堵。

她坐在回平城的客车上,从书包里翻出化学选修三的教材,垂头靠在窗边慢条斯理地看着。

客运司机一般要等差不多拉满客,才会启动。

司机环顾了下车厢,虽然零零星星还差几个座位,但已经到最迟的发车时间了,他按下关门键的那一瞬。

一个年轻小伙子突然像箭矢般窜进来,吓他一跳。

小伙子给售票员交了钱,径直地往后走。

客车关门,发动机启动时宛如一只垂老而大喘气的耕牛,拖着车辆摇摇晃晃地前行。车厢的窗户被人提前关了,空气不太流通,柯简稍稍拉开了领口,继续垂头看书。

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以前宁寒柯跟她说过的话。

“有时候,学习是可以相互串通的。”他道,“就像物理上的楞次定律,其实也可以体现在化学上的勒夏特列原理上。‘来拒去留’,其实都是一种能量守恒,一种惯性定律。”

“你化学这么好,可以尝试下不再割裂地各自学习,而是把二者联系起来,也许更好理解一些。”

柯简把书合上,觉得自己有点看不下去了。她索性掏出MP3,听了些英文歌曲。

想给老柯发个短信,让他们别等自己回去吃晚饭,因为路上已经有堵车的前兆了。但却发现主屏幕上有提示的未读Q.Q消息,大概是放学没多久的时候发的。

August:【放假了】

August:【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柯简看了眼消息,不知为什么,给老柯发了条短信后直接摁熄了屏幕,然后轻闭上双眼。

睡得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刚才像牙膏一样行进的客车直接停了下来。

原来是堵得根本无法动弹了。

柯简看了眼手机时间,19:49。

窗外天色沉闷又昏暗,仿佛就要拧出乌黑的水。这条回平城的路是条老路,多年来被无数运货的大卡车碾压,早变成砂石与灰尘齐飞的模样。

周围的住户也接连被拆迁,搬走后变成了一片片的断壁残垣。

August:【不是说好了么。】

August:【介意的事跟我说】

August:【怎么说话不算话啊。】

时间是一分钟前。柯简避无可避,回复他。

江上清风游:【没介意什么】

江上清风游:【坐车回家,刚看见消息】

江上清风游:【中秋快乐】

August:【?】

August:【[微笑]】

柯简觉得有一点不对,但又说不上来,硬着头皮问了句怎么了。

August:【没怎么。】

August:【就是,你要不回头一下?】

柯简整个人一激灵,往车厢后猛地看去。

宁寒柯安安稳稳地坐在最后一排,校服拉链散开,袖口拎到肘臂,眼皮微敛,脸色有些冷白,一双漆黑的眼睛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小、骗、子。”他的口型说道。

柯简耳朵有些烧,仿佛在别人面前表演了场自以为天衣无缝却拙劣无比的戏码。但索性没能让她太尴尬,司机从座位上起身,朝所有人招呼。

“太堵了,前面好像有交通事故实在开不过去,要是谁着急,沿这条路下车走半小时就可以到地铁站,坐车打车都方便的多。”他道,“不着急的,最快也要九、十点才能到了。”

柯简想了想,干脆起身。

宁寒柯家离这儿不近,太晚了估计很难回去,而且也不安全。

她拖着行李箱,排在几个人身后下了车。宁寒柯跟在她背后,和她一起。

俩人顺着长龙般停滞的车辆往前走,宁寒柯拿过她手里捏着的行李箱,把她挤到路内侧。

晦暗的天光下,他的身形落拓又挺拔。

“你什么时候跟着上车了,”柯简垂下头,“我都没发现。”

宁寒柯叹了口气,“你眼睛都粘书上去了,我刚上车的时候那司机还骂我来着,你头都不带抬一下的。”

“...对不起。”柯简道歉。

宁寒柯停下脚步,“为什么道歉?”

“要是我早点回你消息,你也不会担心,跟着我上车,现在这么晚了还被迫跟我一起走路。”柯简道。

“错了。”宁寒柯的声音有些沉闷,“就算你不回我消息,我本来也想和你一起走。”

“但是,不是说好了么,你要是介意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说。”他的嗓音干涩。车厢里空气浑浊,司机开车起起停停,颠得他有些反胃。

“我神经比较粗......有时候想不全面...也做不全面。”他断断续续地道,忍下了想要干呕的欲望。

柯简发现他好像不太对,站定脚步,借着车辆的灯光看他。宁寒柯的脸色苍白,额发隐隐湿润。

“你是不是晕车了?”柯简皱眉,有些着急地问。

“还好,下来就好多了。”宁寒柯深呼吸了几口气,稍减了些胸口的烦闷。

柯简想拉着他走快点,好去最近的超市买瓶水,或吃些酸甜的东西缓解下晕车的不适感。

她刚走快,手机却震动起来,她接听后跟柯宏解释了下。塞回衣兜的瞬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反反复复地翻开衣服口袋。

“你东西掉了?”

柯简又翻了下书包,“好像MP3掉车上了。”

宁寒柯松开了行李箱,“那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找一下。”

“算了,别找了。你不舒服,也可能是掉其他地方了。”柯简拽了下他的衣袖,但没拉住。

“等我。”宁寒柯往他们走过的路跑去。

柯简将书包放在行李箱上,一同搁在路旁,野草割着她的脚踝。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没有路灯的地面像一片漆黑的荒野。而前方的道路像是突然疏通了似的,车辆又开始行进,在她面前快速而过。

柯简又往后退了步。她蹙眉,有些担忧地望着宁寒柯离开的方向,身后却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她一转头,被人用手猛地砍过脖颈。

来不及发声,整个人被捂着嘴拖往一栋拆迁过的房屋后。柯简挣扎时小腿被碎石划破,在泥土上留下一道细小的血迹。

柯简像泥一样被扔在地面上。

她抬头,看见了他的脸。但下一秒,被狠狠地甩了个耳光。

“臭婊.子,没想到吧,”男人狞笑着,“这也能遇见你。”

是一年前,她在游泳池遇见的那个男人。其实后来也遇见过,她骨裂去医院拍片时,他在一楼大厅大声打电话。

刘家富本来堵车被堵的烦,想着下车去荒地里撒个尿,回来就看见有个穿校服的女学生一个人站在路旁。

好巧不巧,借着车的灯光,他还认出这是之前在酒店拂了自己面子的臭婊.子。

柯简被打的偏过了头,耳朵嗡嗡作响,口腔蔓延着浓烈的铁锈味道,尖锐地疼痛在身体各处炸开。

除了痛觉,她更多的是害怕。心像坠入了冰窖,忍不住地往后退。

“你...你不知道吗,你这是犯罪。”柯简狠狠地掐了下自己手心,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老子不收拾你才是犯罪。”他居高临下地走了过来,欣赏柯简跟死狗一样往后退,他慢慢蹲下来,不重不轻地又扇了她几个耳光。

“老子说过吧,以后给我小心点。”他很高兴地看着柯简脸上的掌印,捏过她的下巴。

“你要什么,要钱吗,我可以给你钱。”柯简的嘴角渗出几丝血,还在勉强地拖延时间。

刘家富阴恻恻地笑,“现在老子比较想干你。”

话毕,油腻的手就往她身体探去。柯简猛地从地上爬起,使劲儿用手边捡到的一块石头砸到他脑袋上。

“宁......!”

她疯了一样的跑,但立刻被人从后面死命拽过,然后狠狠地扔到了一堵墙上。

脑袋磕在墙面的那一瞬间,柯简觉得自己很清楚地看见了乌云后的月光。

皎洁明亮,也冷白冰凉。

作者有话说:

坏人不会得逞啦,作者没这么狠。

不然还写个溜溜球啊(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