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临看了裴父一眼, 说道:“我觉得,他很好。”

“很好,就够了吗?”裴父微微皱眉。

裴父一句话出口, 其余三人的笑都僵在了脸上。

和柯以新结婚, 就只是因为他“很好”吗?

空气似是霎时间凝滞, 整个场面都变得尴尬了起来。

柯以新知道大家都是在为自己尴尬, 心里却很清楚裴书临话里的意思没什么毛病, 更清楚裴书临对自己也是多少带了感情的, 只是表达得太过直接, 显得他一厢情愿罢了。

可这么一来,裴家人难免不会觉得裴书临这么做太过分了, 就变得好像裴书临在利用他的感情了,柯以新就有些急着想要解释:“我们……”

“因为他很好,所以我很享受他的存在。”裴书临的视线转回来,落到柯以新脸上, 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认真。

柯以新登时愣住了,四目相对, 从裴书临漆黑的眼眸可以清楚看到自己的倒影,柯以新的心再一次不争气地乱了节拍。

享受我的存在=喜欢和我相处=喜欢我!

要死!我好像听到了很了不得的告白!

柯以新放在膝上的双手攥紧了, 竭力克制着疯狂的心跳,生怕它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扑到裴书临身上去。

裴书临这句话,不只是柯以新听出了这意思, 裴璟舟几人自然也听出来了,尴尬的氛围顿时被打破, 裴父的脸色柔和下来, 对柯以新说道:“以新,你们看什么时候方便, 我们两家人一起吃顿饭吧。”

他说完这话,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裴书临一眼,似乎在担心自己的话说得合不合适。

柯以新没马上回答,也看向裴书临,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

裴书临沉默一瞬,说道:“过段时间吧,我会安排。”

见他没有反对,裴家人看起来都很高兴,裴奶奶和柯以新又简单聊了几句,话里话外表现出来的态度还是满意的,这让柯以新不由松了一大口气。

两人也没待太久,临要走的时候,裴奶奶上楼拿了一份文件下来交给柯以新:“以新,这是奶奶给你的见面礼,你回去签个字,好好收着。”

这时裴璟舟的母亲正好下楼看到了这一幕,她眉头一蹙,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一旁的裴璟舟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她。她看了儿子一眼,轻叹口气,没有再说话。

柯以新接过文件看了眼,认出这是公司的股份转让书,心下一惊,下意识要归还。

“收着吧。”裴书临说道。

听他这么说,柯以新心下一琢磨,想着反正都是要给裴书临的东西,回头还给他也一样,就点点头收下了:“谢谢奶奶。”

回到别墅,裴书临去厨房下了两碗面条,两人简单吃过后就洗洗睡了。

夜半时分,柯以新忽然醒了过来,注意到身旁的裴书临没在,他坐起来,不由想起今天在裴家发生的事情。

和裴家人那么会儿的相处中,他能感觉到,除了璟煜年纪小不懂事,其他人似乎都不敢向裴书临提要求、说重话,裴家人与裴书临的感情不像疏离,更像是横着一份难以掩盖的……愧疚。

结合裴家的情况,他没猜错的话,这份愧疚的源头,是裴书临的母亲。

又想到在裴家,裴书临面对嚎啕大哭的裴璟煜时所刻意表现出来的冷漠,就像是有意戴上了一张苍白的面具,柯以新想想就觉得心疼。

他明明……在乎。

在夜色中静坐了好一阵,也不见裴书临回来。

想着大晚上的裴书临应该不会去哪里,柯以新便下了床,推开卧室门站在走廊上左右看了看,注意到走廊尽头的琴房门半开着,他一下想起那架原属于裴书临母亲的白色三角钢琴,稍一犹豫,走了过去。

今夜月色正明,皎洁的月光从落地窗外洒进,铺了一室清冽的银白。裴书临就坐在白色三角钢琴前,双手放在琴盖上,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柯以新看不清他的表情,心里已无端被染上了一抹忧伤。

似是注意到柯以新的视线,裴书临转过头来:“弄醒你了?”

柯以新摇摇头:“起来喝口水。”

裴书临看了他一会儿,向他伸出了一只手:“过来。”

柯以新刚走近就被轻轻一拉,顺势坐在了他怀里。裴书临的胳膊随即圈上了他的腰。

独属于裴书临的信息素一下子将他包裹起来,小苍兰的淡淡幽香,似是一瞬将他拉进了这善感的秋夜。

“还好有你在。”裴书临的下巴靠在他肩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温热的呼吸在耳朵拂过,柯以新的耳朵微微发烫,再加上被这么亲密地圈在怀里,不免有些紧张,一紧张话就有点儿多了:“你是说璟煜的事吗?我就是忽然想起小时候生病闹腾,我爸爸都这么哄我就试试了,没想到真管用,第一次去你家,璟煜还挺给我面子的,哈哈。”

叽里呱啦说完,裴书临没有给出回应,一阵沉默将这静寂夜晚的分秒拉得格外漫长,柯以新舔了下唇,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问道:“你当时为什么……”

话问到一半,瞥见钢琴盖上金色的“Lover”,想到什么,他心头一颤,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身后的裴书临却似是猜到了他未尽的话语,同时也注意到了他眼睛注视的方向,指尖在那串英文字母上轻轻滑过,语气平静地说道:“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直觉裴书临有要说下去的意思,柯以新心下有些惊讶,那些事……说给他听真的可以吗?

裴书临接着说道:“我母亲是病逝的,和琴姨他们没有直接关系,而我父亲婚内出轨这件事是不争的事实,他们对我和我的母亲有愧,我也不可能原谅他们。”

稍一停顿,他的声音低了些:“只是,我很清楚,我父亲可恨又可悲,他当年一厢情愿投入的爱情直到最后也只是一厢情愿,我母亲爱着的只有音乐,爱情对她来说不过是音乐的灵感来源……之一。”

“之一”这两个字被压得很轻,似是在有意无意地隐瞒不愿道破的某个附带的真相。

柯以新的心脏仿若被一根极细的长针刺了一下,呼吸都变得有些压抑。

“小时候不懂事,把罪责归咎到他们身上,在他们面前尽是冷言冷语。那时璟舟也小,有一次扑到我身上被我推开撞到桌角,后脑勺撞破了。”说到这,裴书临抿了下唇,“我忘不了琴姨的尖叫和他们看我的眼神,那一刻,我像是站在聚光灯下等候审判的罪人。”

这句话听到耳朵里画面感极强,柯以新的心被刺得更疼了:“书临,那是个意外。”

“他们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只是我在那里注定留不下了,我的每一次出现,给他们带去的都是僵硬和沉默,保持距离,对我们彼此都好。”

裴书临的话说得很轻,语气语调都静得像是窗外的月,一个字一个字钻到柯以新的耳朵里,也凉得像是窗外的月。

可这话钻到柯以新心上却变成了火星子,一点点把他点燃了。

荒唐。

什么叫“注定留不下”?什么叫“对彼此都好”?

不好!这他妈一点儿也不好!

柯以新沉下脸,腾地从裴书临怀里站起来,背对着月光,低下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那是你的家人,凭什么容不下你?他们这么说了吗?他们要是说过,我现在就能过去怼死他们!”

没想到柯以新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裴书临明显一愣,摇了摇头:“没说。”

“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妄自菲薄?他们僵硬他们沉默,那又怎样?难不成能僵硬沉默一辈子?你退出算什么回事?不打破僵局反倒选择成全他们?裴先生,你的这份‘温柔’,作为粉丝,我坚决抗议!”

柯以新一顿嘴炮输出,说完还不忘双手手臂交叉在胸前,冲裴书临比了个大大的“X”,控诉自己身为粉丝看不过眼的强烈不满。

开什么国际玩笑?我粉的人,不允许这么憋屈!

刚上线的茶茶正巧听到这两段话,被他的表现惊到了:“惊了!爸爸,你的人设还挺丰富啊!我都以为你在裴书临面前只会是纯情小学鸡了,没想到这路见不平、揭竿而起的英雄人设切换得如此突然,裴书临都惊呆了,这一波暴击666哇!”

柯以新正在憋屈的气头上呢,狠狠瞪了茶茶一眼,茶茶脖子一缩,立马下线了。

同时接收到这一记刀子眼的裴书临怔怔地看着柯以新,月下的柯以新,与平日不大一样。

如水似的月光被他的身子挡住了,在他周身描摹下一圈月白的光影,他的脸埋在朦胧的夜色中晦暗不明,唯独那一双带着微愠之色的深色眼眸,被白色钢琴折射的月光点亮了,熠熠生辉,就像是……天上掉下了两颗小星星。

被裴书临一瞬不瞬地盯了好半天,柯以新撑不住了,红晕爬上脸颊,一路蔓延到了耳根和脖子,顷刻之间把他烧熟了,他感觉自己现在这个姿势一定傻透了!

柯以新默默放下手,自欺欺人地一边在心里默念“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一边别开眼不敢和裴书临对视。

视线慌乱地转过一圈,最后落到了“Lover”上,他走近一步,学着裴书临的样子,手指指尖在上面轻轻滑过,干咳了两声,说道:“我也不是要脱粉啦,我就是觉得,就是觉得……”

“心疼我?”

裴书临站了起来,一只手轻轻压住了他还停留在“Lover”上的那只手,靠近一步,微低下头,盯住了他试图逃离的目光。

结婚近两个月来,这是裴书临第一回 这么近距离看他。

柯以新的五官很精致,尤其是眼睛,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像是工笔细描出来的,美在型更美在神,即便这一刻紧张得满脸通红,眼眸依旧清亮澄澈。

裴书临的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嗯?”

啊,又是这样!

太犯规了,这上扬的尾音总能把柯以新的理智击溃,仅是垂死挣扎了两秒,他就舔了舔干涩的唇,承认了:“嗯,心疼。”

可惜此刻裴书临的注意力没有在耳朵上,他只真切地看到柯以新的唇瓣上下动了动。

那淡粉色的薄唇,因为刚舔过,有些湿润。

裴书临的眸色沉了沉,开口嗓音染上了一丝低哑:“我可以吻你吗?”

“啊?”这话问得猝不及防,柯以新慌乱又恍惚。

然而裴书临没有再说一次的意思,只静静地看着他。

在裴书临的注视下,柯以新的脸颊烧得更厉害了,连带着嘴唇都像被烤干了,他不自禁又舔了一下:“这个……不问比较好。”

说完柯以新感觉自己这话说得不大对,就没正面回答裴书临的问题,那么,究竟是可以,还是不可以呢?

“我知道了。”

柯以新一惊:你知道什么了?!

没等回过神,裴书临已经低头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