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感高发的日子,医院里人满为患。

 周逸云坐在楼道里的加床的输液位等着在观察室里排队的沈慕诗。

 一个年轻人正在观察室门口和一个老人吵闹着,老人的神情十分痛苦,年轻人脸上却一副无畏的样子。

 住院部办公室负责安排入院的大夫,从抢救室出来,走的急匆匆的,看样子像是要是去安排新的入院病人。

 老人一把拉住大夫:“林大夫,帮帮忙吧,我们实在是盯不住了。”

 被叫做林大夫的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大夫,身形小巧被老人拉住立刻站住了脚步:“大爷,我也真没办法,楼上没有床位了啊,您看,这好几个抢救的还在急救室没能上去呢。”

 “我们是真的受不了,他现在折腾的我们已经不行了。”老人带着哀求的口吻。

 周逸云好奇的看着眼前,老人说话的功夫,年轻人已经跑进急救室。

 里面一阵**,有喊叫声,惊得陪护的家属纷纷起身朝声音发来地方望去。

 老人和林大夫也听到声音,一眼看到年轻人没在身边,也急忙快步朝观察室里跑去。

 二三百平米的观察室,一排排的摆着护理床,每个**都挂着药液。

 年轻人被一个穿着制服的大汉按这,他使劲挣扎,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明目张胆的抢东西,胆子够大啊,把他送派出所去。”旁边的人愤愤的指责声,让老人很林大夫都明白眼前的一切。

 “别动手,他是病人。”老人惊呼着拦在穿着制服的小伙子面前。

 “病人?”大家眉头一皱,随机一些人便不做声了。

 肝胆专科医院,肝病病人占据了绝大多数,有的家属小声说着:“是不是昏迷了?”

 林大夫也凑了过来:“他是肝昏迷患者,大家保持安静,让其他病人好好治疗,这位大哥麻烦你帮着把他弄急诊治疗室来。”

 几个人连押带架将小伙子架走。

 沈慕诗从观察室里出来,扶起周逸云:“里面有床位了,39号床,我扶你过去等着。”

 躺着病**,比在外面坐着轻松了很多,市内的温度也比楼道里暖和一些,周逸云想起刚刚的情况问起沈慕诗。

 沈慕诗将在观察室里看到的告诉了周逸云。

 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看到肝昏迷的患者,听隔壁床的议论,肝昏迷不是太好的征兆。

 大多数来这里的人,都是同样的病情,隔壁也是肝硬化患者,刚刚在治疗室也是差不多同时抽的腹水,那个生病的男人五十多岁。

 “你今年多大了?”手臂上输上蛋白,隔壁的开始和周逸云聊天。

 “42.”

 “这么年轻就得这病,几年了?”那人好奇的问道。

 周逸云笑笑:“生病还分年龄,我这肝病有两年了吧。”

 “花了不少钱了吧?”

 周逸云点点头:“无底洞,您这也是肝腹水?”

 “是啊,我这年头长了,快十年了,好了一段,做过套扎,做过胃里打胶,这不是又进来了么?”

 一个临床差不多年纪的女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杯从7-11买的粥。

 “你又跟人瞎聊,吃点东西。”她把手上的粥递给输液的男人。转头看到周逸云旁边的沈慕诗:“你们还年轻,别跟我兄弟似的,这次好了千万要戒酒。”

 沈慕诗礼貌的微笑了一下,周逸云嘴角翘了翘:“进来几次我也看透了,来这的大部分以前都是酒友,现在都是病友。”

 那隔壁床的人也笑了:“是啊,得这个病就得乐观点,咱们这有腹水还好点,我这久病成医,宁肯有腹水也不能蛋白高。”

 “还有这个说法?”

 那人喝了一口粥,砸砸嘴:“腹水就是蛋白不够,裹不住水分,水分都在腹腔里。蛋白过高,咱们肝脏也代谢不了就会出现肝性脑病,俗话说就是肝昏迷,刚才那个小伙子就是,看着跟正常人似的,其实已经糊涂了。”

 沈慕诗微微皱了皱眉头,抬眼看着那个男人的姐姐。

 她朝沈慕诗微微点点头,似乎是赞成自己兄弟的说法,但又反驳道:“道理你都知道,就是不按照道理做。”

 “天灾人祸,谁也躲不了。”男人喝着粥自顾的说着。

 “人家是天灾,你这样的就是人祸。除了没办法得病的,多少人喝的自己病成这样,这病都成这医院的一景了,喝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当姐姐的轻轻的叹口气。

 周逸云转过头看了看沈慕诗:“我也有点饿了。”

 沈慕诗把包里的暖水杯拿出来:“我去给你倒杯热水,然后也买点粥?”

 周逸云点点头,在医院等的时间太久了,已经错过了晚饭的时间,好在急诊门外有个24小时的7-11.

 给周逸云买了吃的回来,隔壁病号的姐姐正站在大厅门外抽烟,见沈慕诗回来便转身和他并排朝里走。

 “你爱人肚子够大的,每次抽水都抽多少啊。”

 “3-5袋,大夫不让多抽。”

 “对,人家为了安全考虑,看你也够不易的,谁愿意家里有这样的病人啊,你看着医院里,凡是喝酒喝成这样的大多最后都没人管。我这也没办法,自己亲兄弟。”女人和沈慕诗抱怨着。

 “是,当姐姐的没办法。”沈慕诗回答的尽量礼貌。

 “可不是嘛,这病人我见多了,有的没喝成这样就打离了,有的一旦得这个病,女方就走了,熬人的病啊,人财两空。”

 说着话,沈慕诗已经走回到了周逸云的床头,她朝周逸云笑着:“运气真好,有你爱喝的粥。我还给自己买了杯咖啡。”她朝周逸云晃了晃提袋。

 “哼,你这是把这当度假了?”周逸云拿沈慕诗开着玩笑,他何尝不知道沈慕诗也是又困又乏。

 从早晨到现在,大多数时间她都是站着,其余的时间是蹲着。

 因为病人太多,医护人员照顾不过来,抽腹水的时候,家属都帮忙。

 引流袋挂在床边靠下,每次快满的时候,沈慕诗都蹲着等着袋子满了,然后放出袋子引流出来的腹水,再重新接满,本来也没什么呆的地方,索性她就陪在床旁边蹲会站会儿。

 现在到了观察室输蛋白,总算有个家属能做这陪护的小四方凳,沈慕诗喝杯咖啡提着神。

 她拿出手机百度着关于肝昏迷的各种解释,旁边的说法还真有几分是对的。

 “你们的蛋白从哪里买的?”隔壁病床的姐姐问道。

 “从别的医院的朋友介绍的地方。”沈慕诗如实的回答。

 幸好有个同学是大夫,而那家医院刚好有蛋白,托人才买到的药物。

 “现在蛋白不但贵,还不好买,而且输蛋白都是自费啊。”姐姐继续抱怨着。

 “自费,自费,又没让你花钱,大不了就不输了,定时抽抽水,我看也能熬。”隔壁病人说了话,姐姐幽怨的看了他一眼。

 沈慕诗看了一眼时间,抬头看药液还要输一会,她不想听隔壁的抱怨,便对周逸云说道:“我去拿化验结果。”

 今天又做了几项化验,都是中医大夫要的。

 拿到化验结果,沈慕诗从包里拿出上次的化验单,坐在大厅里对照了一下,有些指标比上次要好一些,比如肌酐值低了,蛋白值也略高了些,血红素等指标也朝好的方向有了细微的变化,看上去一切都似乎又多了希望。

 急诊室的冯主任从里面走出来,沈慕诗和他走了个对脸。

 礼貌的朝主人点头笑笑,主任也回敬给她一个笑容。

 周逸云的病了很久,频繁的时候,一周就要来一次,就算现在好转也是一个月要来两三次。急诊室的主任和大夫对他们两个都很熟悉了。

 来看肝病的病人多,大多数大夫和护士都快职业性脸盲,尤其这种病的病人特征都差不多,面黑肌瘦,四肢纤细。区别病人的常常是翻看下差不多的病例上的差别以及来陪着看病的家属。

 沈慕诗就是这些家属中十分特殊的一个,没人见她抱怨过,很多时候她都是客客气气脸上带着微笑。

 如果不知道这个病的结果倒也罢了,反倒是知道了结果,每一次都一样,反而让觉得不同。

 “你家那位输上蛋白了?”

 “已经输上了,谢谢冯主任。您这是下班了?”

 “对,交班了,早班,这次刚能走。”并排走着,主任回办公室。

 “对了冯主任,我想跟您请教一下,是不是有腹水的情况,发生肝昏迷的概率就低一些?”

 “你这个词用的好,概率低。理论上是这样。”冯主任尽量说的严谨,

 急诊室里很多主任和大夫,冯主任职称上是副主任,但是手法确实十分精炼,周逸云也总是说,冯主任下针不疼人也和气。

 四十多岁的冯主任,和病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和颜悦色,技术水平又高,因此护士们常笑主任有很多粉丝。

 周逸云和沈慕诗也和其他病人一样,在转了一圈科室大夫之后,每次都尽量选冯主任当班的时候来。

 见沈慕诗有些沉默,冯主任问道:“你爱人的腹水有些顽固性了,你要注意,另外平时利尿的药要坚持吃。”

 “药也是有吃,只是他一个肾,可能代谢没有其他病人好吧。”

 “是这样啊,那输蛋白也要注意,我看下他的指标。”

 沈慕诗将化验单递给冯主任:“蛋白值才19,难怪腹水下不去,他的体重应该在三十左右腹水就会好点,不过还是得注意别高了,就是你说的概率问题。”

 “我知道了,谢谢您。”

 冯主任朝她笑笑,转身走进办公室。

 周逸云看到化验结果,心里还是有点高兴。作为病人,看到病情有了起色,总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他让沈慕诗将化验单拍成照片发给王君如。

 很快王君如回过来信息,让他好好治疗。

 从隔壁的大姐那听说,蛋白可以稀释了浇花。

 每次蛋白瓶子输到最后总会有些残渣,沈慕诗开始收集蛋白瓶子,她把周逸云输过的空瓶留下装进包里。

 春天来了,这个春天似乎有了生机。

 沈慕诗在窗台上摆了很多多肉植物,房间的床头还添了个小鱼缸,里面简单的造景,养几条小鱼。

 周逸云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腻的时候就看看小鱼游来游去,或者去看看沈慕诗种的多肉植物。

 有了蛋白的滋养,多肉长得十分壮实,春暖花开,多肉也生出枝丫开了花。

 依然是行情惨淡的日子,周逸云已经不想再看行情,沈慕诗知道,账户上的钱少到周逸云都懒得打开账户,他现在唯一喜欢的事就是看书。

 那天,沈慕诗做了一个梦,梦到一间有落地窗的房子,周逸云坐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看着书。

 客厅的沙发上,年老的沈慕诗抱着周牛牛的儿子在玩。

 早上醒来的时候,沈慕诗告诉周逸云她做的这个梦,周逸云笑着发信息讲给了王君如。

 王君如也笑了,回信息告诉周逸云,她正在看房子。

 “现在房价疯涨,看房子干什么。”周逸云问道,他开始响起自己折腾房子的那些年,根据他的经验判断,这波涨势怕是要延续。

 “我想把大房子卖掉。”

 “先不要卖,你没看今年的政府报告,控制房价涨势,不是说控制房价,而是说涨势,如果真想卖再等等。你是不是手头出问题了?”周逸云关心的问道。

 “不是的,我是想把大房子卖了,换两套差不多的挨着的小别墅,这样我们就可以做邻居,你和姑姑一套,我跟牛牛一套。”

 “你倒是想的美,姑姑照顾我还得照顾牛牛啊。”

 王君如笑笑:“牛牛总说姑姑做饭比我做饭好吃,我就不能沾沾光。”

 周逸云把和王君如的对话拿给沈慕诗看,沈慕诗也笑了,心里却十分清楚,王君如是要给周逸云希望,也是想办法在安慰自己。

 她也有很多办法去安慰周逸云,把艰苦的日子过成诗,平时常用的东西做些小手工,没事的时候给周逸云把裤子拆改成他肚子能穿下的。或是把他以前喜欢的那些艳色的衣服修修改改附和他的身形,喜欢的浅色裤子加上背带。

 或是换着花样的做些周逸云爱吃的食物,没事的时候折腾一些他平时喜欢的邮册,小摆设出来。

 甚至偶尔,在家插话,篆香,仿佛一切岁月静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