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里，红袍男子缓缓向下，直接坐在了殿顶。随后，他朝神鹰摆摆手，那神鹰会意，立马展翅高飞了。
唐凌云见状，有些不确定地问叶展：“我还是跑？”
叶展还没回应，红袍男子当先道：“你可是想逃？”
“我有郭皇后的信物，不怕。”唐凌云道，“还有沈括、苏轼……”
红袍男子哑然失笑，笑声浑厚又响亮。“你可知道我是谁？”
“赵佶。”
“好大的胆子。”
“小狐见过官家，”唐凌云立刻乖巧行礼，“第一次在这游戏里见到皇帝，有点不敢相信。”
“如何猜出的是我？”
“您说那是您的鹰，它又听命于您，不难猜。”
“深夜私闯禁中，所为何事？”
徽宗接话速度极快，几乎不给唐凌云反应时间，到这题，饶是他再不给时间，唐凌云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然而徽宗却没有要停的意思：“你是为那传言而来，为毁我大宋而来。”
“我没有，我不是。”
“你入禁中，不去别殿，偏来文德殿，分明想找传言中的御榻。”
“我——”
“你想坐我的御榻。”
“……”
“你可知，一旦你坐上御榻，会发生何事？”徽宗又道。
小狐狸摇头，“不知道，还请官家指教。”
徽宗突然神色一厉，道：“还说你不是为毁我大宋而来？”
唐凌云被他多且密的车轱辘话说懵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说：“历史上毁大宋的人，明明是你啊。”
徽宗再度变脸，先是一抹帝王被冒犯的狠色，继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他很快别开脸往天幕的方向，小狐狸没能看个完全。
“你是方外之人，眼前这大宋，你可喜欢？”徽宗问。
“喜欢。”
“若我告诉你，传言为真，你坐御榻，大宋必亡，你还要去坐？”
“此大宋非必大宋，不会这么轻易亡的。”唐凌云一派轻松地说。
“你错了，你眼前这大宋便是世间唯一的大宋，你想要它亡，它自然就会亡。”徽宗道，“他们告诉我，御榻上有一机关，艮岳红狐若碰到那机关，大宋必将倾覆。”
“他们是谁？”
“同你一样，方外之人。”
“那他们说的可不一定算数。”
“不同你说这许多废话了。”徽宗道，“你想坐那御榻，须得斗法胜过我教主道君皇帝，我座下通真达灵先生，——啊，险些忘了，你有诸多法器，真要胜了我，大宋倾覆，此中一切待要重写，你在京中若有紧要的朋友、亲人，及时交代一声吧。”
话到此处，徽宗终于噤声，神态动作像是在等小狐狸做决定，要不要跟他打。
唐凌云下意识想征询叶展的意见，当即摘开眼罩去看他，叶展并不在她身边。
11、
十分钟前，叶展接到张康电话，本想挂断，转念想到他在这个时间打电话，或许是有什么紧急情况。
叶展在包间外按下接听，开门见山道：“找我什么事？”
“开封五怪和鄞城五叟涉嫌积分买卖，被凰图官方封号了。”
“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张康道，“内部消息，排行榜要明天更新。”
叶展沉默。
“还有一个消息。”
从张康停顿的时长和时机来看，叶展心知后面这个消息才是重点。叶展暗自压下排斥情绪，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请说。”
“前天和莲笛高管吃饭，终于弄清楚凰图秘密做了什么。”
“不是全 AI 制作？”
“比这精彩。”张康道，“所以才让你给我电话。”
叶展心系唐凌云那边的状况，实在抽不出精力配合张康的语言游戏，于是直接问他：“到底是什么？”
“近三年来，凰图一直在申请一项特殊专利，这项专利在申请过程中几次被驳回，因为专利审核组判断，项目存在伦理道德和社会舆论方面的巨大风险。”
张康成功引起叶展专注聆听的兴趣。
“他们要在游戏中使用逝者的素材。”张康揭开最终谜底，“语音、表情搜集、动作捕捉……你猜凰图要用这些素材做什么？”
“让他们在游戏里复活。”叶展毫不迟疑地给出答案。
张康轻笑了一声，“就知道你懂。”
结束和张康的通话，叶展回到包间，和之前往外走的步速不同，回程他走得很慢，脑中所有思考过的、没来得及思考的、忽略的、挂起的思路全在这几分钟的路程里串了起来。
推门那一瞬间，叶展心情沉重，压得他呼吸艰难，哪怕换作半个月前的他，听到凰图在申报这种专利，他一定很兴奋，因为那时他的理想就是复活黑猫。
可现在，一切形势都不同了，他有了“伦理道德”那一边的挂碍，因为他不确定，“复活”亡者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叶展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目光一抬，立刻迎上那个在等他的人。
“你快来，我这里有突发！”唐凌云戴着头盔，眼罩摘开，猛朝他招手，神情像是火烧了眉毛。
叶展走去她身边。
看到唐凌云的游戏画面，叶展率先发出疑问：“你出宫了？”
“不出不行，赵佶威胁我，说如果我坐上御榻，大宋必亡。”接下来的时间，唐凌云简单概括了徽宗在殿顶和她说的话，并提取出她认为比较关键的信息：“他说玩家告诉他，御榻上有机关，小狐狸坐上去，会触发机关，——依你看，这种情况可能吗？”
“你说机关？”
“对，从游戏设计的角度来看。”
“可能。”叶展道，“把小狐狸和御榻的交互行为做成系统漏洞就可以，触发漏洞，影响系统稳定。”
“这种漏洞可以倾覆大宋？倾覆就是灭亡啊。”
“漏洞引发系统重置就可以。”
“系统重置的意思是指——”
“全服删档重启。”
唐凌云愣了愣，“凰图有这个必要吗？损失不大吗？”
顺着她的思路，叶展又想了想，道：“《大宋 Online》不删档发放的测试号有限，全服玩家不超过一万人，对于他们来说，测试服删档重启损失不大，相反，如果不删档测试期间发生重大事件，比如玩家角色引发的系统重启，这件事可以用来做事件营销，到游戏公测，凰图只会得到收益，不会有损失。”
游戏里，小狐狸停在向前奔走的步伐，停在五丈河河边。
把叶展的分析消化半晌后，唐凌云问：“系统重启的话，排行榜积分……也会重启？”
“嗯。”
“我们的角色呢？”
“也会。”
“等于一切从零开始？”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有个私人问题想问你。”叶展突然说。
夜色漫漫，河岸附近渺无人烟，空有一轮清月，倒映在河水中。听叶展说“私人问题”，唐凌云一下子从“要不要去坐御榻”的思考中抽离出来，她不断移动游戏视角缓解紧张，不想让绮思挤占大脑，道：“你问。”
“你父亲之前收到史技的分红打款，方便告诉我大概数目吗？”
唐凌云心思一松，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她犹豫的时间很短，道：“具体多少我不清楚，可能超过一百万。”
“打款时间是三年前？”
“对。”
叶展沉默。
“打款有问题？”
叶展思忖了片刻，道：“在鹤陆参观史技办公室的时候，谢何生说史技科学的 AI 交流师都是项目聘请制，后来我查了下，史技科学近几年请的 AI 交流师大量都是历史系学生。”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岗位并不核心。”叶展道，“史技科学一向低调，对外招聘都由凰图出面，凰图这几年招了不少历史类在校生和毕业生，方向都是 AI 交流，薪资不高。”
“是不是因为我爸爸去得早，工作又很久？”
“你爸爸有自己的正式职业，给史技工作的年限或许很久，但总工作时长应该不占优势，至少不会到百万分红这个级别。”
“你的意思……我爸爸收到的这笔钱……”唐凌云找不到措辞来形容自己想到的可能。
“不止是给凰图当 AI 交流师的钱。”叶展直接给出了答案。
唐凌云暗暗心惊，原以为爸爸的谜团已经告一段落，再听叶展找到新的疑点，她忽然又茫然起来，好像有一个掩藏在迷雾中的答案，她看到了轮廓，却还不够接近真相。
“你父亲给你量身定制了一套题目，生成了小狐狸这个角色。”叶展娓娓道出自己从鹤陆开始思考的一个可能，“你进入游戏之后，不断有智能 NPC 给你暗示，受故人之托如何如何，尤其是沈括，一步一步把你引导到现在。还有开封五怪，假如他们所有的行为只是为了让你知道，你父亲是史技科学的 AI 交流师——”
“他们是想带我去找我爸爸，”唐凌云穿破迷雾，看到了真相，“我爸爸在游戏里。”
一段沉默。
沉默下，唐凌云正在经历澎湃的思潮涌动。
叶展也是。关于唐凌云父亲可能被设计在游戏里这个猜想，其实早就进入叶展的思维区间，尤其是鹤陆之行，和史技科学原始成员交流，他们有意无意释放的各种疑点，更令叶展疑窦难消。之所以到现在才和唐凌云提起，是因为张康刚刚分享的那个消息，已经基本可以证实这个猜想。
不过，叶展的暗涌并不源于猜想本身，而是对唐凌云此刻心情的想象，他自己从未有过的人生体验，对亲情的感悟，原本大量的空白地带，因为在意她的感受而自动填充。
良久，唐凌云开口道：“我想去找木尺长。”话说完，唐凌云立刻给木尺长写游戏内邮件。
叶展愣了片刻，“开封五怪被封号了。”
似是为了证实他的说法，唐凌云邮件发送后，系统短文字显示：该账号不存在。
“涉嫌积分买卖，官方封禁。”顿了顿，叶展想到说：“你想问木尺长为什么阻止你做王安石？”
“嗯。”
“你有郑弛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