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月峰正殿四角都放有月形宫灯, 明光晃晃之下,在场的四人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到原本一脸山雨欲来的宫司大人, 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的薄红。

他们不知道, 他们不敢说话。

秋拒霜原本将修长手指搭在座椅上,时不时轻敲几下, 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但现在,他像是受到什么刺激, 一下子徒手捏碎了玉座扶手。

“咔嚓”一声, 其他人有被吓到, 毕竟以往有不少次秋拒霜直接暴起杀人。

但现在, 他并不是一身杀气,刚才挺直如刀剑的背脊稍微弓起, 细看之下还在轻微战栗。

迟烟柔暗想:这人发什么病?怎么跟被下了那什么药一样。

秋拒霜低下头,无声地低喘,之前那双轻抚他面容的手不断流连, 缓慢又细密地撩拨, 纤纤玉指点上他前面,又绕到背后勾勒他的蝴蝶骨,甚至掐了一把他的侧腰, 又意犹未尽地用指腹贴蹭他的人鱼线。

他独行千万年,何曾受过这般亲昵对待, 所以每一个动作都被敏感地放大。

那应该是一双女子的手, 不时也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蹭过他的颈侧——哪怕没有这些特征, 他也能确信这般对他的人是殷凝。

他的本体天生杀心, 每次出逃必须立刻捉回只有一个原因——防止这杀胚一时起兴就浮尸千里。所以, 如果有什么人能够这般肆无忌惮地亲近, 只有殷凝。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只有她、只有她,这样想着,这些触碰就像化成了一阵春雨,引起了他心尖上最柔软的情愫,隐秘的兴奋汇入血液流遍全身,连指尖都战栗起来。

“宫司大人?”高台下的人只觉得有些惊悚,秋拒霜看起来像被下了什么降头。

这一声让秋拒霜被搅散的理智回来了些许,他一振袖,身后的屏风就横陈在他身前,阻隔了其他人的视线。

“秦浮茵,那些玉灯碎了几盏?”秋拒霜问,他的声音有些微不可察的哑。

秦浮茵自然是知道他在过问与尘锁相连的玉灯,起身行礼回答道:“碎了三盏。”

秋拒霜皱眉。如果本体在殷凝身边,尘锁碎开也许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情,而且他实在是太想见到她了。

所以他抬手,指尖灵力瞬间爆发,一个比以往更加强大的探测法阵不断扩散出去。

月芙秀眉一凝,斟酌道:“宫司大人,您的法阵已经覆盖到边境地区,接壤的灵界和魔界会把这视为开战的挑衅。”秋拒霜是三界宫司,但不包括仙界、灵界和魔界。

秋拒霜“哦”了一声,阵法覆盖继续,他眉眼间尽是嚣夺生命的狂艳,“谁在乎呢?”

——有点理智,但是不多。

其他四人皱眉,但没有说什么,迟烟柔转过头翻了一个白眼。

接下来月芙不禁松了一口气,这个庞大的探测法阵在覆盖了与灵界接壤的几座山镇后就被收回,还没有触及魔界。她是这样想的,灵界出了异鲛一事,也算落了个把柄在他们手里,灵界宫司也不好把探测边境一事做大。

不过,法阵被收回,也意味着秋拒霜找到了想要找的人。

迟烟柔拿起桌案上的酒盏浅尝几口,借此掩饰心中的慌乱——殷凝多半已经暴露了。

“罗衣镇,群玉台。”秋拒霜拂袖起身,广袖飒然而响,他冷冷而笑,“很好。”

那种地方有什么好的?!

殷凝,危。

迟烟柔手里的酒是喝不下去了,她搁下杯盏,起身就要辞行:“宫司大人,我这边有点急事...”

“急着给她通风报信?”秋拒霜的目光隔着一扇屏风也依然凌厉如刀。

迟烟柔赶紧转移话题:“我只是急着要去料理在人界作乱的那些异鲛。”

“不用了,”秋拒霜投在屏风山的身影颀长,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他一字一字道,“本座亲自去。”

侍女站起,又躬身伸手向殿门的方向,这是在示意诸位掌门离开——除了迟烟柔被引到客房强行滞留在典月峰。

秋拒霜推开屏风,本来是想直接瞬移过去逮人,凝起灵力的手却蓦地一颤——通过共感,他感受到少女的双足轻轻踩上他的肩,然后柔软腿弯贴上肩头向两边滑,这是一个向他打开的动作。

心弦震颤,直接崩塌理智,同时涌上来的还有滔天的嫉妒。为什么此刻在她身边的不是他?

殿中侍女都是他的造物,感受到他巨大的情绪波动,有些迷茫地四顾。

秋拒霜有些难耐地仰起头,伸手解开了高锁的领扣,眼尾是一片隐忍的红,他只吩咐道:“去备冰浴。”

.

群玉台后山温泉。

雨齐被殷凝伸手拽下,他落入了这世间最温暖的怀。

少年体温偏低,殷凝只觉得拥上去就能舒解自己身上的难受,于是她像藤萝一般抵死纠缠上去。

“殷凝?”他任她动作,伸手覆上她的额头,指尖蕴起柔和妖力轻轻点上她的眉心。这一身专司杀戮的妖力在此刻奇迹般平和,平和到堪称温柔,带着安抚意味环绕在她身边。

妖力无法安抚,眉心上那点冰凉反而让她渴望更多。于是殷凝扣住他的手腕,将脸颊贴上他的掌心。

但这远远不够,他掌心冰凉,难浇她心头之火。

殷凝低头去贴蹭他从衣领中露出的脖颈,蓬勃血脉与滚动喉结,竟然也是冰凉的。她想要更多,于是纤柔的手指顺着他被扯开的衣领滑进去,指尖顺沿明晰而优美的肌理线条。

这样做,就好像为她准备的礼物被拆开一角,半遮的苍白肤色像是被绸缎包裹的美玉。

他身上这件水墨白衣,她白天还觉得好看,现在真是碍事啊。

于是殷凝另一手贴着他清削挺拔的脊骨往下,手指没入紧锁的腰封,有些无措地去摸索内层的扣子。

“在这。”雨齐没有半分不愿意,还助纣为虐地拢住她的手指,牵引她去解开腰封的扣子。

啪嗒——一颗,两颗,三颗,像是春雨下噼啪绽放的蕾,像是在响应她混乱无序的心跳。

那段腰封滑入水中,殷凝有些茫然,她只是下意识地扒拉开少年的衣袍,每解下一件就往旁边丢开。衣角笔挺的外袍、束袖长衣、雪缎里衣,名贵柔软的织物被逐一剥下,她只见匀亭修美的少年身躯,冰雕雪琢,肌骨随着呼吸的步调起伏舒张,漂亮而有力。

凭心而论,各方面都非常优秀,完全符合她的审美。于是她伸手抚上少年拔俗的面容,眉形修长而眉峰锋利,上挑的眼尾、挺拔的鼻梁与淡色的薄唇,然后有意无意地在他下颌处一勾。她继续往下轻抚,更多的肌肤相亲消解她的难受,她像是在触摸一块爱不释手的玉石。

她在做这些时,雨齐完全放纵,脸上静谧安然,没有一点害羞之色。他只是想起她还没吃晚膳,于是从水面浮起的木盘上拿起一颗荔枝,剥去青涩粗粝的外壳,果肉晶莹剔透,他剔出了果核,将果肉喂到殷凝嘴边,像是之前她喂给他汤圆一样道:“来,张嘴。”

殷凝觉得自己好像吃了,又好像没有,因为她张嘴咬下的是对方的手指,跃跃欲试的齿列磨蹭着他柔软的指腹。

“唔。”少年讶然地发出一声低呼,指尖陷入柔软唇舌,潮漉缠连的温暖,与他身上的冰冷完全不同。

他安抚地将不安分的少女往怀中搂,轻声劝道:“别咬,我不能在外面流血。”

殷凝放开了他的手,低头用鼻尖一下一下蹭着他锁骨中央的深凹处,时不时发出难受的轻哼。仅仅是拥抱与抚摸已经不够了。

雨齐伸手拨开她被汗浸湿的鬓发,问道:“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你?”

殷凝想起之前迟烟柔跟她说过需要疏解出来,虽然不至于进行到最后一步,手指或唇舌,但是、但是这种事情简直超乎她的想象!她狠下心咬破自己的舌尖,恢复了片刻的清明后一把将少年推开,深吸一口气道:“对不起,你先回去。”

又被拒绝了。为什么?是他哪里做错了?

“不。”少年第一次违逆她的话,他并不傻,虽然还不清楚殷凝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观察她眼角眉梢的细微变化,他看得出殷凝在触碰他时难受的神情会变得舒缓一些。

他在山泉中跨步,将被殷凝推开的距离又主动拉近,然后伸手拥住她,声音又轻又委屈:“你明明需要我。”

殷凝觉得在他眼中,自己就像是明明生了病,却嫌药苦不想喝。

她气急,挣扎着去推他,无意间抓到他背上入骨的银链,少年的呼吸变了一个调,拥在她腰间的手臂一下子收紧。

殷凝闷哼一声,他才收了力道,低头轻声道歉。

他垂着眼睫,但殷凝看到他眼尾红得像要滴血,丝丝缕缕的红芒蔓生而出,交织成卷羽的细纹,妖异横生。

“怎么了?”殷凝有些心惊,她赶紧去看他手上的尘锁——只剩下七道!

救、发生了什么?

不过眼下她也没空去管了,因为她自己已经难受得要命。

“别管我了。”殷凝轻叹,失力滑向山泉中。

半途却有一双手揽住她的腰,强有力地往上带,然后少年俯身吻上她的双唇。

其实这并不算是接吻,因为他的本意是舔去她方才自己咬出来的鲜血。

但这一瞬间,殷凝听到了自己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崩断的声音。她伸手掐着少年的下颌逼他退开,然后轻轻吻上他的喉结,这一吻还带着没来得及被他舔尽的血迹,红艳如花。

“你自找的呀。”她似笑似叹,不再压抑魅妖血带来的影响。

殷凝向来是个做出决定就不会后悔的人,所以她不再推拒和扭捏,指尖在少年胸膛上勾勾画画,歪头枕着他的肩在他耳边低语:“我要非礼你了。”

她的声音像沁着水雾,丝缕如烟,将少年的心缠绕紧裹。

“来。”雨齐不是很懂非礼是什么意思,但非常配合。

很奇怪,体温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应该是陌生的,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的耳尖微灼,身上那些被她碰过的地方也像是在慢慢燃烧起来。

他配合得殷凝有些心旌摇曳,她将手指没入那日惊鸿一瞥的腿环,指腹紧贴少年玉石般的肌理,勾住轻拉,弹回去时他的眼睫会跟着颤。

也许是久浸温泉,少年原本苍白的面颊蒸起一层浅浅的薄红。

殷凝发散思维地想,从此不早朝这事,有时真的不能怪昏君。

“其实这些是——”雨齐犹豫了一下,看她兴致好,还是没有说出这些银链都是封印,最好不要这样玩。

殷凝没留意他这句,因为她发现不知何时,她手臂上那些之前秋拒霜画上去的花纹又亮了起来,艳丽夺目。

少年擦去她额上细汗,关切问道:“为什么你还是很难受?”

殷凝心想她已经没有必要再忍下去了,也确实无法再忍下去。她按着他的肩,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把我抱到岸上。”

雨齐单手将她抱起,一手隔空拿起岸边的衣裳,山夜寒凉,他担心她刚出温泉会着凉。

这种时候还这般细致入微,殷凝不禁笑了一下:“你是真的不懂啊。”

少年闻声,有些不解地抬眼看她。

天际冰轮圆满无缺,月下少女坐在岸边草甸上,她仅着的里衣被山泉浸透,每一道线条都明晰可见。秀丽锁骨下酥雪凝朱樱,点着水面的足尖也泛起桃花色。

云鬓缭乱,狐耳薄粉,柳眉微蹙,杏眼蒙着潋滟水色,柔润双唇沾了些许艳丽血痕。身后一树梨花簌簌落下,她含了一瓣花,转眸看着他,笑得有些使坏,灵动却又蛊惑。

这一幕美得他不知所措。殷凝之前也向他展示过很多美景,汐梦花、璀璨宝矿、落日蔷薇,都比不上眼前这般景色。

心跳在失控,逐渐狂乱暴烈,如密集的鼓点,像是在催促什么萌发生长。他隐隐觉得,看到这样的她,他应该有什么自然而然的反应。那应该是一种本能,与他的杀欲一样与生俱来、与杀戮之心一同被封锁抑制的本能。

少年瞳孔鲜红,像将要爆发的岩浆。他脸上极快地闪过凶戾与暴虐之色,那种凌驾一切又掌控一切的、上位者才有的孤漠眼神。

下一刻,他伸手按住殷凝的颈侧,迅疾地吻上她的唇,太过急切甚至磕碰到了她的齿关。

“唔?”殷凝下意识后仰着头想躲开,但少年死死按着她,不容她逃脱。

很快,他身上的气息重新变得乖顺,只是用双唇抿去了她唇间那瓣花,用妖力瞬间碾碎。像是在暗暗嫉妒这片得以在她唇上停留的花。

殷凝歪头,是错觉吗,她觉得他看向她的双眼暗沉了些许,里面的情绪也不再一眼就能看到底。

夜风轻拂,她觉得有些冷,雨齐敏锐察觉,伸手用妖力蒸干了她身上残留的泉水,又给她披上衣裳。

殷凝穿衣的手有些抖,因为泉水中毕竟带了压制魅妖血的灵药,一下子蒸干,难言的渴求越烧越烈。她将中衣和裙裳逐一穿好,甚至还穿上了外罩的烟罗纱,只有衣裳下摆露出半截小腿。

殷凝已经没空再说什么,她俯首与少年接吻,启开他毫不设防的齿关。唇分时拉开缠连水丝,又被飘落的花瓣中断。

她将足尖点上少年的双肩,顺势搭了上去,宽大的裙摆向他展开。

“吻我吧。”她说。话语里捎着丝缕如烟的蛊惑。

少年凑近想要吻她红艳了几分的双唇,却被她轻巧躲开,“不是这里呀。”

他有些心领神会地伸手拢住她纤瘦的踝,缓缓顺着那些艳红花纹印上吻痕,流连而上。

殷凝应激地仰起头,脖颈优美如天鹅,如一段花枝般轻颤舒展,衣裙整齐端庄,衣扣高锁,绣着棠花的裙裳缎面掩盖一切春色。

初次发作的魅妖血还算好应付,只这样一次就算疏解完成。只是半晌殷凝都没缓过来,等她差不多回过神来,就看到少年侧着脸枕在她腿上,长睫垂下两扇剪影,长发铺背,散入水中如织如缎,乌墨般的发与冷白的肤色反衬得他沾满水泽的双唇红艳如灼。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头轻声问:“好点了吗?”音声如沾水色,低柔朦胧。

“嗯。”殷凝点点头,一和他对视脸颊就烧起薄薄绯色,她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拿起浮水托盘上一盏温茶递过去。

她的本意是让他漱口,但少年误解她想喂他,于是就用双手捧住那盏茶,手指轻柔托住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手缓缓喝茶。

红润薄唇抿上冰纹青瓷,微张轻吮,琥珀色的茶水被缓缓喝下,吞咽声让殷凝一时有些错乱,她看着少年碎散的鬓发被缭乱浸湿,眼睫也沾上些许流丽水光。

为什么,现在就连喝个茶都,越看越不正经。

她忙不迭移开视线,但就这样干坐着有些尴尬,所以殷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拿出卷晴霓抽了一口。事.后烟,太屑了。

雨齐喝完那盏茶,问她:“要睡觉吗?”

殷凝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去看他,垂眸把玩袖扣垂下的流苏,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少年拿起旁边的备用浴袍穿上,上岸后将她单手抱起,另一手提着她的鞋袜,踏着回廊往雅间走去。

进了雅间,殷凝一被放在床榻上,就迅速溜进被窝里,只留一双狐耳在外面,时不时抖呀抖。

她闷在被窝里,听到少年熄灭烛火的声响,然后卧榻往下一沉,他也上来盖上另一半的被子。

这并没有冒犯的意思,因为昨晚是殷凝让他睡床而她自己睡窗边软榻,现在是她自己先躺上床的。

反正这床也够大,殷凝这样想着,慢慢地就阖上双眼入睡了。

而枕边的少年却迟迟未闭眼,躁动的心跳到现在都未曾平息,撞得胸腔疼涩。他无法自制地回想起她沁出水雾的眉眼,轻而软的低哼,泛着桃花色的肌肤,一寸一寸温暖而战栗。

他有些茫然,心跳为何这样快,泵出的血液恍惚间也是炽烫的,满涨的未知情绪势如狂澜,急欲冲破一切禁锢。他想她在月下因欢愉而舒展的身躯,每一道优美的线条都像是擦过他的灵魂,带来无法抑制的战栗,如此妙不可言、如此势不可挡的——因她而起的谷欠望啊。

爱欲催熟稚心,引起的身躯反应青涩而直白。

他的瞳孔因为迟来的兴奋而竖成一线,鲜红如血,深沉如渊。

枕侧安睡的少女呼吸轻缓均匀,可能是因为被窝闷热,她早已钻出来背对他侧睡着,雪缎里衣被玲珑浮凸的蝴蝶骨撑得如同一幅用笔隽雅的月下雪图,骨线是起伏的冰川,凹陷的阴影犹如雪谷。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想伸手贴着她背后那几缕蜿蜒入衣领的发丝滑进去,张开双翼将她卷裹,唇齿覆上,让冰肌雪骨像那颗被他亲手剥出的荔枝一样,甜美流浆。

月夜万籁俱寂,他只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撞击胸腔的浩大轰鸣,像是枕侧人舒缓的呼吸在他身上引起的回声。

下一瞬,雅间的门被快速而有规律地敲响。

雨齐恍然回神,咬开自己的指尖,用鲜血在手指上一抹,就像是时间回溯一样,那些已然碎裂的尘锁又完好如初。

他直觉自己的欲求也许会吓到她,所以自我封印,自己给自己戴上枷锁。

所有反应都压制下去后,他伸手将殷凝推醒。

“嗯?”睡一半被叫醒的殷凝有些懵,睡眼朦胧地看着他,很快她也听到那阵敲门声。

雨齐下床开了门,进来的是一名身穿夜行服的女子,劲装短打,与群玉台并不相符的衣装。

她向殷凝行礼道:“秀秀姑娘,少主之前与奴约好,每隔一刻钟就向我发传音,超过这个时间杳无音信就立刻带你走。”

殷凝知道迟烟柔做事向来留后手,三两下穿好衣裳下了床榻,道:“走。”

将要迈过门槛时,女子又一把将她拉了回来,低声道:“姑娘且慢,外面全是宫司的暗卫。”秋拒霜的动作太快了。

雨齐将手伸到身后,拔刀之前询问殷凝:“杀掉?”

殷凝摇了摇头,怕他手上的尘锁再碎几道。

她没留意,少年看着她的眼神沉郁了很多,丝丝缕缕往她身上粘。

殷凝让那名女子在门外守着,自己走到窗边,从夹层抽出窗纸,透过菱花窗格观察下面的情况。

那些纸灵暗卫隐在暗处,其实秋拒霜本来应该直接瞬移过来,现在看来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此时已是深夜,但群玉台门口还是迎来送往,热闹非凡,胭脂香远上高楼雅间,殷凝轻易就能嗅到。

她默默猜想,那些暗卫应该无法直接辨认出她的气息,否则早就上来雅间捉她了,秋拒霜给他们的命令应该是把群玉台围起来。而且细看之下,殷凝发现那些客人在踏出群玉台门口时,一些白衣少年的身影会突然出现,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确认无误后才放人离开。

片刻后她发现,一顶装饰华美的轿辇被匆忙抬了回来,门口有些客人调笑道:“哟哟哟,这不是我们的花魁大美人。”“今晚雅召小花魁的是哪个老爷,真不会怜香惜玉,怎么把人给气回来了?”“小花魁莫气,眼光放低点,镇上都是些粗野之辈,谁能与你对诗作画?”

轿中少女怒道:“滚!”听声音不过豆蔻年华。若不是侍女拦着,她非得上去给他们脸上一人印一个鞋印。

殷凝在群玉台待了几日,自然知道这雅召花魁不过是有钱人传召花魁去府上过夜的委婉说法,这小花魁名唤遥夕,有多美心气就有多高,誓要觅得知音,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雅召中途踹了客人回来,迟烟柔见她年纪小就纵着她。

她忽然心生一计,走到门边问之前那名女子:“遥夕姑娘今夜可还有雅召?”

“有,但这小丫头倔得很,估计是不肯再去了。”女子回答,忽然心领神会,“姑娘是想假扮遥夕,借雅召的名义离开?”

殷凝点头:“如今只能如此。”

“明白。”女子做事利落,很快就把遥夕带了上来,她们动作很快,给殷凝挽起高髻戴上发饰,重重华服套上,被腰封紧锁。

略微上妆后殷凝还含着口脂纸,但她怕来不及,就拉着雨齐下楼,随便接了一道雅召信笺,坐上花魁的轿辇。

缀着金箔的红绸垂下遮挡外面的视线,她还拿了一把团扇遮脸。

起轿时那些客人奇道:“小花魁怎么又要出去?”“这回见的是哪家大老爷?”“不到一个时辰,这轿子绝对又抬回来。”“我还以为多清高呢,还不是得乖乖再送上去。”还有一些不堪入耳的言论。

殷凝本想按照遥夕的暴脾气做出一些回应,她旁边的雨齐已经抄起一个冰玉香炉往窗外砸过去,清脆的碎裂声让那些人安静了一会。

她想,这的确是小花魁做得出来的事情。所以她轻声对少年道:“还是你反应快。”

雨齐道:“如果可以,我不会让他们活着。”那些人怎敢对她说出那些污言秽语?!

殷凝看他眸中愠色,心中隐约猜到他是为了自己。她又想起之前山泉中的荒唐事情,就轻声道:“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

她还没说完,少年就打断她:“不要道歉,我很愿意。如果是别人,我会杀了他。”

殷凝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轿子一路往前,发髻上玉钗垂下的碎金流苏不停晃动,擦过她半露的肩,少年就伸手,将那些细碎流苏撩上去,这时轿子颠簸了一下,他冰凉的指尖点上她的肩。

比起之前,这一点身体接触并不算什么,但殷凝就像被吓到的兔子一样缩到软榻上另一边,她觉得自己脸上有些烧,默默转过脸去。她其实不是排斥,只是有些难为情。

于是少年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手指有些不知所措地蜷缩了一下。

气氛沉默下来,莫名有些尴尬。

殷凝想给自己找事情做来掩饰尴尬,于是她拆开了那封雅召信笺,雪白烫金的信纸上写了两行字,笔迹张扬挺秀,如同朵朵墨樱:逢卿云中阙,思卿百年不绝,赴我今时约。

云中阙,百年…殷凝脑海中极快地闪过一抹什么,但她没有抓住。因为她接下来发现一件事,这封信笺并无落款。之前她为了快点逃脱,随便从几封雅召信笺里抽了一封,也没有问清楚写信的人姓甚名谁。

奇了怪了,这雅召落款无名,那些抬轿的侍从是怎么知道要把她抬到哪户人家去?

虽然这对殷凝来说并不重要,毕竟她和雨齐只是借雅召之名逃出群玉台,但这种情况下她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群玉台的脂粉喧嚣已经在身后远去,殷凝往前坐近了几分,隔着轿帘问道:“要到哪去?”

无人回答。

她下意识攥紧手中信笺,刚想问雨齐有什么发现,却不曾想,一回头发现原本坐在她身边的少年已经不见踪影,雕金玉铺香粉的轿中只有她自己。轿子还在往前,但轿中垂落的红绸纹丝不动,像是被焊死在窗上。

殷凝额上出了些冷汗,她太大意了,寻常轿夫抬轿,时间久了难免喘气和心跳加快,但现在外面太安静了,安静地像是,他们根本就不是活人。

她想撩开轿帘查看情况,但看上去不过绣金红缎织就的帘子,触摸上去竟然是坚如金石的质感,她难以撼动。

她这是陷入了幻境?

冷静,冷静。殷凝轻吸一口气,开始回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正常的?雨齐修为高绝,应该能一早察觉不对劲,所以如果这是幻境的话,绝无可能一开始就设下。

一切的异常是在她打开那封雅召信笺,对,信笺。

殷凝又看向手中那封信,这时她发现右下角缓缓浮现一个名字:秋、拒、霜。一笔一划恣肆挺拔,漂亮又张扬。

她额角青筋直跳。

秋拒霜是故意的,群玉台门口那些暗卫故意放小花魁自由进出,好让她生出这个偷梁换柱的主意,再自投罗网。

殷凝丢下手中信笺,从锦囊里拿出灵符,但还没有尝试用符她就有些心知此举无用,此刻整一顶轿辇就像一个红绸织就的囚笼。

她心下慌乱,又很快镇定下来,【金丝雀】的作用还有二十几天,等下秋拒霜不至于一上来就要把她弄死。

殷凝开始想别的办法,她问系统:[我能对一个人重复使用【金丝雀】吗?]

那这样只要一直使用,无限续杯,秋拒霜一直对她抱有别样的感情,她的小命也算能苟住,几率再小,只要一直对视,所谓天道酬勤,一定能再中一次。这个方法有些贱,但也不是不行。

她这算盘打得噼啪响,可惜系统说:[抱歉哟亲亲,【金丝雀】对每个人只能生效一次,而且宿主每隔半年才能使用一次]

殷凝只觉一口老血哽在喉头。CD长达半年,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一的天赋,太废了,难怪当初系统见她抽到这玩意赶紧送了一个签到礼包。

她还来不及再想别的办法,轿子就停了下来,那跟被焊死在轿子上一样的轿帘被暗卫苍白的手掀开,他们的声音冰冷得能结霜:“请。”

殷凝知道,一直缩在轿子里也无济于事,于是她握紧手中团扇,半挡住脸,施施然走下去。

绫罗曳地,花魁所用的绣鞋底雕刻了镂空花纹,里面放了掺着金箔的香粉,每走一步就在木制回廊上留下花瓣般的香痕。

回廊很熟悉,每隔几步就有燃着一盏青灯,她应该回到了霜天阁。廊外是厚重雨幕,夜雨急来,摧落满庭芳。

夜风携着雨丝卷入,将要沾上她的后背时被一把伞倾斜着隔开。

殷凝抬头,撞上了秋拒霜嚣艳的眉眼,夜雨青灯的浮光都不曾映亮他暗沉的瞳孔,眼尾隐隐泛红。

她无意识地攥紧手中团扇,垂眸看着璎珞项链垂下的细长宝石,心想这种状况下还是不要说一些“好久不见”之类的废话了。

一柄合起的折扇伸过来,拨开她挡脸的团扇,挑起她尖瘦的下颌往上抬,殷凝被迫与他对视。

秋拒霜情绪不明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一寸一寸,像是在检视自己的所有物。

花魁的妆容艳绝,却又处处带着欲说还休的风流。重重衣袖都挽至臂弯,大片雪色肩颈露出,抹胸略低,锁骨贴花,纤长花瓣向下蜿蜒,引人遐思,后摆拖地,前面的裙裳却用料轻薄,半遮半掩少□□美的腿线。

唯一厚重紧锁的是腰封,因为据说王孙公子雅召花魁,若是花魁赏识,就会解下身上一件绫罗赠给他,有不少人经常拿自己得到的花魁绫罗来互相攀比。

“好美,”秋拒霜的声音轻如夜雾,“没有你我该怎么活?”

殷凝心想,几天不见,秋拒霜好像更疯了。

“宫司大人…”殷凝开口,没说几个字就被秋拒霜用一指抵住嘴唇,她的唇上方才涂了口脂,于是他的指尖沾了一抹艳色。

“嘘——”秋拒霜倾身欺近,声音低下去,每说一个字就像一片羽毛拂过她耳际,他说,“比起谎言,我更想听你哭着求我。”

殷凝心想,这是什么恶趣味。

然后她的眼睛被蒙上一段柔软织物,她顺从地闭上双眼,只听得到廊外连绵雨声和身前人微乱的呼吸。

然后殷凝被带着往前走,雨声越来越远,只剩下两人交错的脚步声。

没多久秋拒霜就和她一起停下,然后她忽然被推了一把,轻呼着跌进一片柔软。

覆在眼上的绸缎被挑开,殷凝缓缓睁眼,满室辉煌,之前又是小片刻的黑暗,这强烈的对比让她的双眼不自觉地沁出生理性的水汽,犹如一段不胜雨露的花枝。

看清楚周围景象后她不禁睁大双眼。这是一间宽敞又禁闭的密室,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宝物,黄金如河流蜿蜒遍地,璀璨宝石随意堆叠成山,绝世孤品的名贵瓷器随处可见,还有无数能够引起血战争夺的灵花异草,而她躺在层层铺就的绸缎上,上面的织纹神秘高贵。

这些让人疯狂的财富和珍宝堆积成无垠的海洋,璀璨光泽明亮夺目。

殷凝不合时宜地想着,秋拒霜,好有钱。

她想坐起来,伸手摸到了满手的羽毛,纤长柔软,在她身下铺满。

“既然大小姐你不稀罕做,那就试试当我的珍藏。”秋拒霜俯身,颀长身形投下的阴影将她笼罩,稠艳眉眼生起阴暗情愫。

殷凝想,这句话的意思是,从此以后她都要被关在这里?和无数黄金珠玉一起。

这不好,相当不好。

脚踝被扣住抬起,她有些茫然地望过去,秋拒霜只是凝眸细细端详,眼里暗色越发浓郁。

之前他亲手画下的红色花纹从脚背向上不断蔓延,像紧紧缠绕她的花藤。白皙细腻的腿弯处,却出现了点点浅红浮痕,像是被掐握出来的。

妒火轰然燃起,他手上的力道有些失去控制,殷凝发出一声低呼。他瞬间松了力道,只是将她的脚腕拢在掌心。

秋拒霜看向躺在绸缎上的殷凝,她脸上并没有痛苦不适的神色,只是有些紧张。

他后知后觉这是一个糟糕的视角。妆容冶艳的狐耳美人慵卧华缎,鬓发散乱,由于单腿被他抬起,裙裳向两旁滑开。明明她脸上并没有蛊惑之色,甚至是漫不经心,估计是又在想怎么从他身边逃开。但他还是心跳加快。

秋拒霜将她的腿轻柔放下,顺势半跪下去,伸手撩开飘到她鬓上的羽毛,他眼底是隐忍又病态的迷恋,启唇缓声低语:“我年少时喜欢收藏珍宝,但现在我发现,这些东西比不上你一根头发。”

殷凝半眯起双眼。她想起【金丝雀】会让秋拒霜将她视为所有物,甚至不惜用这无穷无尽的珍宝,为她筑巢。

秋拒霜忽然倾身,目光掠过她发间的狐耳,他看到了上面的桃花纹,凤目危险地眯起:“魅妖?你刚才还跟他做了什么?”

殷凝知道秋拒霜口中的“他”是在指雨齐。是错觉吗,她居然嗅到了一股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