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中的毒, 你知道了?”

章皇贵妃眼睛突然睁大,甚至膝行两步,靠近太子:“你知道是什么毒了, 是不是!”

太子垂眸:“可娘娘还不知道,不是么?”

如果知道,她也不会对大皇子下手了。

他视线淡淡掠过大皇子:“娘娘为什么认为是大皇子对四皇子动的手?本该在四皇子身上, 却丢失不见的毒,不是被四皇子吃了, 它找到了对么?”

他们蹲守大皇子,守株待兔,最后等来了章皇贵妃,她的儿子四皇子已死, 她下手的动机很容易猜测, 自然不会是为了夺嫡,儿子都死了,还夺什么嫡,她现在一心想要的,不过是为儿子报仇——

她认为是大皇子杀了四皇子。

章皇贵妃表情空白了一瞬,她没说话,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她想说的是:你怎么又知道?

“或者, 孤换个问题,娘娘为什么认为六皇子是杀害四皇子的凶手,杀完六皇子后,又改变了想法……”太子视线落在在场的另一个人身上, “可是冯嫔误导?”

章皇贵妃仍然没有说话, 但这次的不说话并非她有意控制, 而是根本说不出话,她脸上的表情更为明显——你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太子又道:“原本四皇子带在身上的毒,是用来杀孤的,你知道这个毒误服后会是怎样的结果——必会像大皇子这样,毒发迅速而猛烈,会吐血,会失去意识,很快从昏迷走向死亡,但四皇子当时的表现却不是这样,遂你看到四皇子死相的第一眼,就确定他一定不是误服了你们准备的毒物,是别人杀了他,可他身上藏的毒,还没来得及使用的毒,去哪里了呢?”

“——谁有这个毒,谁必脱不了干系。”

“你想知道真凶是谁,又不信任孤,就想自己查,你不是没怀疑过大皇子二皇子,但你突然知道了冯嫔行踪,你认定她去过现场,还藏了什么事没告诉你,你觉得她在虚张声势,在遮掩,她越吊着你,你越觉得这是她的招数,你们在后宫争斗那么多年,彼此手段再熟悉不过,你认为她在掩护六皇子,六皇子是凶手,或者就算六皇子不是凶手,也绝对脱不开干系——你杀了六皇子。”

“你胡说!”

章皇贵妃终于找回一二理智,大声反驳:“你们都查清楚了,杀害六皇子的人对六皇子极为熟悉,连凶器都是在六皇子帐篷里取用的,本宫一个宫妃,如何能知道六皇子房间里面摆设,本宫又没去过!”

“你不熟悉,四皇子熟悉。”

太子话音不疾不徐,却充满压力:“你与冯嫔争斗日久,四皇子和六皇子也是竞争对手,彼此喜好习惯,怎会不打听清楚,了如指掌?六皇子平日喜好,房间里会摆什么,纵使你没去过,也会知道。”

六皇子不好武,但喜爱刀剑,不管去哪里,房间里总会摆一只眼下最喜欢,最好看的,这并不是秘密,宫里对他关注的人都能知道。

“你杀六皇子的决定有些仓促,你先前只是怀疑他和冯嫔,并没有确定,可大好机会来了——他突然对孤的人下手,意图陷害孤,让孤无法专心查案,为什么?”

太子看着章皇贵妃,似乎看穿了她的内心:“你认为只有凶手,才会如此大费周章,不想案情破解,你认为之前的猜想在这一刻,就是事实,六皇子就是杀害四皇子的凶手,遂你行动了,时机稍纵即逝,你没时间做其它准备,便趁所有人看热闹的时候,悄悄潜入六皇子住处,杀了他。”

“但你杀完人,发现错了,因为冯嫔的反应与你想象中不同,不过你对她的刺激,也算是达成了,她没再吊着你,而是告诉了你一个信息——四皇子本来带在身上的毒在哪里,她暗示你,在大皇子这里,对么?”

章皇贵妃怔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太子:“你被她骗了。这个毒,并不是被大皇子拿走了,而是冯嫔自己。”

“没错,这个我可以作证!”

姜玉成举手,往前站了一步:“我这些日子跟着太子表兄查案玩,太子表兄嫌我坏事,就派了任务,让我在营地各自搜找东西,你猜怎么着,就在冯嫔那里,我发现了被藏得很好的毒药!别问我为什么认识,那包毒药的帕子都是四表兄的,我亲眼见过!”

随着他的话,外面有侍卫入内行礼,捧上了小郡王找到的东西。

是一方帕子包着的纸包,纸包打开,是毒粉。

纸包很普通,很小,毒粉颜色是略艳的红,帕子看起来也很朴素,没有什么标记,仿佛随处可得,但章皇贵妃认的出来,这就是她儿子的东西!

姜玉成手抄在袖子里:“我发现大家都挺会藏东西的,以为别人都发现不了?冯嫔把这小毒包藏在了房间里正座,只有皇上过去才能坐的位置,是仗着别人都不敢不敬?”

章皇贵妃看到毒包,眼眶就红了,狠狠瞪向冯嫔。

所有人目光落在冯嫔身上,太子也是:“你不该小看章皇贵妃,一个失去了儿子的母亲,可能会出现的疯狂情绪,没有人能精准预料,她可能不会丧失理智,会思考,会试探,但决定下杀手的时候,也不会拖泥带水,不会留半点情面。 ”

姜玉成看着章皇贵妃:“事到如今,娘娘还不肯认罪么?”

章皇贵妃瞪着冯嫔,眼底全是怨毒:“为什么就不能是她!那夜她去过太子帐篷,是她杀了我儿!”

冯嫔站出来,缓缓对皇上太后行过礼,才道:“我是去过,但我去时,四皇子已经死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气氛微妙。

“啪——”

皇上茶盏重重放在桌子上,终于发声:“绕来绕去没个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给朕说明白些!”

“父皇容禀,儿臣即刻讲说命案始末——”

太子停顿片刻,视线环视周围:“期间会涉及诸位嫌疑人,任何人有任何疑问,都可随时对孤提出质问。”

预告打好,太子微一旋身,就开始了。

“北方敌国传出‘废太子则永不犯边’的消息,很多人都想杀孤,也切切实实动了,比如大皇子的暗器,二皇子正在制但没制完的毒,四皇子已经快速做好想用在孤身上的的毒,六皇子暗中准备的武器……所有这些都有证据,父皇的禁卫军已经查出,诸位皆已知愁。”

“——那夜有很多人想对孤下手,大皇子是第一个来的,带着他的暗器。他往常就最冲动,最沉不住气,这次也一样,他只是没有想到,二皇子这次跟着他,还跟得很紧,两人几乎前后脚,到了孤的帐篷外。”

“为什么敢做这件事,还这般明目张胆,很简单,因为‘谋害太子’四个字,在这个时间点,甚至可以不是罪行,是大义灭亲,是为了我朝的将来。”

话说的这么明白,底下人也不可能不懂,大皇子是想占个先,‘立个功’,他的夺嫡心气一直都很高,至于二皇子,跟的这么紧,大概是想看看能不能顺便占个便宜,‘杀人立功’毕竟也是杀了人,如果大皇子做实了这件事,而他亲眼目睹,便可以掀起舆论,操作的好,大皇子是功是过还不一定呢。

“但分明到了地方,大皇子却没动,静待片刻后,却退了——孤说的可对?”

太子看向二皇子:“二皇子可有指教的地方?”

二皇子面无表情,始终安静:“既然所有事太子都能猜测出来,何必他人言说?”

话音很微妙,听起来有暗讽之意,再多品品,似乎有了默认的意思。

太子:“你就不曾怀疑,为什么大皇子明明带着目的来了,却未进门,转身走了?他武功高强,胆量也从未小过,不存在临阵怯场,害怕的可能性。”

二皇子眼梢一颤。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变化,看起来仍然很稳,但这瞬间的细微眼神,终究是出卖了他的情绪,他的确很惊讶这件事,更惊讶太子为什么知道!

所以……他当夜果然去了,跟着大皇子去的?

太子:“命案非你犯下,你既非凶手,何不直言?”

二皇子已经察觉到四周眼神变化,他去过现场这件事,先前就曾承认过,只不过那时看起来更像是狡言,像和大皇子对抗,故意说的,信的人并不多,现在么,几乎没有不信的人了。

既如此,再反驳也无用处。

“我做的事,从未否认过,四弟意外时,当着父皇的面,我就不曾说谎,今日亦如此,”二皇子一脸肃正,“那夜我的确跟踪了大皇子,也的确好奇,照他心性,既然决定了要动手,不可能无功而返,为什么突然停步撤退,我至今日仍然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姜玉成这两人跟着太子查案,早就被分析的透彻:“当然是里头有人,大皇子不想进去跟人碰面啊!他会武功,他听到了,你不会武功,你没听到,当然不明白,但到现在都想不通,啧啧——”

你也是真的笨。

二皇子因身体不好,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看轻,当即咬了牙:“所以当时房间里的是……”

太子颌首:“不错,正是四皇子。大皇子虽是有备而来,但别人比他早到,看起来没有离开的意思,如同你想的一样——虽然此举可以不是犯罪,操作成有功,但杀人有功也是杀了人,既然有人替他做了这件事,减少了一二风险,他为何不笑纳?”

二皇子:……

“但大皇子折返时,看到了你,对么?”

太子看着二皇子:“因你二人打过照面,才会有一定的默契,在孤问话时,一边知道彼此有没有说谎,为彼此打掩护,还能藏起自己的小心思。”

二皇子没说话,直接默认了。

太子三言两语,讲述完了这个过程,无论逻辑心思剖析,还是细节探究,都展现的很生动,好像所有一切在眼前发生一样……三个皇子竟然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太子帐篷的内外!

这事也太刺激了!

“四皇子欲对孤下毒,但他很犹豫,所以才在外面逗留了很久,身上落了很多雪,到了房间里仍然没有立刻下手。”

太子声音微慢:“你与大皇子过来,大皇子能听到房间里四皇子的声音,四皇子正处于最警惕的时候,自然也能听到外面的动静,你二人弄出的细微声响,让他暂时不敢动,躲在房间里,直到你二人声音消失后很久,他才复又恢复平静,准备下毒,但这个时候,又有人来了——”

“章娘娘,”太子转向章皇贵妃,“你与四皇子的计划简单明确,但四皇子一去不返,时间过去太久,你有些担心,过来看了,是也不是?”

章皇贵妃咬唇:“事到如今,本宫还有什么可瞒的?本宫的确去了,但离得很远,因遇到了巡夜护卫,甚至没能靠的太近。”

太子:“你与四皇子计划对孤下毒,不必亲自动手,可以委派心腹手下,但冬猎在外,不如皇宫内好把控,营地防卫布局与人手调派皆与往日不同,派个手下,需要经历验证的关卡更多,皇子身份反倒相对轻松便宜,且这次的行动和往日不同,你们想的,和大皇子二皇子没什么两样,认为杀孤这件事,可以操作为立功,是大义,是为国为民,心里并没有什么负担,便动了。”

“唯一的问题是,四皇子从小到大遇到过很多事,主动策划过很多行动,但并没有亲手杀过人。偷偷摸摸,亲自下毒这种事,对不熟悉的人而言并不算好办,行动时定然会慌张,遂他在外边兜兜转转了很久——”

“没错!这个我也查到了!”姜玉成再次发言,“四皇子那夜绕的圈子不算小,虽避开了护卫,还是有人看到了,崔尚书家的马夫,王常卿家的小公子……都曾看到过四皇子!四皇子还因为险些滑倒发了脾气,骂了一个路过的随从!”

太子看着章皇贵妃,又道:“四皇子对下毒一事信心坚定,势在必行,真正做时难免慌张,从前期的心理准备,到后来听到别人声响了暂停,中间留滞时间已经很久,最终下定决心动手,你却来了——他本就精神高度集中,气血翻涌,早先吃下的毒早已压抑不住,听到你的声音,自是控制不住,毒发了。”

章皇贵妃眼神突然慌乱:“你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他当时只是毒发,却并非是当时中的毒,有人提前对他下了手,是本宫……本宫让他担心,让他慌乱了,才……”

太子微颌首:“毒种不同,毒发时间自也不一样,有些毒立时见效,有些却需要一定时间。你方才说你离得远,没走近,但其实并非如此,你走到了孤的帐篷,因为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你不确定四皇子还在不在,就小声叫了两声,四皇子听到你的声音,正好毒发,倒在地上说不出话,而你听到房间里动静,并不确定是四皇子,感觉很有可能是别人,因为四皇子不可能听到你的声音还不回个话,你一个宫妃出现在孤的帐篷外,本身就已经很敏感,当然不会再停留,转身离开——”

他这话尾音拉的很长,似有遗憾,没表露出,大家也听明白了。

可惜了,如果章皇贵妃这时能不思虑太多,过分为自己名声考虑,敢于冲进去看一眼,四皇子许就不会死了。

既然这毒并非是立刻发作,要人性命的,发作起来定也有办法急救,就算医治力量不足,过了最佳时间,留下个什么后遗症,不也比死了的强?

可惜,章皇贵妃并没有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