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昭不得不承认, 司徒昼说的那些话再配上他当时那仿佛微漾春湖的眼神,令人忍不住浸于其中,有那么一刻, 她是真的有点动心了。

她不是应该计较司徒昼什么时候对她生出这样的心思么。

说什么男未婚女未嫁,不如一起过日子。颜昭又不是傻, 随随便便就掉坑里去了。

套用一句话, 我把你当小伙伴,你居然想娶我。

但要说多生气那是不可能的,仔细想想,司徒昼对她来说是特殊的, 不同于亲人,爱人但也是生命中极为重要的存在,如同半身一样。

大概这个问题一时难以想明白,颜昭下意识鸵鸟心态,暂时抛开丢在一边。

但避免不了的却是舅母为她相看夫婿人选, 连平日忙于公务的大舅舅居然也掺和了一脚。

萧廷恩是那种传统的封建士大夫,如外甥女婚嫁这种内宅事务他向来是不会过问。还是因为永阳公主频频给这个外甥女送来东西,他才对自家外甥女多了些关注和上心。

因为英国公世子夫人的事, 范氏在为外甥女相看婚事上更加困难了些。

萧廷恩见她愁眉不展, 沉吟了下道,“我这倒是有个不错的人选,你可还记得宋晗。”

范氏闻言也有几分印象, 不就是萧景轩在国子监的一位同窗好友。

接着又听萧廷恩继续道, “他祖上也曾是名门大族,可惜家道中落, 父母双亡, 家里如今只一个祖父。我见过宋晗几面, 本人是个聪慧上进的,而且为人处事上也机敏变通,日后入仕也会有所作为,而且萧家对他多有恩惠,若他娶了颜昭,也不敢待她不好。”

范氏也觉得这个人选不错,过两日便与老夫人还有小姑子说了此事,“这孩子也和景轩明年一同下场参加春闱,生的相貌也不错,是个斯文俊秀的年轻人。”

条件摆出来,倒是正符合衣食无忧,清静和睦的好人家这些标准。萧老夫人和萧明锦听了也很满意,商量着要不要请人来府里做客相看一下。

这事虽还没个数,但府里的几个主子还是通了气。

萧清月也很快知道了,之前听说英国公世子夫人登门的事,她还有些幸灾乐祸,想着颜昭就是与公主关系再好,上门求娶的也不过就是个浪**子弟,亲没结成还结了仇。

但没想到才过了两天,父亲居然还为她相看如意郎君。哪怕宋晗家世差些,但这份父亲亲自问过的用心,还是让萧清月嫉妒不已。

许是这份嫉妒一时冲昏了头,萧清月竟做出了令她后悔不已的事。

*

萧廷恩特地挑了个休沐的日子,让长子邀请宋晗到府上做客。而颜昭一早就被大舅母带到屏风后面坐着,这也是顾忌着男女大防礼教之下的一种相看方式。

透过屏风后的间隙,没多久便见到一位面容白皙俊秀的儒衫青年,与萧景轩同行走了进来,恭敬有礼地拜见坐在上首的萧廷恩还有萧老夫人。

宋晗虽衣着简朴,但丝毫不能遮盖住他身上浓浓的书卷气,还生得一副好相貌,举止间深合礼数,不亢不卑,神清目朗,清高中见儒雅之气。作为长辈以及文官,萧廷恩还问候考较了他一番。

虽说是家道中落,但论其人其才,言行举止由内到外体现出名门底蕴醇厚,温文尔雅的风范,让人不免心生赞叹。

旁观的大舅母和娘亲脸上也尽是满意之色。

颜昭却是意外地心里一片平静,如果没有司徒昼的那番表白,她觉得自己很可能会同意。

大多时候颜昭是个顺其自然的人,也不会非要挑战世俗规矩,在这古代当个不婚主义者。若是看得顺眼的,她也不介意应下来的。而这个宋晗看上去,似乎就是她对古代未来生活规划中适合结婚的标准对象,也是可挑选范围内最好的。

但现在却有些淡淡茫然了起来。

在父亲的示意下,萧景轩寻了个机会,告知了宋晗关于这次邀请他过来的目的,是想替他与自家表妹做媒。若是宋晗也有意,那差不多可以安排两人私下见一面了。

在他看来,同窗性情人品皆好,未来前程可期,与颜家表妹也是极相配的。

“萧兄……”宋晗面色一红,露出的神色却不是羞涩,反而似乎有些意外尴尬。

萧景轩见状诧异,难道同窗已有婚配或是心仪的人选,他也不曾听说过啊。

宋晗无奈摇了摇头,“令表妹我怕是配不上了,此次我来找你,是还有另一件事。”

“子期这话是何意?”萧景轩顿时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宋晗小心斟酌着言辞,“就在两日前,有个婢女到我家送了封书信和香囊,说是受她家小姐所托,信我还未拆开过。”

但是那香囊明显是女子所绣,还有一个‘月’字。而且那婢女自称是萧家的,他与萧景轩在国子监同窗数年,也知道萧家只有一位小姐,乃是庶出。

*

待在闺房内的萧清月心里也一阵不安,暗暗有些后悔当时冲动了,但还是自我安慰着对方不过是个落魄的名门子弟,还需仰仗萧家,也不敢胡说什么。指不定心里还欢喜,毕竟她可是萧家的正经小姐,可不是什么破落户表姑娘。

说来说去,萧清月因着对颜昭莫名的嫉妒,便见不得她好。哪怕是府里给她相看婚事,萧清月也想使些绊子,让她不好过。

忽然外头来了太太身边的常嬷嬷,说是太太有请。

西苑是太太的院子,萧清月刚走进前院,只见父亲和母亲都在,瞧着脸色都沉沉。

另外还有个丫鬟正狼狈不堪地趴在庭前,背上血迹斑斑,似乎是被杖责了一顿,见她到来,丫鬟连忙哭咽道:“小姐,您一定要救救奴婢呀!”

萧清月顿时一阵心慌,下意识避开去,“你胡说什么,我都不认得你。”

范氏冷冷道,“你也许不认得她,但她是你院子里洒扫花坛的婢女,还帮着你出去送信送香囊,做了私相授受的事。”

萧清月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但仍强装镇定,柔声道,“母亲定是误会我了,我从未做过这些事,许是我平日待丫鬟们严厉,有人心存不满故意害我名声。”

她事先便想好过转圜辩解的说辞,断然不能承认私相授受的事,就当是屋里的丫鬟手脚不干净偷了出去,为此她还特地挑了个不起眼的丫鬟来替她做这事。

话音未落,瞬间一个白瓷的茶盏狠狠摔在她跟前,正是她的父亲,萧家家主萧廷恩。

“不用多说什么,将小姐屋子里的丫鬟全都带来,一并审问了,若是有不敢说的,直接发卖出去。”

这种内宅管教庶女的事,萧廷恩是从来不插手的,但这次却是在外人那里丢了家丑,令他实在怒不可遏,不可能就此随便糊弄过去。

一家之主发话,自然没有人敢不从,很快,一阵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在院子里响起。

萧清月脸色越发如纸一样雪白,紧紧攥着帕子,没多久终究有人挨不住说了,萧清月往日就没少私下对表姑娘有怨怼之言,还有那表明情意的书信和香囊,哪怕做得再隐秘,身边人也不会一无所知。

范氏的脸色也难看极了,她自认管家有方,结果在她眼皮子底下居然出了这样的事,传出去她和萧家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

另一边的宋晗还在翰文斋里坐着,茶也是喝了一杯又一杯。

萧景轩面上满是歉意,“劳烦子期在我这里多坐一会了。”

虽不复之前初闻此事的震惊,萧景轩心里也是又羞又愧。若是自家庶妹真的做下了不知廉耻私相授受的事,他今日又邀请同窗来府上,为他与表妹说媒,这撞在一起,也难怪同窗好友尴尬不已了。

但萧景轩知道此事的严重性,所以当即去禀明了父亲,然后便被要求过来守着宋晗,以防万一泄露了出去。父亲顾忌萧家名声,他却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好友了。

宋晗倒是淡然自若,他心知肚明事关姑娘名声还有萧家体面,不查明一番,暂时是不可能放他走的。

自从接下了那烫手山芋,这两日他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妥,正好萧景轩请他过府做客,他也想着将东西交还表明清白。

这种私相授受的事情,委实非君子所为,若是让萧家知道了,恐怕也会质疑他的品行和居心。临近科考也就大半年时间了,这时候若是闹出什么事来,也会影响他的前程功名。

宋晗是随萧景轩来过萧家几回,但都知礼守礼的很,避着府上女眷,那位萧家小姐他也并不认识,未曾多看过一眼,实在不愿意为此惹上大麻烦。

香囊和书信他也都带来了,交给景轩兄,也是不希望对方认为他会留着当把柄以作要挟。

宋晗自认才华不差,对下场科考也有信心,有堂皇正道可走,也没必要行这样的捷径。

他放下了心中大石,也不介意在此消磨时间,若是能和萧景轩交流一下科考之事也不错,但见对方这如坐针毡的样子,怕是无心谈论学问了。

而临近晚膳前,宋晗就得到了萧大人的再次召见,言辞客套了一番,谁也不提萧小姐还有那书信香囊的事。萧大人只鼓励他用心备考,还为他介绍了一位曾经任过主考官的世家大儒,改日便可上门去求教学问。

宋晗也没有拒绝,落落大方地谢过了萧伯父。他心里清楚,接下了这份好意帮助,萧家也才能放心,相信他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

至于最初的目的,双方也都知道是不可能的了。

宋晗不敢在萧家有意将外甥女许配给他时,还隐瞒萧小姐送东西的事。说轻了是少年风流脚踩两船,说重了那就是品行不佳,引诱哄骗良家女子,只要萧家一告官,立马能夺了他的功名。

宋晗自幼深受祖父教养,一心努力上进,立志恢复祖上门第荣光,哪肯毁在这种私节有亏的事上。

而萧廷恩也同样歇了这心思,虽然这宋晗的确不错,品行无可挑剔,但注定做不成一家人。

即便现在瞒得好,以后也未必不会有人知道一二风声,到时候让人笑话萧家姐妹争夫,不成规矩体统,表姐妹也是姐妹。这天下间的好男儿多的是,没了一个宋晗,他再为外甥女挑选一个更好的就是了。

当然在这件事上,无论是萧廷恩还是范氏,对外甥女都有些愧疚。若非他们教女无方,也不会闹出这样的丑事来。

颜昭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娘亲萧明锦有些不高兴,好好的青年才俊就这么没了。她也没瞒颜昭,将这些事都说了。

颜昭啧啧惊叹,萧清月胆子居然这么大,但仔细想想,萧清月未必是喜欢那个宋晗,只是单纯同她过不去,想搞点破坏,不想让她如意,就是这手段太蠢了些,或者说看错了对方是什么人。

其实她自己也没下好决定,所以也没什么好伤心的。

很快萧清月被禁足小院里,兰姨娘跪了几天也没用,反倒被老夫人下令送去了庄子。

自己疼爱的外孙女好好的一桩婚事还没见影子就黄了,老夫人如何不生怒,她不至于对亲孙女做什么,但对于没教养好姑娘的姨娘可就不会心慈手软了。

萧廷恩只让太太为她找一门婚事,尽快安排在年后就远远嫁了出去。在庶女的婚事上,范氏也早早手里有了几个人选,萧廷恩匆匆扫了一眼,挑了一个最远的。

好在范氏也不是什么刻薄人,这家姓杨虽远在襄阳,却也是当地的大族,嫁过去也是当家做主的正头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