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为所欲为?

殷凝眼巴巴地说:“那就把护心羽给我嘛。”

他弯着眉眼, “除了这个。”

她轻哼一声,不再说什么。

他拧干手中软巾,对她说:“先闭上眼。”

殷凝闭上眼睛, 他一只手捧着她的下颌, 缓缓擦着她的脸,唇上残留的血迹在软巾上晕开一团艳丽的红。

他怕她着凉, 又很快帮她穿上了衣裳。

殷凝抬脚跨出浴桶,他就顺势半跪下去, 握住她的脚踝擦干净再穿好罗袜。

他本来就是上位者, 这种姿态也优雅从容, 未见卑微, 只是喜欢亲手照顾她的日常起居。

她看到他铺在地毯上的衣摆,红袍艳如流枫, 他眼中也不再是淡漠的金色,墨瞳中间蕴着一点猩红,鬼魅又妖异。

“你怎么穿红色了?”她问。

“上次的白袍沾了血洗不干净, 干脆都穿红色, 这样看不出来。”他一直都记得,他一身血向她走过去时她会往后退。

殷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红衣和少年相真是绝配。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以后都穿红衣, 这意味着他以后都要沾染鲜血吗?

她迟疑着问:“你接下来还要杀谁吗?”

“有些魔神早已放弃神性, 所以一旦除去极恶相就会灰飞烟灭, 他们的臣子会来找我复仇, 小事情。”他说。

“那不能把他们劝降吗?”殷凝问。

他摇了摇头, 道:“在这里, 每一位魔神的属臣都是以命起誓,哪怕他们不想,也会沦为血誓的傀儡。”

殷凝有点理解,为什么原本的时间线,秋霁只是将极恶相封印进封魔骨中。虽然他说这些是“小事情”,但处理起来也并不轻松。

“所以在这里,一旦许下誓言就无法违背。”她转念一想,问道,“婚约也是一种誓言,所以一旦成婚就永不离分?”

“当然。”他说,“此为‘神婚’,意为神明见证下的婚约。”

他顿了一下,看着她自己盘起的长发,眸光微动。这个时代的人族女子在成婚后才会盘起长发,他见她也盘发不禁浮想联翩,若是,能成婚一起携手度过往后年岁该有多好。

显然殷凝没有和他一样多想,她看见侍女将红糖姜水端上来,就拿了勺子慢慢舀着喝,总算暖和了起来。

也许是刚才喝了帝尊的血,她现在没有前几天那么困倦,看到窗外难得停下来的雪,有些想出去玩雪。

他看出来了,问道:“想出去?”

她点了一下头,忽然意识到现在还是白天,顿时瞪了他一眼:“现在都没到晚上,你刚才怎么对我下得去手?”还好因为癸水躲过一劫。

他单手撑着下颌,眼尾往上勾,笑吟吟道:“这有什么,我原本还打算十几日不出殿门,只给你喂我的血。”

殷凝:“滚啊!”

“别气,”他伸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我抱你出去玩一会。”

殷凝环住他的脖颈,轻声道:“去高点的地方,我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

“那就抓紧我,不要放开,”他倏然展开双翼,抱着她飞上高天,在烈烈破风声中低语,“不要放开我。”

殷凝轻呼一声,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抬头可以看到镀着金光的云层,万里苍穹,触手可及。

他带她飞上了这里最高的山脉,俯冲下去时,流云被翅翼扇开,神秘古美的岩矿是绚丽的彩色。殷凝想起来了,万年以后,这片山脉崩裂,山与山之间悬落飞瀑流泉,最高处坐落着妖界的王都。

殷凝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山岩,又想起了和秋霁一起躺在床褥上听雨,被雨水打湿的霓光浮漾在他眼底,安静的雨声亘古绵柔,滴透时空。

很奇怪,错误的时空,毫无煽情的话语。当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才开始发觉自己应该是爱他的。

难言的情绪在心腔里流淌,像是一汪融化的糖浆,满涨着连心尖都要被浸得发软。她忽然很想跨越时空重回他身旁,给他一句确定的答复。

是的,我愿意陪着你,哪怕此世终结,大千世界无边寰宇,我们都要携手同归。

抱着她的帝尊不知道,他只是直觉怀里微微蜷缩起来的女孩慢慢涌出一种强烈又温柔的情感。难以言说的情绪丰盈如春雨,又轻得像是一座山的落花。

殷凝埋在他怀里,沉默了片刻后才闷声说:“这里很漂亮。”

“这里是我第一次涅槃的埋骨之地,尸骨架起山峦,没有风化的翎羽埋入土地,晕染成诸多岩彩。”他平静道。

她轻轻“啊”了一声:“所以这里的山河,都曾是你的骨血?”

“是。”他抬手轻抚她的发心,缓声道,“魔神的时代终会过去,诸天洪荒散作六界,万物竞发,生机永存,才不会辱没我的血肉。”

她这是在跟一个什么样的存在谈恋爱啊。

殷凝忽然觉得很赚。

他抬手止了山雪,抱着她降落下去,赤金羽翼铺开,又将她卷裹进去。

殷凝伸手摸了摸他还是金灿灿的翎羽,想起秋霁被封魔骨污染后的沉黑羽翼。虽然他不说,不过高傲的孔雀还是更喜欢现在这样耀眼的赤金色吧。

说起来,其实封魔骨应该也是他某次涅槃的遗骨,所以他才能顺利地吞噬掉。

她忍不住对帝尊说:“其实本来你没有除去极恶相,只是封印起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自己吞噬掉它们。”她向他解释了封魔骨的由来。

“具体的事情我无法推知,但我能隐隐猜到原因,”他瞥了她一眼,“如果我没有这样做,解决掉封魔骨之后,你就会离开这个世界,所以我选择将它吞噬——”

他说:“我要让你接下来的万千道路,全都通向我。”

——我会是你最后的难题,唯一的解就是你走向我,你爱上我。

平静至极的疯狂,机关算尽的偏执,只为了赢下她的心。

殷凝怔了一下,又了然地轻叹:“你一贯是这么疯的。”硬生生让她的龙傲天打怪升级剧本换成如何攻略疯批。

他随意地席地而坐,让她坐在他腿上,以一个不会弄疼她的力道拥紧她,轻声道:“所以你就勉为其难将我看在身边,好好管着我。”

殷凝说:“我考虑一下。”

他用下颌轻蹭着她的发心,轻声说好。

她看着遍地晶莹的积雪,就想动手堆雪人,他婉拒了:“你这些天都不要碰生冷的东西,当心腹痛。”

然后他就用雪团给她捏了几只小兔子,赋灵后还会蹦蹦跳跳的,殷凝隔着衣袖戳着玩,一边戳一边问:“我好好陪你几天,然后你就放我回去好不好?”

他捏雪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说:“不好。”

殷凝气得,将手里的雪兔子塞进他衣领里冰他,他也不恼,只是低头在她脸上亲了几口。

她问道:“为什么?”

“现在封魔骨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他觉得她气鼓鼓的样子很可爱,瞪着他的时候睫毛翘起好看的弧度,所以他忍不住伸手用指尖轻撩她的眼睫,“你一回去就差不多要离开了,倒不如留你在此,能多贪几个年岁也好。”

殷凝没想到他是抱着这种心理,轻声道:“我不走,我会陪着你,未来的你。”

他凑近,亲昵地用鼻尖蹭着她的,微叹道:“虽然知道你是在骗我,但我还是很开心。”

“我没有骗你!”她强调。

“嗯,好。”他轻轻应着,但看起来并没有相信。

殷凝有些无奈,她的态度一直不明不白,所以他才会这样患得患失。

她起了些疼惜的心思,于是低头呵气暖了暖自己的手,缓缓贴上他的后颈,刚才被她塞雪的地方。她问道:“还冷吗?”但其实,他的脖颈比她的手还要暖,这样反而是他在给她暖手。

他没说话,耳羽动了动,裹着她的羽翼都柔软地颤了一下。

殷凝觉得,她这种细微的关心好像让他很开心。她心下微叹,在他怀里转了个身,面对面紧紧拥住他。

她还在想这种时候是不是要说点情话,他就轻抚着她的长发道:“天要黑了,我们先回去吧。”

殷凝还没想出来的话被他一打岔,就更想不出来了,算了,这种事情还是顺其自然吧。

窗外天色暗下来时,她舒舒服服地窝进温暖的羽被中,他躺在她身后,伸手轻轻覆在她小腹上,掌心暖融融的。窗外的雪又簌簌下了起来,散着幽蓝松烟的炭火噼啪作响,温馨静谧,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隔天醒来床榻上只有她自己,不过拂开床幔可以看到桌上压着纸条的早膳还有红糖姜水,都是热腾腾的。

殷凝慢吞吞地喝完,又躺回了**,癸水来了就是合理摆烂。

这时房门被轻轻敲了敲,有些小心翼翼地。

殷凝让来人进来,是繁音,她走过来小声道:“还好这里没有那些纸人,慎得慌。”

“你可得小点声,她们听得到。”殷凝打趣她,见她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又道,“安心,逗你的,坐上来吧。”

繁音没敢上榻,只是把椅子搬过去坐下,认真打量了她一番,道:“帝尊命我过来照顾你,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殷凝刚想说自己来了癸水,就听到她问:“昨天是不是累到了?”

???

殷凝哽了一下,“你是不是误会了…”

繁音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看到侍女拿下去的软巾…上面有血。”

“不,那其实是…”殷凝顿了一下,总不好说那是她喝了帝尊的血后擦嘴留下来的。

殷凝扶额,算了,她认为是就是吧。

眼前的小姑娘一副很好奇的样子,她双手捧脸,期待地问:“你会有小宝宝吗?”

这问题实在是扯太远了,殷凝转移话题道:“帝尊在忙什么?”

“有些魔神属臣发起御前挑战,虽然他们都没能接下帝尊的一刀,但血染神台还是很吓人。”繁音搓了搓手臂,“总觉得帝尊有些性情大变,虽然他这样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人。”

繁音向她解释,御前挑战顾名思义,御座之前举剑挑战神明。

殷凝认真问:“那你们觉得,这样是变糟了吗?”

“也不是,”繁音摇摇头,“怎么说呢,以前的帝尊高高在上,他给我们指明方向,但从不过问一些小事情。但他现在会把一些大事交给我们自己抉择。”

她看了一眼殷凝,继续说:“他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爱憎分明,提到你时他的眼神会很温和——他以前看谁都像是在俯瞰草芥。”

殷凝沉默了一下,才说:“他已经不再是神明了。”

繁音说:“面对你时他当然不是,他只是一个心有所爱的男人,像那些在姻缘树下祈求的人一样。”

殷凝忍不住伸手戳了她一下,“你是不是也有什么故事,怎么这样头头是道的。”

“没有,情爱一事还是看别人深陷其中才有意思。”繁音眨眨眼,道,“我看人很准的,好好把握,他是真的爱你。”

殷凝若有所思,她大概知道要怎么做了。

她问繁音,这附近有没有什么花。

“年关都要到了,大雪封山,只剩下悬崖上的无垢莲华。”繁音说,“那是炽红如心尖血染就的花,是有情人求亲用的。”

殷凝浅笑,“那就正好了。”

“什么正好,你是要做什么?”繁音听不明白。

殷凝下了床榻穿好外袍,对她说:“麻烦你去跟帝尊说,在御座上等我回来。”

繁音怔了一下,急道:“你不会也要发起御前挑战吧?别啊,有什么事情是吹枕边风解决不了的,一句不行就两句呗。”

殷凝摇摇头,也不说自己要做什么,就坐上百照灯的灯柄飞出神寺,直往那些冰雪覆盖的悬崖峭壁。如今她已经不用再节省灵力了,不过找到无垢莲华还是费了她一些时间。

回到神寺的御神台已经接近黄昏,遍地冰雪在夕阳下呈现一种瑰丽的胭脂色。

高台上一片血色,她看到一身红衣的少年随意坐在御座上,手起刀落又抹杀一名那剑指着他的挑战者。他一手持刀抵地,另一手支着下颌,眉眼间尽是不屑和嚣烈。

殷凝觉得他这种表情真的很欠。

她是最后一个站上御神台的,不握刀剑,手捧莲花,眉眼略弯着。她抬头直视他写满错愕的凤目,扬声道:“御前求婚,帝尊可否接受?”

满座哗然,所有围观者都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幕,议论纷纷。

然后他们就看到,高高在上的孔雀魔神走下御座,接过少女手中的花,而后紧紧拥着她,指尖像是在发抖。

殷凝小声提醒:“快说你接受,不接受我就真的要发起御前挑战了。”

他轻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启唇,华美悠扬的声线清如凤鸣玉扣,天地万物都听得清楚:

“我接受。”

眼前景象一晃,下一瞬殷凝就被他带回了内殿的寝间,门窗同时紧闭,就好像怕她说完就不负责任地跑了。

他一将那束无垢莲华放好,就迫不及待地来亲她,殷凝躲过了,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道:“你都不打算跟我说说你是什么心情的吗?”

“很开心,前所未有地开心。”他眉眼弯起的弧度刚平复下去,唇角就又扬了起来,满心欢喜涌上来,变成止不住的笑意,“如果这是梦的话,是我做过的最美好的梦。”

“这就让你满足了?”殷凝笑了一下,声音轻下去,“我还什么都没做…”一字一字像噼啪绽开的春蕾,勾动他的心绪。

——高级的枕边风要以爱之名,要用声色之诱。所以说没有什么事情是枕边风解决不了的,遇事不决,就吹枕边风。

他稍微俯身,吻着她的耳尖说:“万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