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给郑弛拨去电话时，唐凌云正站在橡皮网咖外。
夜幕使她宁静，鹤陆之行隔空见过爸爸的“真身”后，她已经不再对爸爸存在于游戏里这个想法感到震惊。
她只是想得到确定答案。
电话甫一接通，唐凌云立刻问：“我爸爸是不是在游戏里？”
郑弛没作声。
唐凌云听到她的呼吸声，知道她在，静静等她反应。
“猜的？”郑弛问。
“嗯，不难猜。”
“凌云，你知道我是史技科学的法人，我有责任和义务对游戏内容保密，对吧？”
唐凌云心里一沉，“我知道。”
“这一切我没打算一直瞒着你，只是还不到时候跟你说。”郑弛道，“我没有想到你会提前参加大宋不删档，还能这么磕磕绊绊地，克服种种困难走到这里。所以，我也有些棘手，一边是责任，事业上的责任，另一边也是责任，对唐老师的承诺。”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听郑弛说到这里，唐凌云已经明白，她和叶展的猜测八九不离十。“贸然打电话给你，是看到你们被封号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郑弛闻言发出嘲讽一笑，“有人举报了我们。”
“举报？”
“几家商业公会的脏套路，不重要，反正开封五怪的使命已经结束。”郑弛道，“就是马球最后两场比赛，你们只能靠自己了。”
听郑弛提到马球比赛，唐凌云陡然想起自己找她的初始原因，连忙问：“今天马球比赛打完，木尺长建议我放弃王安石任务，我想知道为什么。”
“他建议你放弃？”郑弛也很意外。
“嗯。如果王安石任务真的和我爸爸有牵连，你们应该最希望我去才对，所以，弄不懂为什么要我放弃。”
郑弛沉默了片刻，道：“查哥和唐老师私交很好，他为什么劝你放弃，可能有他自己的考量，我不太清楚。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唐老师去世两年，你在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不断接收到关于他的新消息，你的世界很动**，你需要有人可以指导你，告诉你明确的方向。——对不起，凌云，要把一切事情明明白白原原本本的告诉你，真的还不到时候，我们本来是想陪你一起度过这段时期的，可能是唐老师在天有灵，为你选了另一群朋友。”
“我的朋友是我自己选的。”唐凌云说。
13、
第二十八个游戏测试的晚上，结束马球比赛，干术小队中始终致力于推进任务的成员，只有刘璞和林辉耀。
崇国夫人冯氏是扬王颢的妻子，刘璞查阅资料得知冯氏最早出居瑶华宫的原因是与赵颢不睦，最初，她打算复用昭国夫人的解题思路，帮助冯氏和赵颢和离，得到独立身份，再脱离禁锢。
然而初步调查下来，几人发现，在出居瑶华宫，受赐紫衣和师号之前，她已经和赵颢“听离”，和离之路不通。
今天，刘璞集中三人力量，开始彻查冯氏与王“不睦”的由头。
因为对冯氏牵涉的这一段历史烂熟于心，刘璞追查的方向也都严格遵照史料记载的路径，除了深居宫城的神宗、哲宗和太后，其余和冯氏及其丈夫歧王有关的 NPC 都跑了个遍。
这一天测试接近尾声，跟完所有剧情的小严忍不住说：“冯氏的故事，可比郭皇后和钱氏都精彩。熬死了前夫和婆婆不说，儿子替她求情，把她接出瑶华宫，哲宗还给她追复封号，按说该颐享天年了，结果她居然跟使臣搞在一起，旧时代女性楷模。”
“可是，她和使臣在一起的时候，已经和赵颢脱离婚姻关系，何况，那时候赵颢亡故，宋朝不是可以改嫁吗？”林辉耀疑道，“为什么还会再次获罪入道？”
“宋朝对宗妇改嫁的限制很严格，”刘璞道，“我查到史料，仁宗时期发布过一条诏令，‘宗室大功以上亲之妇不许改嫁’，必须是‘夫亡而无子者’，冯氏有儿子。”
“说到冯氏的这个儿子，对他娘真是挺孝顺。”小严道，“咱们就说有没有可能，这个儿子，他叫什么来着？”
“赵孝骞。”刘璞接话道。
“对，赵孝骞，他会不会是破题的关键？”小严道。
“他怎么破题？”林辉耀问。
“你们注意到没有，我们几次跟冯氏沟通，她说话都支支吾吾的。比起郭皇后和钱氏，她内心没那么坦**，毕竟做了跟使臣瞎搞的事，二次入道算是‘罪有因得’吧，所以感觉她没那么想出去。”小严道，“而且提到像太后、神宗、哲宗、前夫这些跟她获罪息息相关的人，她都没什么兴趣，只有她儿子，这个在父亲遗表中替她求情的儿子，因为她和使臣搞在一起被贬的儿子，她几乎没有提到过，不对劲。”
“有道理！”刘璞即刻赞同道。“话不多说，我们马上赶回瑶华宫，找冯氏问个明白。”
遗憾的是，系统没给刘璞问明白的时间。
游戏结束的浮层弹出时，刘璞已然对这戛然而止的游戏节奏认命，起身一看，发现整个包间只有她和林辉耀，正想问林辉耀另两人去了哪儿，就见叶展推门而入，两人一对视线，刘璞难得地在叶展脸上看到一抹不自然。
刘璞心下感到好笑，探头再向外，以为唐凌云会跟着进来，不料叶展身后并无唐凌云。
叶展回到自己座位，一边低头收拾个人物品一边说：“她在外面打电话。”
刘璞点点头，虽然隐约知道唐凌云和叶展之间在发生什么，却还是很好奇具体是什么，根本不想错过能光明正大看到的细节。
没过多久，唐凌云也回到包间，一看众人俱已收拾完毕在等她，瞬间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去座位收好自己的东西，随众一起离开包间。
过道上，她对刘璞解释：“刚有点情况，我出去打了个电话。”
听了这话，刘璞看看唐凌云，又看看前方叶展，脑中不断想象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心道，爱情，果然还是看别人的有意思。
众人聊着游戏进度出到包间外，又走到返校的主路，到一家甜品店门口，突见一个高高的人影径直朝唐凌云走来。
唐凌云目光转向来人，“九龙？”
“我有重要的话想跟你说。”练九龙面色认真地说。
“好，你说。”
练九龙紧盯着唐凌云，道：“我是想跟你一个人说。”
“啊？”唐凌云面带茫然地看了看刘璞，又看了看叶展和林辉耀，她发现，在他们三个脸上，有一种相同的、奇怪的了然神色，好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唐凌云点点头，在练九龙的目光指引下，和他一起步向了校内。
14、
直到确定和另三人拉开大段距离，练九龙终于开口道：“你跨年夜有安排吗？”
“三十一号？我们应该还在大宋测试吧。”唐凌云道。
“不管大宋，我是说，跨年的时间，十二点。”
唐凌云顿了片刻，“你想说什么？”
“农学院在后山有很多实验地，今年跨年，他们在那里做了露营地，限量开放。”练九龙说，“我预订了帐篷，想邀你一起跨年。”
“去山里露营？”
“嗯！可以看日出！”
唐凌云想了想，“这就是你要找我说的，重要的话？”
“我是为了铺垫一下，有些话，都是别人跟我说的比较多，我不太习惯，现在铺垫完了，我想说，你有男朋友吗？你想交男朋友吗？可以考虑我吗？我挺不错的。”
两人这时已经走进校内，却是往寝室分岔路口相反的方向。唐凌云听练九龙说完这些，忽然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步子。
练九龙注意到她停步，也随之顿足。
时间好像静止下来。
在这静止时刻，唐凌云脑中回响的并不是练九龙真诚的表白，而是傍晚刘璞在食堂和她说的那些话。
练九龙使她感到为难。
其实唐凌云高中时代收到过表白，匿名的、具名的，有几个，可是，让她为难的表白，练九龙是第一个。
唐凌云抬头看向练九龙，练九龙也正定睛看着她，路灯下，他的眼神里有热切的期待。
“你今天没来橡皮，是因为我？”唐凌云问。
练九龙摇头，“我就是单纯不想去，觉得没意思。”
“没意思啊……”唐凌云完全相信了练九龙的说法。“我以为你是和叶展发生了什么不能调和的重大矛盾，所以暂时不能来。”
“这么说也没错。”
看着他漫不经心的表情，唐凌云目光渐渐变得凛然，“昨晚最后一颗球我传给了你，在哪怕知道你状态不好的情况下，我还是传给了你，因为我们是队友。”
练九龙愣住。
“今天我去宫城，知道了小狐狸的身世秘密。”唐凌云道，“叶展说，小狐狸可以触发游戏漏洞，全服删档重启，我脑子里最先想到的是，如果真重启，我们几个人是不是都会不复存在。——对我而言，大宋很重要。”
虽然还没弄懂唐凌云说这些的目的，练九龙已经本能地有些慌乱，道：“游戏是假的，总有一天，测试会结束。测试结束，我们的交情还在。”
唐凌云摇了摇头，“游戏是假的，我们一起在里面做过的事情是真的，合作、搭档、共渡难关……九龙，对不起，不论现实还是游戏，我不喜欢意气用事，关键时刻抛下队友的人。”
练九龙感到心口被她用刀划了两道，鲜血直往外冒。他定了定神，带着受伤的眼神和语气问：“是因为叶展吗？”
“和叶展有什么关系？”
“你让他陪你去鹤陆，你的私事，只愿意告诉他。”练九龙道，“你这么干脆地拒绝我，也是因为他吧？”
“这是两件事。”
“这是一件事。”练九龙语带苦涩地说，“你猜得没错，我今晚没去游戏，确实是因为叶展和你。你跟我认识这么多天，难道不知道，我根本不是那种不负责任、不讲义气的人吗？你对我的那些批评很武断，很偏心。”
唐凌云不作声，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指责确实很冲动。
“为什么只让他走近你、对你好？”练九龙道，“我并不比他差，我对你好都是光明正大，我需要公平的机会。”
此时，刘璞、林辉耀和叶展已经走到寝室分岔路口。
三人和另两人隔着八个路灯的距离，完全听不见彼此交谈。
刘璞收回看练、唐两人的视线，对眼前两个男生道：“你们先回去，我等凌云。”
“我陪你等吧，太晚了。”林辉耀说。
“哎，不用了，都在学校。”刘璞道。
“你们慢等。”话说完，也不等两人回应，叶展转身走了。
看他离开的背影，刘璞一下没忍住，无声笑了开来。
“怎么还偷笑？”林辉耀问，完全忘了和刘璞独处的尴尬。
刘璞下巴往叶展的方向一努，“第一次看他这样，还蛮可爱的。”
林辉耀闻言也往叶展看去，不过他并没品出什么有趣的地方，相反，因为看他独自走远，提醒了林辉耀自己，他现下的处境好像也挺可笑。
彼端另两个人对分岔路口的状况一无所知，唐凌云从巨大的压力下挣脱，想到说：“不对，九龙。”
练九龙递来疑问眼神。
“不是因为叶展对我好，我才喜欢他——”
“你果然喜欢他——”
“请等我说完。”唐凌云打断道，“不是因为他对我好，我才让他走近我。这里面的因果联系应该是，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才让他走近我，他对我好，才有意义。”
“不好意思，我没懂。”
“在叶展对我好之前，我已经喜欢他了。”
练九龙别开脸，“好伤人。”
唐凌云沉默。
“你的意思是，即使他对你不好，你也喜欢他？”练九龙又问。
唐凌云被问住了。
练九龙却像抓到她漏洞似的，“看吧，你没弄清楚自己的心。”
“我很清楚！”
“叶展跟你表白了？”练九龙问。
“……”
“你接受他了？”
唐凌云眼中露出防备。
练九龙了然地点点头，“你也没接受他嘛，我还有机会。”
“九龙——”
练九龙抬手捂住耳朵，“我不听，你别再故意说伤人的话了，不然以后见面尴尬，朋友都没得做。”
“我不觉得你是这么小气的人。”
“骗人，你刚刚还把我说得一无是处，抛下队友什么的。”
“可你确实抛下了队友。”
“……真别再说了，如果你还希望我陪你们一起打完大宋的话。”
唐凌云指责他抛下队友，练九龙无话可说。其实从下午开始，他一直处于重度焦虑中，到底要不要去橡皮，去了该怎么面对叶展和唐凌云，不去的话，小队会不会出状况，他昨晚那颗球有没有入孟，马球比赛会不会输……
他想了很多，但始终没说服自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再去包间，坐在里面，看叶展和唐凌云亲密无间地打配合、说悄悄话……所以他拒接林辉耀和叶展的电话，并干脆关机，以防自己后悔。
练九龙想，他应该也有权利让叶展小小难受一段时间，谁叫他把自己当傻子，但他从来没想过要弃小队于不顾。
今晚表白失败，他本来想以玩笑收场，装作不知道自己被拒绝，不知道她喜欢叶展，这样，他还有借口重回橡皮网咖，在刚被拒绝的艰难日子里，还能假装无事发生，善始善终完成这趟旅程。
和唐凌云的交流，让练九龙发现自己所有欲扬先抑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的招数全部失效，以前他认为的优点，她的直和真，这时都变成锐器，扎得他防不胜防。
在最后时刻，唐凌云打住自己，换了个极其诚恳的语气说：“九龙，我很希望你回来跟我们一起，但如果你不想来，我尊重。”
练九龙抬眼看向她，面露不解。
“大宋对我很重要，对你不一定，我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