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凛冽, 哗哗拍着窗户,殷凝在殿内抱着暖炉,觉得这个冬季未免太过漫长。

南离的铁骑正在征伐雍朝边境, 捷报频传。她将手中加急送来的战报搁在一边, 想起出征那一日,寒楼弃俯身在她眉心处落下一吻, “我将亲手,为你呈上胜利。”

“姑娘, ”宫女恭敬行礼, 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婚典礼官请您试一试凤冠霞帔。”

合欢木盒在她面前打开, 细软红绸托着各种美轮美奂的首饰,南离特有的秘银掺了金箔, 比黄金还要璀璨。殷凝只大略看了一眼,忽然想起自己的储物锦囊中还有之前在罗衣镇的同心大会上赢下的藏心妆。

其实这只是一场注定无法完成的婚礼,但不知道为什么, 殷凝下意识将藏心妆拿出来, 嘱咐宫女道:“以这个为主体,其他配饰你们拿主意吧。”

宫女有些疑惑,一般来说女子出嫁都难免喜悦怀羞, 精心挑选嫁衣凤冠,但这位皇后却神色淡然。虽然心中不解, 但她也不敢多问, 接过藏心妆后就退了下去。

不多时, 九王妃就跑来找殷凝, 如今寒楼弃不在宫中, 也方便了她进来。

殷凝让宫女再拿个暖炉进来, 九王妃在炭炉边暖了暖,才道:“再过几天就要叫你皇后娘娘了,寒楼弃真是可怕啊,君临雍朝指日可待。”

“我托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殷凝问她,一边动手倒茶。

“我得到的消息是,”九王妃神色半信半疑,“天权令在边关被攻破时和太后密谈了一夜,出宫时有人看到她青丝俱白……”

殷凝手一抖,茶盏被打翻,在青玉托盘上磕碰出清脆声响。宫女想要上前收拾,九王妃看了一眼殷凝的神情,低声吩咐宫女退下。

殷凝赶紧握紧发簪问秋拒霜:“你的残识会…消亡吗?”

“不会,只是回归我本身。”秋拒霜说,“到时我就会拥有这一部分的记忆。”

殷凝松了一口气,忙不迭问九王妃:“她现在在哪?”

“听说是回到了观星台。”九王妃看她神色,问道,“你要过去?”

“嗯。”殷凝点了点头,就让宫女取来纸笔,写信给寒楼弃。

她写完“见信如晤”四个字,见九王妃一脸欲言又止之色,就问道:“怎么了?”

“你住在深宫可能无法想象外边的情况,”九王妃斟酌着字句,“自古都是这样,一打起仗来无论兴亡,苦的都是黎民百姓。”

殷凝笔下一顿,墨渍在纸上晕开,但是她又继续写了起来。

寒楼弃的回信很快,随信而来的是一支来护送她的轻骑,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把她扶上马车,放下帘帐后就驾车前行。

虽然寒楼弃在信中嘱咐她一路上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往外看,但听着边境流民穿透风雪的哭喊声,殷凝还是很不好受。

这一路浑浑噩噩,直到马车停下,一只戴着银铠护甲的手撩起车帘,寒楼弃眉眼间还带着战场上的冷戾杀气,他垂眸轻声问:“要我抱你下来吗?”

殷凝摇了摇头,起身牵紧他的手,借力跳下了马车。

她有些恍惚地看着四周的景象,是以前观星台附近的山镇,但南离军队**,镇民已经逃离了这里,一片荒败。

风雪依旧凛冽,寒楼弃吩咐下属整军待命,单手振开厚重披风为身旁的殷凝遮挡风雪。

他身量高挺,殷凝低头站在他身边,看起来简直可以说是娇小。

殷凝像是忽然梦回一般,抬头就往山上走,寒楼弃紧跟着她,始终保持可以为她挡雪和扶稳她的距离。

她这几天食欲不好,但还是提裙走上了山道,厚重华丽的宫装长裙现在就像一种累赘。

“秋秋?”殷凝推开观星台的大门,上面的朱漆已经有些褪色,以往的侍女也全都不见了。

她让寒楼弃在回廊下等她,攥起裙角在木道上疾跑,带起上面堆积的枯叶。

木道尽头是一棵巨大的枫木,奇异的是它没有在深冬中凋败,而是长出了满树的炽红枫叶,红得像是在熊熊燃烧。

银白长发的女子倚着枫树闭目而坐,长眉眼睫也是白色,剔透如霜雪,也脆弱如霜雪,华美面容未见衰老,这样看起来反而像冰雪中的妖孽,遍地银霜,可这人的衣袖比一树枫叶还要红艳。

殷凝有些颤抖地去探天权令的鼻息,伸出的手却被握紧,他睁开眼轻轻一笑:“是不是吓到你了?”

她闷闷应了一声,将披风解下铺开,再坐了下去,对他说:“你不怕冷吗?”

“没关系,”天权令却弯身枕在她腿上,指尖勾着她的发尾,声音轻如雪落,“灭除尸侍的‘枫火’耗尽我一身修为,我时限将至,好在我等到了你回来。”

殷凝牵紧他的手,轻声道:“我回来了,你也要回家了。”

“秋秋,苍生悲苦,”她低头问,“我是不是该阻止这场战争?”

“你是玉衡令,只需顺应天命。”天权令眼中无波无澜,“我见过的苦难要比这更多,四国此消彼长,不断内耗下去也不是好结果,一统天下是大势所趋,不是寒楼弃也会有别人。”

殷凝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你还有其他顾虑。”天权令看着她,霜雪眉眼一片温柔的担忧。

“别担心,我会处理好。”殷凝在思虑的是封魔骨一事,不过这与他无关。

“其实我…观星令素来由女子任职,加之经常有女婴被遗弃在这里,我也不好坦白说我其实是——”他忽然收了声,因为瞥见回廊上的寒楼弃。

是啊,她会是皇后,会有另一个人好好照顾她。他一个将死之人,又何必向她坦白心意。

“是什么?”殷凝背对着寒楼弃那边,不知道天权令看见了什么。

“没什么。”他笑笑,枕在她腿上缓声说,“我只是想起那天雪停,走出去一眼就看到了你。”

殷凝知道他要回归秋拒霜神魂中,轻声道:“你还记得小时候给我讲的故事吗?狐妖收藏了心爱之人的一百把刀剑——其实这不是我们第一次相遇,我在上一世就已经见过你了。”

“是么,真好…”天权令缓缓闭上眼睛,像是要睡去。

殷凝轻柔伸手覆上他双眼,“睡吧,睁开眼时,你就回家了。”回归你真正的神魂,权倾三界的长明宫司。

天权令仙逝,残识归位,他的身影在她怀中化为千万片枫叶散去。

殷凝起身时,枫树瞬间凋败,但来年秋天,又是一树炽红。

寒楼弃走过来,在廊下向她伸出手。

殷凝牵上去,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道:“去终结这场战争吧,我的君王。”

接下来寒楼弃所向披靡,奇策频出、用兵诡谲,雍朝在他的铁骑下节节败退。

甚至不到一个月,殷凝就由寒楼弃的营帐搬进了雍朝皇宫。但是太后和一众皇裔早已潜逃出宫,沈玉也不知所踪,他所带领的军队才是精锐,而可以焚毁尸侍的“枫火”也一直未被启用。

帝台血嫁山河新…殷凝大致预料到了,大婚中她用断魂钉杀死寒楼弃,沈玉领军反杀,重新夺回王都,没有寒楼弃的南离会溃不成军。

这就是,所谓的天命么?

殷凝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朱璃碧瓦,一瞬间有些茫然,她拔下发上的银簪,像是第一次看到断魂钉一样端详着,具备诛灭六界噩梦封魔骨的杀意,但它通体银白如初雪,甚至可以说是美丽的。

“不冷么?”寒楼弃拿来一件绒羽外袍给她披上,想将她的手放到唇边呵气,看到她手里紧握的银簪,就随口一问,“这根发簪我见你戴了许久,很重要?”

殷凝手一抖,下意识将银簪收进衣袖中,垂眸轻声道:“嗯,很重要。”

“那明天成婚时你就戴上吧,虽然我觉得原本要戴的凤冠已经很重了。”寒楼弃从背后将她拥进怀里,话语低柔了下去,“姑且忍一忍。”

“好。”殷凝应下,也不再多说什么。事实上比起断魂钉背后的意义,凤冠之重算得了什么。

寒楼弃也不说话,就这样拥着她,窗外的雪慢慢停了下来,只有零星几片碎雪轻敲着窗格。

也许是窗外的雪太美,也许是出于愧疚,殷凝转过身去,伸手环住他劲瘦腰身,抬头弯了弯一双杏眼,笑着问他:“让我亲一下好不好?”

她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凝成细密水雾,氤氲了眼眸,从他的视角看去是那样温柔。

寒楼弃捧起她的脸,低头与她接吻,轻柔得像是在亲吻一片快要融化了的雪花。

帝后大婚当日,整个皇宫都是喜庆非凡,红绸宫灯挂满树梢檐角,鸾凤铃铛在风雪中婉转和鸣,宫道上铺满寓意祝福的花瓣。

殷凝很早就醒了,事实上昨晚她就没怎么睡觉,她坐在梳妆台边,像个乖顺的提线木偶,任由那些侍女为她梳妆打扮,凤冠霞帔,华美嫁衣,最后为她盖上红盖头。

视线被阻挡,殷凝被牵着走出去,直到寒楼弃牵起她的手。他的手修长匀亭,指间的薄茧像是在说这个少年是如何一点点成为现在的帝王。但这掌持天下至权的手在牵起她时是那样小心翼翼,甚至有些轻微的颤抖。

怕什么,她又不会跑。

殷凝反握住他的手,坚定地与他十指相扣。

她听到寒楼弃的呼吸蓦地一滞,慢慢地又平缓了下来。

首先,他们要走上高台,并肩接受臣民朝拜,寒楼弃也会宣告大赦天下,同时也是——

“动手吧。”银簪那边的秋拒霜沉声道,“错过这次,就杀不死封魔骨了。”

“我知道。”殷凝说。

她握紧了手中的银簪,用力到指节轻微颤抖。

“你是玉衡令,你需顺应天命。”

“动手吧。”

“动手吧。”

——封魔骨必除。

殷凝猛地回过神来,台下臣民正恭敬跪地,高呼万岁。

婚典礼官高声祝唱,高台上红绸飘飞,大概谁都没有想到,一直安静沉默的皇后突然甩开与帝王相牵的手,反而自己掀开了那顶红盖头,凤冠遮挡不了她白绒的狐耳,绯唇雪肤红妆倾世,眼神却是冰凉如霜。

寒楼弃眼中闪过错愕,他立刻想去牵回殷凝的手,她却猛地上前将他推倒在高台上,铺着的合欢花瓣被带起,落了两人一身。

殷凝手中,那根银簪变回原形,断魂钉长约三尺,如同一柄锋利长剑,泛着这世间最寒凉的光,无与伦比的杀气**开,高台上的礼官都被吓得两股战战。

台下有人惊恐大喊:“陛下遇刺!”“来人啊!”“快来人啊!”

但谁都阻止不了——

“寒楼弃,我不是来给你当皇后的,我只是为了杀你!”殷凝清呵出声,像是在说给他听,更是在提醒自己,此行的唯一目的。

——封魔骨必除!

少年帝王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下去。

殷凝狠狠一咬唇,鲜血涌出的瞬间,她也狠狠将手中的断魂钉刺进身下少年的胸膛,对准了心脏的位置。

——但在最后一刻,她却偏转了手腕,断魂钉最终刺在高台上,锋芒将寒楼弃的颈侧划开了一点,鲜血凝出却并不流下,反而开始愈合。

就在这个时候,殷凝脖子上戴着的姻缘锁发出一声轻响,裂开破碎。这是秋拒霜当初亲手给她戴上的,为了防止魅妖血发作,除非她动情否则完好无损,现在却碎了。

秋拒霜的声音通过断魂钉传来:“殷凝!你在做什么?”

殷凝闭上眼,气若游丝:“你给我的姻缘锁,碎了。”

——她动心了,在这样不合时宜的时候。她还觉得寒楼弃动情亳不讲理,现在她自己更像是疯了一样。

“什…”秋拒霜反应过来,急声道,“你现在——”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寒楼弃伸手捏碎了断魂钉。他的瞳孔瞬间涌上妖异的腥红,眉眼间一片暴虐之色。

她已然错过了时机,封魔骨觉醒了。

系统:[剧情进度20%]

殷凝浑身失力一样瘫坐下来。

高台下有人在喊:“陛下,雍朝的军队打过来了。”

寒楼弃冷笑:“区区凡人。”

现在哪怕是倾尽天权令毕生修为的“枫火”也毫无作用,黑雾以他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掠夺企图攻进这里的一切生命,惨叫声此起彼伏。

殷凝闭上双眼不敢看,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她搞砸了,一切都被她搞砸了。但是她下不去手,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去他妈的天命。

寒楼弃很想把他们全都杀了,但是他看到殷凝几乎缩成一团,每当传出一声凄厉哭喊,她就要浑身颤抖,她捂住自己的耳朵,像是忍无可忍地低叹:“你真是…坏透了啊…”

他拿起盖头重新给她盖上,强硬地将她从地上牵起,冷声吩咐礼官:“婚礼继续。”

礼官早已被吓得面色惨白,但不敢违抗这位毫不费力就虐杀千军的少年帝王,颤抖地继续主持婚典事宜。

殷凝被连拖带拽地完成了剩下的礼仪,从一拜天地到夫妻对拜,她都浑浑噩噩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回过神来她已经被按着坐在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