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告知风险,并征得家属同意,便让沈慕诗在检查结果和意见书上签字。

 沈慕诗毫不犹豫的拿起笔,沈英豪轻轻的出了一口气,转身去仪器前等着抱沈父从检查仪器下来。

 放下笔沈慕诗看了一眼不远处自己唯一一个弟弟,亦是人到中年的沈英豪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沧桑了很多。

 那个小时候白白胖胖大眼溜精的男孩,早已经被岁月磨没了少年模样。

 比起自己的遭遇,沈英豪也不太顺利,初恋的香消玉殒给他带来很多遗憾。现在的弟媳妇是家人介绍草草的结了婚,对于家庭对于儿子,沈英豪更多是停在义务的角度上。媳妇属于老实厚道的郊县女孩,没什么学历但是听话,尤其是听沈父沈母的话。

 帮着给沈父盖好被子,带好帽子姐弟两个推着担架车走出了检查室通向大厅长长的走道。

 “大夫怎么说?”沈父问道。

 “大夫说不做支架风险大,有心梗的风险。”沈慕诗回答着。

 “哦,那就不做了,不做了。”沈父倔强的摇着头。

 “嗯!放心吧,各有利弊我们会权衡,您的主要任务就是养好病,您想啊现在房子贷款,您好好赚着退休金帮我弟他们还贷,他们压力还小点,别的咱就听天由命哈。”临进入医院大厅门,沈慕诗给沈父掖好了被角。

 她清楚的知道,怎么说能让沈父安心,怎么说他能接受好好听话接受治疗。

 一出大门,沈母和三姑,四姨都迎了上来。

 三姑是也是直肠子,但是话不多,多数时候一句是一句的顶肺管,却都是大实话。

 沈慕诗却记得,每次家里人说道自己,三姑便会顶回其他人:孩子不易,不能站她角度考虑吗。

 上一辈的事,三姑说话最少的,掺和事最少。

 四姨则是沈母的小妹,这几年经常帮着沈母,也经常来看看沈父沈母老两口。

 今天是决定沈父是否做心脏支架,对于这家人也是件大事。两边的亲戚最亲近的也在,陪着沈母等着结果。

 “怎么样?大夫怎么说,怎么定的?”一间担架车推出来,沈母和两个亲戚都围拢了过来。

 “妈,不做了。我决定的,大夫说要分三次做,我觉得我爸身体承受不了。造影会有些反应,经不起折腾。”

 沈母掉着眼泪:“刚才别人还说我没主意,怎么这么大的事要听儿女的。”

 三姑一旁脸沉下脸:“不听儿女的听谁的,小诗肯定有她的考虑,我这亲妹妹都支持小诗,嫂子你别听别人瞎比比。”

 四姨也叹气,三个人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眼看着自己和身边人身体越来越差,将来也就是都指望着儿女能懂事孝顺。

 沈母偷眼看了看沈慕诗,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沈慕诗冷静的神情中看到一种薄凉,那神情很像那个有文化,有涵养,又主意心很大又任性的婆婆。

 见沈父没什么大事也不需要手术,四姨,三姑呆了一会就告辞了。

 沈慕诗让沈英豪盯着点,自己去食堂打来了几口人的饭菜。

 忙完了一通,这才准备离开医院。拿出手机看了下,微信上发来几条信息,有周逸云的询问情况,并告诉她别着急朝家赶,自己没事。

 另外两条,是群里和她很要好的姐妹,一个是陈青告诉她支付宝给她转了账。还有蓉蓉问她是否用钱。

 眼睛湿润了。

 陈青是多年好友,蓉蓉也是,虽然朋友时间长但是因为都是异地,几乎这么多年没怎么见过面。她没有找人借钱的习惯,今天来医院之前,想着沈父的可能要做的手术和沈母的难处,又想到自己手头上那为数不多的现金。沈慕诗在仅是几个闺蜜的小群开了口。

 她不知道支架手续需要多少手术费,据说进口支架要一两万。本来沈慕诗打算多预备点,但是听说至少要三个支架,而且那么多不确定性,才做了最后的决定。

 钱,只要能拿的出就不是问题,这点,她已经想到沈父沈母手头的情况。

 只是姐妹们的情分,让沈慕诗唏嘘不已。

 从支付宝给陈青把钱转回去,又在闺蜜的群里说了情况,大家有的安慰了一下沈慕诗。

 沈慕诗觉得自己没什么需要安慰的,她希望沈父别受那么多罪,同样对沈母也是一样。这并不是等于沈慕诗冷血,只有她自己知道,做那个决定的时候自己心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手机的提示音又想起,沈慕诗打开微信是沈母在她走后发来的信息。

 “小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的决定是对是错还需要时间验证,我想知道,要是有天你妈有事,你也会这么冷的决定吗?”

 沈慕诗拿着手机有些发愣,此刻感觉站在寒冷的北风中,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冻到了脚。

 心里一面埋怨沈母不理解自己,另一面又升出一个念头,沈母是那种谨小慎微胆子小的女人。一家七八个儿女生在中间的那些常常是在家里既没有像长子长女被重视,有没有最小的被哥哥姐姐宠溺。那种没有存在感,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生性懦弱是沈母的的性格,甚至沈慕诗觉得自己性格中一定有沈母的基因,在她年轻的经历里占了大多数。

 也正因为这,作为沈家长媳妇,沈母一辈子没和婆婆红过脸,没和兄弟姐妹有过争执,甚至尽心尽力照顾沈老太太这么久,最后被小姑指着说不是,沈母除了哭便也什么都不会。

 她就是那样的女人,文字是没有语气的,甚至沈慕诗已经不愿意去揣测沈母这些话背后的意义。她在路边的长椅坐下,冰天雪地里看着路上的行人车流,半天才拿起手机写道:“造影之后会有些副作用,比如发烧,呕吐,血压上升,我爸脑梗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血压高,三次心脏的造影他一定很难受。别说三次,一次都受不了。第二个原因,他的血管已经老化了,通过支架是可以打通堵塞的部分,但是血栓可能会流到别处,而且如果血管骤然打开其他位置承受的压力也很大。第三,造影剂的使用可能会对肾脏造成暂时的影响,但这影响多为短时并可逆的,术后多喝水,加速肾脏的排泄过程很重要。”

 “这些都是我反复查证总结的,对我爸的情况我做了认真的分析。而且,做心脏支架并不能改善我爸的生活质量,他该站不起来还是站不起,让他舒服的躺着吧。至于您的说的问题,不存在的。您们有两个儿女,而我只有一个爸妈。”

 不管曾经的沈父沈母对沈慕诗是什么样的态度,必定是有疼爱的成分,区别只是多与少。

 不管沈慕诗经历过什么,是不是由父母带大的,她都知道自己哪些该做,又哪些能做以及做的到。

 冬天的北方,空气中的雾霾,钢筋水泥大厦以及形色匆匆的行人总给人萧条的感觉。

 沈慕诗感觉脸都有点冻得僵硬了,看手机上再没有沈母的回复的信息,她站起身朝公交站走去。

 医院中陪在病床边的沈母,看了很多遍沈慕诗的回复,默默的擦着眼泪。

 她是多么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女儿的家沈父和沈母这么多年只去过一次。而女儿的生活,经济来源她完全不知道。现在小周的病情堪忧,从做母亲的心里,希望沈慕诗能早点解脱,可是她说不出口。

 听到门外钥匙的开门声,周逸云关闭了电脑网页。

 今天的状态还不错,可以在电脑前小坐一会,查询了许多关于病情的经验知识,他知道自己的情况复杂,也不想像姓魏的小子那样盲目。但是所有的搜索结果,既没有跟自己类似的,也没有太好的答案。

 走进房间的沈慕诗看上去有几分疲惫,脱下外套进房间见周逸云坐在那里,精神还不错,便去看他的水杯里还有没有热水。

 “喝点水吧,饿不饿?”

 “你先暖和一下,我不饿,你吃饭了没有?”周逸云关心的问道。

 “给我爸妈他们买了饭,我自己没吃。待会我去做饭,我们两个一起吃哈。”沈慕诗像是对小孩一样,哄着周逸云。

 “那些都不急,你爸那怎么样了?”

 沈慕诗将情况大致说了下,周逸云听完点点头:“你是对的。”

 做饭的时候,周逸云的电话响了,舅舅张建军和四姨五姨要来看他,约好了时间沈慕诗去小区外面接他们。

 沈慕诗的家周逸云的亲戚第一次来,周逸云挺着隆起的肚子站起来迎接。

 “别动别动,你歇着,我们来看看你。”张建军扶着周逸云回到**,神情几分疼惜几分惋惜。

 “最近感觉怎么样啊?有没有见好啊?”两个姨也是关心的问着。

 周逸云生平最怕这种问候,上一次还是自己摘除肾的时候,那些人看自己的眼神就好像是临终关怀一样。

 他看了一眼端着茶杯进来的沈慕诗,她走路很轻,说话很轻,和和气气的让长辈们落座。

 从这点来说,周逸云真是觉得,沈慕诗那种拿自己人当回事却拿病不当回事的劲儿。她跑前跑后细心的照顾,认真记录着每一次的药方观察变化。但是从来不用看病人的眼神看着自己,有时候说起来自己的病情也是轻描淡写。

 甚至周逸云觉得自己的长辈,还真有点对不住沈慕诗。

 就比如上次自己住院,当着沈慕诗一个态度,满嘴的感谢的话。但是背后都在劝自己,为了自己将来做准备,还是考虑能和王君如复合。一时眼下王君如的经济条件要好很多,二来怕沈慕诗惦记自己什么。

 周逸云比谁都清楚,自己不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在拖累着沈慕诗。这几年沈慕诗虽然自己说过的挺好,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但是她的学历经验如果去工作,至少做个管理层没有问题。

 几年下来,沈慕诗收入和将来的保险都是稳稳当当的,甚至还能有更多的机会认识更多的人。

 而现在,自己的积蓄都花差不多了,平时日常的开支沈慕诗自己还往里搭着钱,这几年憋在家里社交的圈子也很小,更何况三四十岁还好嫁,再拖上几年自己非把沈慕诗拖垮了不可。

 可是这些在对于沈慕诗来说的外人看来,所有的付出都是那么的无足轻重,甚至事情已经到了现在,周逸云也没了退路。

 这次舅舅和两个姨的到来是从张洁那听说了一些周逸云的情况,特意带着礼物过来看看。

 只是看看,几个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舅舅和两个姨起身告辞,走之前还不忘一个劲的谢谢沈慕诗。

 沈慕诗做好了饭,端到周逸云的面前。见他吃的没滋没味的,自己尝了一口饭菜:“怎么了?不和胃口?”

 “不是,我在想,其实你这性格也挺好的。”

 “每天不夸我几句不舒服吗?”沈慕诗笑了笑。

 周逸云也摇头笑了笑,想这么多干什么呢,现在自己能做的就是配合治疗,尽量看起来有信心,让她心里轻松一点。

 沈父住院这几天,沈慕诗每天跑医院,等到沈父出院回家,联系了社区的家庭病床,一般的不舒服可以有人上门输液。

 沈慕诗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可能崩着的弦松懈了,没两天就有喉咙疼的感觉,知道周逸云的抵抗力差,她赶紧吃药顶着,还好自己的身体底子可以没让感冒发烧起来。

 等到周逸云的肚子被腹水憋的坐不住了,人也觉得憋气了,又到了去抽腹水的时候。

 这次到医院,沈慕诗和周逸云被急诊室里的情景吓了一跳,时间已经到了腊月,今年流感十分严重,大厅里满满的都是病人。

 挂号排队,等着看病排队,等着抽腹水也排队,到最后等着输蛋白还是排队。

 抽腹水是肝胆专科医院急诊常见外科手术,病人当天来一根管子穿刺到腹腔,引流腹水出来。每次周逸云要在医生的观察下抽上3-5公斤。

 正常情况下,两三个小时能解决的问题,这次竟然用了八九个小时。

 肚子太大,一直坐着等着,周逸云也有点熬不住了,回答家整个人都有点发蔫。

 沈慕诗知道,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一坐七八个小时,正常人都累,更别说肚子里面至少有十几二十斤的水。他的痛苦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