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才发现的话, 有点晚了呀。”秋拒霜的声音很轻,又带着细碎的笑意。

殷凝心想完了,她把别的秋拒霜给放进来了。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于是小声问:“你能不能把我眼睛上的发带解开?”

“你先回答我, ”秋拒霜又重复了方才的问题,“你去了哪?”

“我…”殷凝心想这到底是同一个人, 之前的秋拒霜妥协地不再追问,现在这人说不定也可以放弃逼问她。

而撑在她上方的秋拒霜像是看清她的意图, 低声道:“之前我没有想到你说的‘不在’是什么意思, 现在我找你找得快要疯了。”

他的话气有些危险, 接近威胁道:“乖, 告诉我,别逼我用脏的。”

听起来这个秋拒霜确实属于她错过的那一百年。

殷凝觉得他现在的状态有些不正常, 为了稳住他,只好轻声道:“我会告诉你,先给我松绑好不好?”

他深吸一口气, 一改刚才的威胁口吻, 轻轻问道:“真的?”追寻已久的答案终于要被他抓在手里。

“嗯。”她开始连哄带骗,话语里掺了点事实,“你应该去鬼界找过命簿, 我并不属于这里…”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真的不想欺骗美女啊。

“嗯。”秋拒霜应了一声, 松开了她手上的缎带。

殷凝轻轻松了一口气, 自己解下了蒙在眼睛上的发带, 一睁开眼就对上他暗沉的凤目。

她硬着头皮,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知道桑黎帝尊白风临吗?其实那一百年我是去找他。”

甩锅, 就是甩锅。

“白风临?”秋拒霜微怔, 但他很快眯着双眼问,“整整百年,你都和他待在一起?”

殷凝莫名闻到了一股酸味,但她只能顺势编下去:“对。”

百年避世不出,单独相处…秋拒霜越想越气,嫉妒得歇斯底里,高声质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殷凝被他问得怔了一下,秋拒霜好像很生气,虽然这种情况下愤怒是好事,愤怒会让人没有平时那样理智,但是让美女生气她有点愧疚。

她小小声道:“他说他是我祖宗。”

秋拒霜的神色缓和了些许,像是理智回归一般道:“他也是魅妖。”

但他话锋一转,又道:“那你为什么都不来找我?白风临有什么好的,我哪里比不上他?”

怎么有点无理取闹了。

殷凝心想她怎么能去找他,眼睛一闭再睁开就过了一百年,这说出去谁信?

“因为我在白风临的秘境里沉睡了一百年。”殷凝有些头大,她终于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补救。

秋拒霜闻言,垂下眼睫,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殷凝拉了拉身下的外裳,弱弱道:“我能先去洗个澡吗?”

“去吧。”他下了床榻,打开床头柜取出洗漱用具递给她。

殷凝接过去,撩开床帐几步就走到浴室里。

她解下衣裳把自己浸到浴池中,随手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试着拿出锦囊里的传音符,没有一张是能用的。

雅间里被施下了某种结界吗?

殷凝看了看浴室紧闭的窗户,心想说不定把传音符拿到结界外就可以使用了。

于是她顺着台阶上去,迅速披上衣裳跑到窗边推开窗户,还没拿出传音符她就收到了一道带着合欢花印的紧急传音。

迟烟柔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你还在珍味斋吗?有人暴露了你的身份和位置,蓬莱和瑶山阁联名发起委托,号召所有修士去珍味斋捉拿你,不论死活。”

殷凝皱眉,她想起了刚一踏进珍味斋就黏在她身上的目光,还有吃到一半强行闯进来的那个青年。

传音灵符那边的上绫补充道:“我刚才和秦浮茵确认过,她没有签署这个委托,应该是有人假借他们的名义发起的。”

寒楼弃树敌太多,这个委托一发起堪称一呼百应,现在估计已经有无数修士将珍味斋包围。

迟烟柔说:“现在那群人跟疯了一样,珍味斋外面结界封锁,我进不去,上绫一拔剑就要被强行遣送回妖界。”

上绫说:“我把本体送进去了,在珍味斋的后院,是一把通体碧绿的长剑,整个珍味斋的妖族都会协助你找到它。”

“好,谢谢。”殷凝说完,在窗台上借力一撑,翻身跳了出去。

但是她一落地就发现周围光影错动,再一眨眼她又回到了雅间的浴室。

要命,秋拒霜的结界还把她困在这里。

她别无他法,只好推开浴室门,打算和秋拒霜讲道理。

她走出浴室,她的长发还是湿漉的,水珠落在地毯的金丝花瓣上。

秋拒霜斜倚在软榻上,长腿随意交叠,他在擦拭那把青色折扇,擦拭的素色软帕上是鲜血的颜色。

见到她出来,他就将折扇和软帕都搁下,拿起旁边叠好的毛巾,弯了弯眼眸对她说:“来,我帮你擦头发。”

殷凝走过去,他也没有腾出个位置给她的意思,直接拉着她坐到他腿上。

“你...”殷凝牵住他的手,看到了上面的三枚戒指,三界宫司掌印——而方才把她绑到床榻上的那个秋拒霜,手上并没有戒指。

好的,又换了一个。

殷凝看了看被随意搁下的折扇和沾了血的擦拭软帕,不可置信道:“你连你自己都不放过?”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强行送他回去他自己的时间里。”秋拒霜动作轻柔地擦着她的头发,将木梳浸了花油,再为她打理发尾。

大美人疯起来连自己都搞。

殷凝想了一下,对他说:“你应该能察觉到珍味斋被包围了,现在我得想办法出去。”

他说:“只要你和我留在这里,不用管外面发生了什么。”

修士围攻珍味斋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他来自过去,其实是无法干预的,但他可以造出一个处于时间空隙的结界,将她永远困在这里。

“不行。”殷凝皱眉,就要从他身上下去。

秋拒霜却伸手一揽,环着她的腰将她牢牢锁在怀里,轻声道:“听话,留在这里。”

“你怎么会这样?简直毫不讲理。”殷凝想把他的手掰开,但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我当然会这样,”他的手臂不断收紧,像一条缠着猎物的毒蛇,声音也低下去,“我什么时候给了你一种错觉,我做不出这些事?”

殷凝被迫更加贴近他的怀抱,细眉蹙起,心想秋拒霜怎么疯得跟寒楼弃有的一拼。

他松了松力道,安抚地轻拍她的背脊,像是在哄一只炸毛的小兽,又继续给她梳理发尾,梳好一绺就放下来再勾起一绺。

而殷凝存心跟他杠,有些烦躁地甩了甩头发,将他梳好的都甩乱。他也不生气,很有耐心地再梳理一遍。

怎么办,如何跟疯批美人讲道理?

她不说话,秋拒霜就没话找话一样问她:“你沐浴时放了什么花,很好闻。”

“别管什么花了,”殷凝决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如果你把我困在这里,我不能走到未来,也就没办法遇见未来的你了。”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有些尖的下巴搁在她肩上,一点一点的,“可我怎么知道,将来你会不会也忽然消失,百年,千年,还是更久?”

殷凝还在想要怎么见招拆招,他又说:“我去找过白风临,他还不知道你是谁。”

殷凝瞪大双眼,失算了,她哄骗的秋拒霜属于位任三界宫司之前的时间,现在这个已经当上了,还真的去找过了。

“你还要怎么骗我?”他看着她一脸错愕的样子,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嘴角,有些无奈地说,“满嘴谎话。”

言语是假的,只有把人紧紧拥在怀里才是真的。

“你,”殷凝不可置信,“你如果和我一直待在这里,你走不到你的未来。”

他说:“我不想要没有你的未来。”

“听我说,”殷凝冷静下来,道,“接下来我跟你说的话不再有半分虚假,因为某些原因,我错过了那一百年,睁开眼就是百年后。”

“错过?”他仔细品味这两个字,眉头紧锁着问,“为什么?”

“这个我还不能告诉你。”殷凝顿了一下,继续道,“我醒来的时候,修为尽失、身体虚弱,而且还被选为献给山神的祭品,那一晚是你救了我,如果你选择停留在这里,那未来的我该怎么办?”

“你想想,”殷凝取出瓷瓶里的一朵花,一边拨弄娇弱花瓣一边说,“改变过去就会影响未来,如果我死在那一晚,此刻在你面前的我也会随之死去,就像这样——”

她猛地攥紧五指,手心里的花瞬间破碎,红色汁液溅出,犹如鲜血。

秋拒霜的瞳孔连带着面容都痛苦地颤抖了一下,像是她刚才捏的不是花,而是他的心脏。

他没说话,但是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松开了,像是瞬间被抽空了力气。

殷凝从他怀里起身,赤足在地毯上往前走了几步。其实她说得太过绝对,也不是没有秋拒霜她就一定会死,毕竟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但是秋拒霜很惶恐,她的安全在他心中胜过一切。她有些愧疚,于是又忽然转身走过去拥抱他,轻声道:“往前走,你会权倾天下,我们也会重逢。”

秋拒霜轻轻道:“不要让我等太久。”

她点点头:“好。”

下一刻,她眨眼后再睁开,还是原来那个雅间,但已经只有她一人。

殷凝拂开窗帘往外看去,珍味斋的幽青浮灯之后,各种法阵和剑诀发出的流光交织重叠,绚丽如不夜霞光。

——可惜这是为了捉到她,而且生死不论。今夜将有无数修士涌向这里,为了将她撕碎,拿她的碎片去邀功。

殷凝迅速抄起外袍将自己裹好,拿出锦囊将灵符放在方便拿取的地方,这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她立刻抽出几张灵符攥在手心,清声问:“谁?”

“客人,我是珍味斋老板,奉上绫帝姬之令,护送客人安全抵达后院。”木门外传来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

殷凝透过窗格往外看,门外只有一名戴着狐狸面具的青衣少年。

“请进。”她还是没有松开手中的灵符。

木门被推开,少年进来行了一礼,而后侧身退居门边,道:“时间不多,请客人立刻动身。”

殷凝想着留在雅间里也只是等死而已,于是快步上前,道:“请带路。”

狐面少年朝她颔首,身姿掠出如影,她提气轻身疾步跟上。

木质廊道两边悬挂着的青灯越来越暗淡,片刻后他们到了后院,上绫的本体剑很好认,因为那一把未出鞘的剑直直钉入莲池中,通体璨碧,肃杀剑气震落了不少莲花。

殷凝快步上前,抽出了那把剑,当然,她没能拔剑出鞘。

长剑悬浮而起,示意她踏上去御剑离开。

情急之下不容多想,她跳上剑身,长剑载着她直上云霄,碧色剑光在她周围凝成一个结界。

殷凝回头一看,发现珍味斋后院中忽然多了无数青莲,莲瓣绽开幻化成蝴蝶追上来,又被剑光**开。

青莲化蝶...她很快想起之前在魔界遇到浮川涟的场景,看来他还没死,而且今晚的事情很有可能就是他作出来的,毕竟是原着反派,还得是有两把刷子的。

夜色里碧色剑光太过明显,而且剑气凝练浩大,很快就吸引了那些修士的注意,无数剑光和法阵锁定了她。

上绫跟殷凝保持传音:“他们追得太快,不要往蓬莱的方向来,已经埋伏了太多人。”

殷凝略微一想,当机立断道:“我们往妖界的方向!”

“对,妖界跟人界隔着无尽剑狱,只要能进入那里,你就会被万剑拱卫。”上绫说。

殷凝也不管有用没用,抓着灵符往后甩过去,杀伤力不够当障眼法也好。

一路上有不少修士结成剑阵阻挡,殷凝身下的长剑凝出的碧光更加璀璨,往前飞的速度也越来越块,没有任何退避直接冲撞开那些阻挡。

剑势浩**,殷凝不得不半跪在剑上,减小作用到她身上的冲力。

暗夜里碧剑如流星,飞掠数重山河,很快就抵达两界边境。

但早已有修士根据她的方向猜出她要去往妖界,在这里设下了埋伏,数百人合力结成的法阵层层嵌套,将前方堵死。

长剑在空中停下,剑光一重又一重涌出,加固她周围的防御结界。

上绫的声音已经可以听出疲惫:“抱歉,凭借我的妖力冲不开他们的法阵。”这一路上她来不及考虑太多,都是直接外放妖力凝成剑气冲开一层又一层的阻碍,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没事,谢谢你。”殷凝缓缓站了起来,直面周围那些将她围起来的修士,其中也有不少魔族,他们的目光或愤怒或仇怨或贪婪,她像是被群狼环伺。敢接下这个委托的,本来就是刀口舔血的穷途末路之辈。

“我现在只能在你周围设下四十九重防御结界,”上绫微叹,“无尽剑狱里面的刀剑只有我兄尊能调用,不然哪里会让这些渣滓接近你。”

接下来也许是她为了全力加固结界,放弃了远程传音。

殷凝握紧手里唯一的引灵蝶,在识海里问系统:[我的修为复刻到哪里了?]

系统弱弱道:[75%]

殷凝简直是眼前一黑,她说:[我都要死了,你能不能打个七五折?]

系统嘤嘤嘤说做不到。

就这么一会功夫,结界已经在众人合力的强攻下一重又一重地碎开。

同时殷凝发现,随着结界碎开,碧剑上的剑鞘也在破碎,里面没有剑,是个空鞘。

她忽然觉得,上绫和她断开传音很有可能是本体剑碎裂时会很痛苦,不想让她听到。

唉,这姑娘挺好的,殷凝连真实身份都没告诉她,她就这么拼死相护。

防御结界大概碎了快十重,殷凝看着不断碎裂的剑鞘,下定决心将外袍解了下来放在剑鞘上,兜帽里还有那只仍然在睡觉的小孔雀。

她轻声说“逃吧”,然后攥紧引灵蝶纵身一跃而下。

很快无数攻击瞄准了她,各种灵根所属的灵力亮起,像是无数的烟花。

殷凝心想,她最好是死了,不然这些崽种都给她等着。

突然,那些原本迅速朝她逼近的剑光和魔气都停了下来,她也停止下坠悬浮在半空中。

然后殷凝就看到,丝丝缕缕的红线像是流入水中的血珠那般晕开,瞬间就覆盖了她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

红线穿透那些灵修或魔修的身躯,开始无差别地汲取灵力或魔气,各色灵力和漆黑魔气一旦被吸进红线中,都被同化成妖艳的红色,那些针对她的所有攻击都无以为继地散去。

很快惨叫声此起彼伏,所有灵力和魔气都汇聚向一个方向,艳红华光翻涌着,光芒稠密得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一幕诡异到难以言喻,那些红线任意抽取,却在殷凝周围交织凝实成一片枫叶,她可以安然地坐在上面。

红线交织缠绕,中间的光团红芒炽盛,越来越耀眼,就像是太阳一般让人不敢直视。

殷凝只看了片刻就觉得眼睛酸痛,但是她必须谨慎地观察下去,然后她在炽艳的华光中看到了羽翼...

她还想看清楚,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让她闭上双眼,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不知远近:“人族的双眼太脆弱,你会被灼瞎的。”

接下来殷凝看不到,但她听到了骨骼错动生长的声音,还有,万剑出鞘般的啸鸣。

而离得远些的修士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见到的这一幕,无尽剑狱中所有的刀剑瞬间齐发,巨剑以削山断海之势斩切,那些被红线钉在半空中的身影难以阻挡这般伟力,纷纷肉.身破碎。

万剑中出现的身影凌空而立,背后巨大双翼张开几乎要覆盖天地,他覆着锋利羽甲的双手捧着一片枫叶,枫叶上隐约坐着一个少女。

无边杀伐之中,只有她被珍重守护,像一朵只在他掌心上盛开的花。

他哪里需要逃,他本来就是可以凭借暴力君临天下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