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准备在五月底结婚,说什么要抓住春天的尾巴赶紧把婚给结了,还给祁鹤楼发了喜帖。

祁鹤楼背靠着办公椅,双腿搭在办公桌上,用手指弹了弹喜帖封面上那个大大的烫金的“喜”字,他倒是也想办个婚礼,风风光光地娶了江晃。

问题是在这么个思想观念传统的地方,来这么一出也不过是惹人笑话罢了,江晃这人从小就体面,也要面子,真要街坊邻里都对他指指点点反而会让他觉得不自在。

祁鹤楼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是心里又暗自不甘心,尤其是陈望拿过来的这封字帖,搞得他心里头更是心痒痒。

不能结婚办席,难道就没有个什么折中的办法吗?

“祁总,咱们的葡萄果酒预售比原本预期的还要好,翻了两倍。”

杨昭兴奋愉快的声音打破了祁鹤楼的思绪,祁鹤楼把喜帖往办公桌上一扔,十指交叉搭在身上,道:“好事儿啊,等一期预售完了,你就可以准备庆功酒了。”

“这下总部那边肯定服气,”杨昭激动地拍了一下手,有些得意道:“每次你试点的项目都遥遥领先公司的其他人,等你回到总部,说起话来肯定硬气。”

祁鹤楼“嘶”了一声,不着调道:“意思是我以前说话不硬气是吧?”

“倒也不是,杨昭道:“你以前不是老板着脸吗,我还以为是因为你不满上头的安排,没想到到遵义这边儿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是吗?”祁鹤楼顺口问了一句。

在新疆总部的时候,他心里头日日都惦记着一个人,想得彻夜难眠,能熬得过那些漫长的日夜都已是勉勉强强,能笑得出来才真的是怪事,现在好不容易大功告成,跟自己肖想了好些年的人在一起了,就是让他现在去死他脸上估计都是挂着笑的。

“是啊,你以前从来不笑,现在看着就是一副好心情,”杨昭感叹了一句,道:“难怪都说家乡的水土养人呢,回到家人都不一样了。”

祁鹤楼懒得与他解释自己心情变好的原因,总之就是美满团圆,怎么着都想笑。

晚上去店里接江晃回去的时候,祁鹤楼心里还惦记着要娶江晃的事情,但是又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来,只能先缓一缓。

江晃边磕瓜子儿边和店里的人打招呼,随后直往祁鹤楼这边走,动作利索地开门上了车。

江晃走得很快,他每走一步祁鹤楼心里头都跟着颠一次,等江晃上车祁鹤楼愣是没忍住说了一句:“你慢点儿走,又没人催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这不就正常走路的步子嘛,”江晃随口说了一句,随后想起了什么,停下了嗑瓜子儿的动作,干笑了两声,道:“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正常了哈,走快了看起来很丑吧。”

“不丑,”祁鹤楼凑过去给他把安全带系好,道:“我是怕你磕着哪儿,没嫌你,你别多心。”

道理江晃当然是知道的,但是一想起自己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滑稽样子,他就实在是乐观不起来,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一句话也不说,又变成了那个心里头自卑作祟的人。

祁鹤楼知道他是又难受了,捏住江晃的鼻子不让他好好呼吸,笑道:“想什么呢?也不和我说话,我还给你带果酒了,你就跟我说说话当做报酬呗。”

江晃偏过头,把额头抵在玻璃窗上,整个人跟丢了魂儿似的,闷声道:“我不想说话。”

“行,不想说就不说,”祁鹤楼系好了安全带,笑问:“想去哪儿?我带你去。”

“……”江晃目无焦距地看着玻璃窗,像是听不到祁鹤楼说的话了一样,祁鹤楼说什么他都不理。

祁鹤楼也没觉得不开心,耐着性子去逗他开心,什么时候江晃愿意说话了就什么时候出发,他不急。

车厢里顿时变得特别安静,安静到还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江晃自觉理亏,突然闹脾气不理人这种事他以前做不出来,因为他以前什么都好,他根本就用不着矫情,也根本就用不着做出这样恶心人的姿态来。

但是现在他全部都是最差的,大学没毕业,还蹲过局子,还有爷爷和小白他也没保护好,现在就连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他都做不到了。

除了以这样不说话的状态来自我保护之外,他没有任何办法来缓解心里的烦躁和不安,他只是需要一点儿时间,可以让自己自愈的时间,有时候是几个月,有时候是几天,或许一个晚上,十几分钟也是可以的。

江晃突然毫无预兆地打开车门,作势就要下车,被祁鹤楼一把给拽回来了,祁鹤楼拽着江晃,另一只手猛地把车门关紧。

祁鹤楼问:“你准备去哪儿?”

江晃:“我出去透口气。”

“我陪你一起去。”

“用不着。”

“什么用不着,”祁鹤楼笑道:“我得看着你才心安啊,你现在这样儿我能让你一个人吗?”

“我现在什么样儿?”江晃情绪突然失控,吼道:“我是残废了,但是我有自己的权利,我想去哪儿关你什么事?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我走路快了你要说,我出去透口气你也要说,你就不能假装没看到,不要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就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行吗?”

祁鹤楼一下就被江晃给吼懵了,要换成别人祁鹤楼估计一巴掌就给呼过去了,可是这人换成江晃他就舍不得了。

江晃眼睛红红的,随后迅速别过头去,抬手抹了抹眼睛,低着头又不说话了。

祁鹤楼挠了挠他的手指,见他没反应,他才凑过去抱住江晃,道:“你要是不开心就骂我,别跟自己置气,你想怎么样都行,打我骂我我都绝不还一下,你别自个儿闷在心里头行吗?”

“祁鹤楼。”

“嗯?”

“我们别继续了。”

“……”

“你也知道,我这人就是好面子,不喜欢被人当成残疾人对待,”江晃双手疲软地垂在身侧,咽了咽口水,继续道:“你每次只要一紧张我,我就会觉得自己什么用都没有,你放过我吧……”

“再说这话我抽你了啊,”祁鹤楼往江晃脑门儿上弹了一下,道:“我平时是舍不得对你动手,但你要这么作死的话,我可就不管什么辈分的事儿了啊。”

“我没跟你说笑。”

“那我就在跟你说笑吗?”祁鹤楼捏住江晃的肩膀,道:“你想我死就直说,别他妈这么折磨人,怎么都是你说了算,我的心也是肉长的,我也会痛,你要和我分手,还不如当时直接让我从悬崖跳下去算了,反正没有你,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江晃一想到悬崖上的那事儿,还真不敢乱说话了。

祁鹤楼松开他的肩膀,疲倦地靠着车座椅,点了根烟含在嘴里,怔怔地看着道路上成排亮着的路灯,道:“我是为你才活着的,你一直都知道不是吗?”

江晃:“我……”

“你今天如果非要断了我的生路,明天就没我这个人了,你自己看着办。”

祁鹤楼正常的音量,却听得江晃心底发凉。

“反正我现在的日子都是偷着活的,不管是在西藏被人砍了一刀,还是在钱川被雪崩埋了的时候,我都是凭想着你的那点儿心思才撑过来的。”

祁鹤楼把手伸出窗外,掸了掸烟灰,继续道:“你说得对,我没法儿拿你怎么样,就连刚回来铁了心去找你麻烦的时候,我也不敢真的对你做什么,每次我都在心里盘算着强留也要把你绑在我身边儿,但是一看到你刀架脖子上,死也要离我远远的,我就没招儿了。”

“你只要狠狠心就能丢下我,”祁鹤楼声音平稳,没有愤怒,没有暴躁,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可我现在就只有你了,你不要我,我还努力给谁看?我的开心和难过又要说给谁听?没有你,这些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江晃声音沙哑了许多,道:“可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你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对我,我……”

“是,你是残疾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别人怎么看你的我管不着,我就是想关心你,想为你担心,你就是腿没瘸我也会担心其他的,担心你有没有吃好饭,有没有睡好觉,因为我喜欢你,爱你,没法儿不为你想这些,跟你腿瘸不瘸,你正不正常有什么关系?

“我们从前不也是这么相互扶持着过来的吗?你对我的好我全部都记着,不敢忘,我对你是什么感情,你当真一点儿都感受不到吗?

“我没有办法左右别人是怎么想的,可是我需要你江晃,”祁鹤楼偏过头去看江晃,额前的头发被窗外吹进来的晚风吹得乱糟糟的,他眼睛湿湿的一片,疲倦地笑了笑,低声道:“你对所有人都大度,唯独只对我这么残忍,我真的……就这么十恶不赦,不值得被原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