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仙庭就在下一楼层,最里面的一座水榭亭台,湖上放了几面水镜,位置精巧,将月光反复折射,辉映得整座水榭如同瑶池仙境。

群玉台里面布了不少幻境折叠的阵法,内部空间远远比看起来大得多。

而殷凝看着倒映在水面上的那轮明月,心中只有一片凄然。快要到满月之夜了,她的魅妖血还是找不到剔除的法子。

掐指一算,居然就是她签到送道侣的那一天。

木制栈道旁种了不少梨花,雪白花瓣像是由月光凝成,风一吹就落了不少在她裙裾上。

栈道尽头就是水雾氤氲的湖面,隔着湖中心的亭台还有好一段距离,难怪不少人都被云昙拒之门外。

殷凝正在思考要怎么过去,船桨拨水的声音传来,她循声望去,看到云昙划了一叶小舟过来,停泊在她身前。

栈道高出水面些许,所以少年稍微仰起头看她,面具上施了幻术,所以殷凝看不清他的双眼。

“还没请教姑娘名姓。”云昙手上执了一盏琉璃行灯,灯芯是奇异的幽蓝色,从殷凝衣袖上漂亮的梨花掉进去,并不会被燃烧,而是被灯火熏出了一阵轻甜淡香。

“公子唤我秀秀就好。”殷凝说完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不好,听上去颇像小名,让并不熟识的男子唤自己小名…听上去也很合欢宫啊。

“好,秀秀。”云昙颔首。

殷凝看着他,有一瞬间不知道要聊什么,毕竟她没有什么异性朋友。

她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这才发现她鬓上那朵半开的昙花忘记拿下来了,忙拿下来想要还给他。

云昙不接,只问:“秀秀认为,要如何安放这朵花?”

这什么问题…殷凝默默腹诽,见他没有要拿回去的意思,干脆半蹲下来,将手上的昙花放进水里,道:“这样吧,它自己想漂去哪里就去哪里。”

云昙手上一颤,灯盏抖落了几瓣梨花。他仿佛又听见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如果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你就划一叶舟睡下,醒来时漂到哪里就去哪里。”

他扬唇浅笑,对殷凝伸出手,温声道:“秀秀想不想看看,它最终会漂到哪去?”

这是邀请。

殷凝其实并不关心,但她也不想今晚全在合欢宫弟子面前被迫演戏,所以还是提着裙角轻灵跳上船。

木舟一阵摇曳,**起的涟漪成就月下一湖碎琼银浆。

云昙原本是想牵她下来,却不料殷凝自己跳下,于是伸出的手虚扶了她一下。

然后两人在船上坐下了下来,中间支起一张梨木小几,上面放了几碟点心,殷凝是越看越饿。

云昙沏了一杯茶推过去,微笑道:“听闻合欢宫弟子有要事相商,也许一时顾不上用膳,我略备一些吃食,秀秀别嫌弃。”

殷凝开始干饭。几乎每种茶点都合她的胃口,除了一碟槐花蜜茶芽饼,她碰了一点之后就没有再碰了。她双手捧着糕点慢慢吃,两腮微鼓,如果觉得美味,两只狐耳会一动一动地舒展,如果不好吃,就软趴趴地耷拉下来。

对面的云昙默默将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喜欢吃茶芽饼呢。

“慢点,沾到了。”云昙拿了丝帕轻擦她嘴角沾上的糕点屑。

“谢谢。”殷凝道谢,从琳琅糕点上收回视线,才发现不知何时,云昙单手撑在桌案上,倾身向她靠近。

太近了,近得殷凝可以轻易看到他上下微动的喉结,白皙脖颈下一截精致锁骨。

“在看什么?”少年好听的声音里捎了细碎的笑意,像春水携着碎冰流淌而过。

殷凝忙不迭想将视线收回,但她忽然想起自己合欢宫弟子的人设,于是大大方方地看了,大大方方地说了:“你的锁骨好看。”

“嗯?”云昙的声音带着几丝讶异,而后笑道,“你尚且未知全貌。”

轮到殷凝:“嗯?”

“我是说,秀秀可要看得再仔细些?”少年稍微扬起下颌,指尖顺着下巴尖往下滑,虚虚点了一下凸起的喉结,最后缓缓抹过自己衣领上的扣子。

像是在无声地**:要解开吗?

殷?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未近男色?凝心中在尖叫:啊啊啊怎么办他误会了我真的不是流氓啊啊啊!

冷静!淡定!

她面上不动声色,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茶,提醒道:“公子的茶要凉了。”

被婉拒了呢。

云昙一点尴尬都没有,他顺着她的动作端起茶盏浅抿一口,温声慢语:“良辰美景,茶凉何妨。”

殷凝正在想这话要怎么接,少年伸出一指点了点前方的水面,语气有些隐隐的期待:“看那边。”

殷凝闻声看了过去,水面上的夜雾忽然散开,无数光点浮上来,是昙花,素白花瓣渐次盛放,从湖心开到岸边,他们的小舟被花海截停。

夜风卷起万千花瓣,像堆积的霜雪,像洒满水面的星银,圣洁无垢的美丽。

“好漂亮。”殷凝不禁感叹。

月华与花色两相皎洁,少年于花海中启唇,他似乎下意识想唤一个名字,出口却是:“秀秀。”

“怎么了?”殷凝后头看他,少年蓝衣铺了一船,袖角被昙花托起,墨发在夜风中翻舞,隐隐泛着幽蓝色。

见她回眸看来,云昙伸手捻指一拨,若是他膝上有一架古琴,这应当是拨弦的动作。

在他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似乎天地间的某根琴弦真的被他拨动,无声而铮然,满湖昙花瞬间化成破碎流光,被夜风抛向天际,似乎要与璀璨银河融为一体。

少年倾身靠近,拂落她发上碎光的同时轻声道:“秀秀,赎我可好?”

殷凝:???

好,好突然。

她苦苦思索着怎么婉拒,片刻后只能引用一些经典语录:“抱歉公子,我非良人。”

“没关系,”云昙轻笑一声,“我亦不是。”

他又道:“带我走吧,秀秀。”

殷凝不是很想给月下宗一程多些不稳定因素,但看这架势,无论她怎么拒绝,云昙寸步不让。

她决定搬出迟烟柔,斟酌道:“公子毕竟是群玉台之人,我若是自作主张,少主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云昙若有所思:“也是。”

殷凝还没松一口气,他就拿出一块雕刻成昙花形状的玉牌,上面写了他的名字。

“群玉台中人皆有赐牌,客人若想为其赎身,需一掷千金,翻牌写上名字。”云昙一边说,一边拿出几颗夜明珠,每一颗都是拳头大小,价值不菲。

然后他翻到玉牌另一面,提笔写下二字:秀秀。

于是玉牌和几颗夜明珠都化为流光飞入群玉台最高一层的楼阁。

少年摊手,语气很无辜:“秀秀,现在我是你的了。”

不需她掷千金,甚至不需她亲手写下姓名。

殷凝属实没料到他这一番骚操作,久久吱不出一声来。

被狠狠地倒贴了怎么办,急,在线等。

后面云昙是怎么把船划到岸边,他们是怎么上了岸,这些殷凝都不知道,她全程神游天外。

直到身侧的少年停步,理了理她的袖角后问:“秀秀今夜可需要我侍寝?”

侍寝啊,侍寝是什么……

——等等,侍寝?!

殷凝猛然回过神来,迅速后退数步,语速飞快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行”然后火急火燎地跑上楼,遁了。

真女人有些时候就是要说不行。

“所以,你就这样勾走了我的头牌?”

群玉台最高一层的内室,迟烟柔听完了殷凝对方才一事的讲述,只觉得眼前一黑。

殷凝到现在还有些懵:“你说他那么有钱,好好的怎么非要到你这里卖艺?”

上绫放完烟花,正在睡大觉。所以她暂时可以放下“合欢宫弟子”这沉重的人设担子。

“也许他就是在这里蹲你。”迟烟柔越想越觉得这事离谱,“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我想不明白,他图你什么啊?”

“可能图我毛绒绒还病怏怏。”殷凝沉吟片刻,尽量这样给这件事情找个合理的解释,“你说他会不会本来就要离开,只是借我一用。”

迟烟柔“切”了一声:“我群玉台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为何他翻牌写的是你的名字?”

她郑重告诫殷凝:“听我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男的肯定有问题,不要被三两句花言巧语就给骗了。”

“我知道,但是接下来去月下宗,我真的要带上他吗?”殷凝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依我看来,你不带他也会跟上去,顺其自然吧。”迟烟柔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有事找薄朱银竹,也可以和我联系,马上就杀到月下宗。”

“烟柔姐姐最好。”殷凝夸夸。

流水的男人,铁打的好姐妹。

“听说月下宗新任的掌门玉貌仙骨,我真是万分期待。”迟烟柔扬眉一笑,“不过我明日要陪上绫去瑶山阁找秋拒霜,顺便帮你盯着这疯女人的动向。”

提到秋拒霜,殷凝额角一跳。被抓回去会有什么后果,她连想都不敢想。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