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学后,沈清烟不常出学舍,白日里身上束着裹胸布,也就晚间在自己舍内解了布有片刻自在,昨儿月事刚走,这时候若能再吃上府里做的点心,真是极舒坦了。

沈清烟唉了声,从小榻上翻下来,雪生看她发髻乱了,便索性散掉束发的缎带,她还未满二十,不到及冠的年纪,不能戴冠。

雪生按着她坐在窗边,拿来梳篦给她梳发,她的头发又长又密,乌黑如藻,脸白唇红,光瞧着就打眼,雪生情不自禁道,“?????少爷真好看。”

沈清烟愣愣的啊了声,她脑海里对自己的样貌是没多少想法的,以前她跟姨娘住在外头,那时候父亲不常来,姨娘常常看着她念叨,说她生的不像父亲,以后有的愁了,她后面被父亲接回府里,也常听府里下人说过,她父亲相貌堂堂。

那她必是不如父亲的长相了。

雪生笑道,“少爷,这学堂里的公子您瞧着哪个好?”

沈清烟鼓了鼓唇,未答。

雪生道,“小的私底下偷偷观察过,这些公子的家世都好,您若有心怡的可得早做打算。”

“没有心怡的,”沈清烟老实回答她。

雪生把梳篦放回奁盒里,用一根湛蓝细绳将她的头发松松扎在脑后,才慢慢道,“荀公子还有赵公子在学堂里算出众的,可小的看他们不像好相与的,至于顾二爷,他虽对您多有照顾,但小的总觉得他图谋不轨。”

雪生低头看了看沈清烟,她也不知在想什么,左右在房里不怕,雪生才跟她说着掏心窝子的话,“要小的说,这些人都比不得小公爷,小的看人就没错过,小公爷生性是冷淡了些,可能让这么多学生信服,显然是个极厉害的人物,若不是柳姨娘说高攀不起他们英国公府,小的是盼着您能跟小公爷亲近,就是跟他打好关系也有好处呢。”

沈清烟听她提起顾明渊很不快,“他不是好人!”

雪生只得打住话,正怕她会跟她生气,学舍外响起脚步声,雪生急忙到门边开了点缝朝外看,倏地闩好门栓冲沈清烟道,“少爷,顾二爷房门前候着好几个小厮呢。”

沈清烟好奇的趴到窗台上,贴着窗纱往外瞄,这种窗纱薄如蝉翼,用来挡蚊虫,又好通风,沈清烟瞪着眸子看向顾明祯住的那间屋,她住的偏,顾明祯却住在显眼亮堂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那屋前的几个小厮她见过,常跟着顾明渊,这会儿守在门前,莫不是顾明渊过来了。

像是验证她的想法。

顾明渊从那屋里出来,神色森严可怖,跟在他后面的庆俞手里提着一个包袱,沿着抄手游廊走过来,经过她的窗前时似不经意斜过,正好和她的视线对上。

头发松散,她两手撑着下颌,袖子滑到臂弯处,木呆呆的看人,窗纱遮掩下,仍见那两只胳膊莹白柔腻,碎发浮在鬓侧,懵懂娇态。

少年姝色莫过如是了。

呆笨的看不出好恶,终将会误入歧途。

顾明渊收回视线,快步下游廊出去。

庆俞提的包袱里掉出来一个黄豆大小的金珠子,发出清脆铃声,庆俞赶紧捡起来塞包裹里,小跑着离开。

沈清烟赶紧下了窗台,跟雪生道,“我就说他不好,都进顾二爷房里抢他的金子了。”

雪生讪讪道,“……小的听着像铃铛。”

沈清烟也懒得计较是金子还是铃铛,她现在潜意识里把顾明渊想成坏人,就觉得是顾明渊抢人财物了。

她对顾明祯报以同情,打着哈欠睡下了。

——

自那晚顾明渊来过学舍后,顾明祯在沈清烟面前甚少调笑了,也不再变着法邀她进学舍,让沈清烟安生了几日。

眼看着近月末,沈清烟越发想念柳姨娘,数着日子等假。

这日晚,她把周塾师交代的功课温过一遍,确定明儿若被问到不怕答不出,才准备洗漱。

雪生神秘兮兮进屋,对她悄声道,“少爷,他们又跑出去了。”

沈清烟登时来了精神,急着要出屋。

雪生不放心道,“再有几日就能回府,这夜里出族塾也不安全。”

“父亲让我别念着家里,就算有假他大概也不许我回去,我太想姨娘了,”沈清烟失落道,她都快一个月没见她姨娘了。

雪生便再不舍得拦她,陪她摸出屋,一路去了角门,还如之前那般,跟那守门小厮充大爷,小厮自是恭敬的开门。

两人轻轻松松走出族塾,沈清烟小小的拍着胸口呼出气,跟雪生笑一下,还没笑完,就见巷子里站着几个人,正是荀琮一伙人。

沈清烟身体打了个颤,想退回角门,可角门已关上,她推都推不开。

“你跟着我们出来干什么?”荀琮问她。

沈清烟结结巴巴,“没、没干什么……”

“看门小厮说,你上回也跟在我们后面走的,看不出你胆子不小,”荀琮哼道。

沈清烟冷汗直冒。

赵泽秀却笑了,“沈六,你也像我们一样出来玩的?”

沈清烟连忙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是、是的。”

赵泽秀立刻道,“横竖都是出来玩儿,你不如随我们一道。”

沈清烟想回绝,就被顾明祯打断了。

“都是同窗,我们还能卖了你不成。”

随后几人半劝半强迫带着她去了附近的一家酒楼。

沈清烟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这酒楼里男男女女都有,喧闹不已,她还在这里看到了三房的四堂哥沈泽,就坐在大堂里,跟个女人嘴对嘴喂酒。

沈泽明显也看到她,擦擦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再一见她身边站着的那几个公子哥,立时露出一副笑脸想迎上去,哪知他们根本没给他眼神,就是沈清烟也装作没看见他一般低下头跟在他们身后上了二楼雅间。

雪生被拦在楼下没法上去。

沈泽暗暗恨道,什么事儿都让老六占了,大伯让她上英国公府的族塾,她还巴结上了这么几位爷,怎么想怎么气人,在外边儿都不跟他打声招呼,以后等她袭爵了,还有什么好日子过,他突的狠拍手,大伯管她最严,她偷跑出来跟人喝酒,叫大伯知道了,非得扒她一层皮。

这么想着,沈泽得意的哼着小曲儿出了酒楼。

雅间内,众人坐倒,沈清烟坐在靠门边,旁边是顾明祯,舞姬鱼贯而入翩翩起舞,各人身旁都有婢女侍奉,唯独沈清烟和顾明祯两个没有婢女近前。

沈清烟很不喜这种场合,顾明祯入内后,看着她的目光让她胆寒,她几乎是如坐针毡。

“沈六爷,来陪我喝杯酒,”顾明祯亲自为她斟酒,身子也极其亲昵的往她这边斜。

沈清烟连连摆手,“……我不会喝酒。”

荀琮像听到什么笑话,目露讥诮,“沈六,你连酒都不会喝,你是男人吗?”

“娘们儿像最叫人恶心。”

话落引得周围其他人一片大笑。

沈清烟再迟钝也听出了这话里的恶意,他说她是娘们儿像,她明白了,原来这些人并不想当她的同窗,打从她进学堂,他们就厌恶她了。

她站起身硬邦邦道,“我要回去了。”

他们讨厌她,她也不想再讨好这些人,就算以后父亲和姨娘说她,也不是她不对。

“沈六爷喝了酒再走啊,”顾明祯笑道,还想伸手来拉她。

沈清烟急忙背过手,一抬头就见在场的几人都看着她,顾明祯说的这杯酒她不喝,根本走不了。

她急于拜摆脱这样的困境,忙端起酒一口喝了,喝完重复道,“我要回去了。”

然后她也不管那些人有没有听进她的话,挪步往外走,可是她突然头晕了起来,站都站不稳。

“沈六爷这就醉了,还真不会喝酒,我来扶着你走吧,”顾明祯这时似极好心的上手要扶她,眼睛粘在她发红的面颊上,止不住咽口水。

沈清烟推搡着他,满眼惊恐,“不、不用,我自己会走。”

两人推搡间,沈清烟叫了声雪生,可是雪生不在这里,这里的人都在看戏,顾明祯眼看着快要把她抱进怀里,只看她面若桃花,身娇体软,一时激动,说出了轻佻的话,“心肝儿,叫我啊,我疼你”。

他又遗憾道,“只可惜那缅铃叫我大哥收走了,不然真想给你用用,保准让你以后都死心塌地跟着我。”

沈清烟不知缅铃,只听语气猜到不是好东西,她忽然来了力气,猛地一把将他推开,眼中大颗大颗泪珠往下落,试图震慑他,“你敢这么对我,表兄不会饶过你的!”

这话又招来在座几人的笑声,顾明祯蹲在她面前,眯着眼注视她,“我大哥太冷情了,沈六爷这样的可人儿他可不会看在眼里,你不是想和荀琮他们结交吗?现下不正好有这个机会。”

他暗示的过于明显,要她自己主动送上门。

沈清烟睁大眼,眼看向荀琮,对方猝然愣了下,很快露出嫌恶。

恐惧和迷茫让她开始混乱,她害怕,她想叫救命。

就在顾明祯怡然自得以为她要投怀送抱时,雅间的门骤然被推开,传来雪生一声少爷,沈清烟猛地看向门外,视线里只见着顾明渊的身影,他像是在看她,神态冷冽。

她骤然爬起来,踉踉跄跄跑到他跟前,仰起细颈巴望着他能给自己主持公道。

“表兄,呜……他们欺负我……”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