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 寒风凛凛掠过,殷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其实在这之前她设想过寒楼弃会在何种情况下对她动心,但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会是这样。经过一夜奔逃, 她几乎可以说是满身狼狈, 甚至跟他说的那句话也带了几分哀求。

有什么好动心的?寒楼弃真是个奇怪的人,简直亳不讲理。

殷凝想不明白, 只能下这样的结论。她还在走神,一件毛绒大氅朝她兜头罩下, 然后她身体一轻, 被寒楼弃单手抱在怀里。

宽厚温暖的胸膛贴上来, 殷凝是侧坐在马上, 担心摔下去,她下意识伸手环紧了寒楼弃的脖颈,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殷凝眨掉眼睫上的霜雪,抬头只能看到他线条清削冷硬的下颌,薄唇抿着, 不笑时唇角看起来甚至是锋利的。

寒楼弃一语不发, 只是抱着她臀腿的手臂将她往怀里压,迫使她贴近他的怀抱,严丝合缝地贴上去。殷凝不过十几岁身量, 这样贴在他怀里不过小小一团,像某些小动物。

他不说话, 殷凝也不是自讨没趣的人, 她将那件大氅拉紧把自己裹进去。寒楼弃策马穿风踏雪, 风雪呼啸的声音被温暖怀抱隔开, 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殷凝握着银簪, 闭上眼睛跟秋拒霜传音:“他动心了, 接下来我会嫁给他当皇后。”

“嫁给他?”秋拒霜顿了一下,道,“你可以在婚礼前动手杀他。”

“我答应他了。”殷凝迟疑了片刻才道,“我会在婚礼上用断魂钉。”

秋拒霜微叹:“好。”

接下来殷凝睡了片刻,在寒楼弃抱她下马时她才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又是熟悉的朱红宫墙。她被抱进了天子的寝宫,里面烧着的炭炉将寒气驱散,宫人行礼后自觉地退下,阖上了门窗。

殷凝不禁腹诽,这些宫女在想什么,现在还是大白天吧。

她被放在床榻上,沾了雪泥的绣鞋被脱了下来,殷凝下意识将被冻得有些僵的脚缩进被子里。

“现在知道冷了?”寒楼弃瞥她一眼,语气听上去还算好。

殷凝有些意外,刚才看到她从山间木屋走出来时,他明明是愤怒的,生气到不惜在她面前虐杀一个暗卫。但现在他神情缓和了不少,虽然眉眼间还是一片沉冷。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质问她,为什么要跟着九王妃和沈玉跑出去。

殷凝“唔”了一声,不知所谓地应了一句:“屋里不冷。”

寒楼弃看她许久,启唇道:“好好待在我身边,别人能给你的我会加倍给你,别人不能给的我也会一并给你。”他其实是想说些好话来哄她,但说出口就是这样冷冰冰的一句。

殷凝把脸埋进枕头里,心想,可我要的是你的命啊。

他站直了身,将沾了残雪的外袍脱下,嵌了轻铠的衣袍落地发出一声有分量的闷响。

然后殷凝感觉床榻往下陷了一点,他坐下来,倾身向她靠近,道:“把身上脏了的衣服脱下来再睡,雪化了渗进去会着凉。”

“哦,好。”殷凝把那件大氅扒拉下来,慢吞吞去摸自己的衣扣,将衣裳一件件解下来,脱到中衣她就收手钻进被窝里。

然后寒楼弃伸手捏着她的后衣领将她揪出来,像是在提一只小狐狸。

“你做什么?”殷凝是真的困了,毕竟她昨晚没睡好,她是背对着他蜷缩着侧睡的,被他这样一提后衣领,只好转头问他还有什么事。

寒楼弃干脆也上了榻,胸膛贴上她的背脊,说话声也一下子变得很近:“把领扣解开。”

他的声线很好听,带着磁性的沙哑,压轻了有种丝绸拂过耳边的细腻柔感。

殷凝怔了片刻,捏着衣领往被窝里缩,声音里有些慌乱:“别,我还不想…”平常她对寒楼弃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戒心,因为他不会动情,也就没有欲念,但现在可不一样。

少年修匀有力的手指贴着她细嫩的肌肤往衣领里钻,他的手指有些冰凉,因此侵入感特别明显,殷凝忍不住抖了一下。

救命,这可是大白天。

寒楼弃垂眸看她,女孩双眼紧闭,眼睫不住颤动,发间的狐耳警觉地竖起,耳尖那撮毛有些粉,惹人怜爱。

他很容易猜到她在想什么,连蛊毒都不怕,居然会害怕这种事情么。他故意凑近了一些,往她毛绒绒的狐耳轻吹了一口气。然后那双狐耳极快地抖了几下,白蓬蓬的软毛一下子炸开。

殷凝:!!!

她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了起来,只想往被窝里钻,但寒楼弃长臂一伸直接压住了被子,她,她钻不进去。

“皇后,”寒楼弃声音低哑,薄唇只差毫厘就要吻上她的耳朵,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一片柔羽,往她心尖上撩,“你有侍寝之责。”

啊啊啊怎么办他要来真的!

贴着她背脊的胸膛温暖到像是要烫到她,她对这种事情没有一丁点预料,只有种想要一头撞在床头的冲动。晕过去也好,她不要过程呜呜呜。或者可以说自己来癸水吗?

寒楼弃觉得但凡他再说一句过分的话,怀里的女孩就会被吓得不管不顾跑下床,于是他收回了探入她衣领的手指,放在她面前,轻声道:“睁开眼看看。”

殷凝缓缓睁开眼,苍白指尖夹着一片碎雪,已经有些融了,晕开的水迹沾湿他淡色指甲。

黏连的水光看上去很容易引起一些不可描述的联想,她默默捂脸。

寒楼弃缓声说:“我只是帮你挑出剩下的雪,你脸红什么?”

“没有,”殷凝明白是自己想歪了,死鸭子嘴硬一样咬牙切齿道,“谁脸红了我没有。”

寒楼弃没有说破,他一撑起身来,殷凝就迅速钻进被窝,只剩一点点白绒耳尖露在外面。他有些想伸手拨弄几下,但只是有些可惜地捻了捻指尖。

不过他有些好奇,于是靠坐在床头,垂眸轻声问:“你害怕给我侍寝?”

“……”殷凝想假装听不到,但他又问了一遍。

她只好从被子里钻出来半个头,因为闷在被窝里小半会,杏眼蒙了一层潮气,湿漉漉的,她小小声道:“也不是怕,我只是…”

“只是不愿意。”寒楼弃语气平静。那双凤目可以看清世事洞察人心,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心绪。

“……”殷凝有种自己还是缩进被窝里比较好的自觉。

他有一瞬间想追问清楚,她为什么不愿意,他有哪里做的不好。但这个念想只是一闪而过,该怎么让一个女孩喜欢你呢,哪怕你手掌至权,将整个世界都捧到她面前,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强求不来。

殷凝原以为他会追问,但他只是静静坐在她身旁,闭目养神,两扇长睫打下一层阴影,更显眼窝深邃。象征九五至尊的帝王冠冕和偏苍白的少年面相,这两者在他身上融成了一种特殊的美感,清澈的偏执,绝对的权与力。

她的目光又掠过他高挺的鼻梁和淡色的唇,脖颈笔直修匀,微散的衣领露出半截锁骨,中央的凹陷处像个小窝,刚好能让她一个指尖戳进去。

寒楼弃的双眼毫无预兆地睁开,刚好捕捉到她的视线,她顿时转过头闭上眼睛,要多做贼心虚有多做贼心虚。

少年笑了一下,笑声比外面敲着窗棂的雪花还要轻。

殷凝睡到大概黄昏时才爬起来,寒楼弃没走,一直坐在她身边翻着奏疏。

“你还会理政啊。”她刚睡醒,大脑还没开机,想到什么说什么。

“你以为我是什么?暴君还是昏君。”寒楼弃瞥了她一眼,话语听起来并没有生气。

殷凝很想说你看起来两者都是,但她眨了眨眼,只说:“你可以做个明君的。”

“你喜欢我当一个明君?”寒楼弃敏锐地抓住她话语里的劝诱意味。

殷凝抱着被角“嗯”了一声。其实几位宫司都没有把封魔骨当成人来看待,好吧,他是妖胎,的确不是人。但寒楼弃是啊,有血有肉,会痛会笑,如果可以收起杀心、归途向善,那她也就不必用断魂钉了。

“帝后一体,如果我是暴君那你就是红颜祸水。”少年帝王认真看着她的眼眸,轻声道,“我不惧恶名,但我不想别人说你不好。”

“那可难说,你看我的耳朵,”殷凝扒了扒自己毛绒绒的狐耳,摊手道,“这不就是天生的妖后吗?”

寒楼弃说:“谁敢乱说我就把他凌迟处死,这样他们就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的语气平常至极。

讲出污蔑她的话,就用蛊毒哑;写下抹黑她的文字,就将双手砍下;用不敬的眼神看她,就把眼睛挖下。

——他是天生的暴君。

殷凝忽然有些难过,头上那双狐耳也耷拉了下去,她轻声道:“你别这么坏啊。”那么多人想要杀你。

少年垂眸轻声道:“可我早就坏透了。”

寒楼弃有一瞬间很想告诉她,他自幼就被仇恨催着成长,生母弃他而去,生父对又多了的一个儿子不以为意,兄弟和姊妹□□他,皇族的刺青每一种都是世间至毒,他要将所有人踩在脚下,就只能抛弃心中本就稀薄的善念,用仇怨喂养身上的蛊,直到每一寸血脉都脏污流毒。

他知道他和她并不相配,但如飞蛾扑火,在接近火光的那一刻,或许才是真正的温暖。冷漠的心脏因她而雀跃,才是真正地活过。他痴迷于她的一切,温暖的、美好的、危险的。

他第一次看到她,只感到危险,像是野兽感知天敌的本能。但为什么还是忍不住去靠近呢,哪怕会折骨剖心、粉身碎骨,也还是无法放手啊。

而殷凝说:“也没有吧,我觉得你还没到罪无可赦的地步。”

寒楼弃回过神来,不甚在意地说:“我是皇帝,没人能审判我的对错。”

殷凝觉得很难办,好倔啊这小子。

他见她不搭话,就换了一个话题:“攻下雍朝皇宫后,我们就完婚。”他可以是暴君,但她会是青史传颂的皇后——和她成婚时他会大赦天下,他会让那些人知道,他们的命都是玉衡令保下来的。

这个话题让殷凝更加不知道说什么,她想起那日仙界星官的谶语,“帝台血嫁山河新”,婚礼上她终究会使用断魂钉,除去封魔骨。

“不开心?”寒楼弃观察着她的神色,薄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安慰她,但又笨嘴拙舌不好开口。

“没有,是我自己想当你的皇后。”殷凝摇了摇头,缓缓蹭过去挨进他怀里。

寒楼弃一开始有些不知所措,慢慢地伸手环住她单薄的肩颈,用脸颊轻蹭她暖绒绒的狐耳,自然而然道:“我好喜欢你。”

殷凝枕在他肩上,轻轻“嗯”了一声。

她知道呀,很早很早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