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舍不弃?仁义?呵。”

雍正的语调里夹杂着不屑恼怒恶心,以及藏在其中极为微妙而不可捉摸的嫉妒。

他的声音并不高,只是自言自语,只有站得最近的苏培盛听见了。

也只有他能品出这话里种种情绪,其实皆是因那丝嫉妒而起。

关于玉大人和十四爷之间往来的调查结果早就呈了上来,在京城,以及玉大人在台州时都还好,那时玉大人同十四爷之间的关系甚至还不如同九阿哥来得亲近。

独独在西北那五年,玉大人曾和十四爷共骑,甚至共浴。

玉大人还曾在十四爷府上留宿,再思及送婢女这样的亲密行为……

苏培盛垂眸,眼观鼻,鼻观心。

雍正的情绪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尽数收敛了起来,继续若无其事的批阅奏折。

此事之后,也并没有对玉格有什么照顾或偏见,看到有人弹劾玉格和廉亲王交往过密的折子,也只是搁置一边。

日子照常的向前划过。

九月选秀结束,雍正为允祜指了侍郎双喜之女,伊尔根觉罗氏为嫡福晋。

定了十一月完婚,加上同月成婚的还有二十一阿哥,以及要在年前办完两位阿哥出宫开府的事儿,礼部连着宗人府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十六阿哥还是跑了一趟,是来、邀功的。

“年底了,事情本来就多,爷还得留只眼睛盯着你的事儿,你知道你给爷添了多少麻烦吗?爷一个不留神,就有人给你使绊子添堵,你可真是。”十六阿哥嫌弃的撇了撇嘴,“遭人嫌。”

有求于人,玉格认骂认说,“是是是,辛苦王爷了,玉格铭记五内,感激不尽。”

十六阿哥牙酸般咬了咬后槽牙,“你这感激,就嘴上说说?”

玉格叹气,“那我也没有旁的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银子王爷您又不要,要不王爷您说说,有什么东西是我有的,而您没有的?”

十六阿哥瞪着眼还真说不出来。

玉格遗憾叹气,“不就是为这,您前头的救命之恩,我这么些年也一直没能还上吗。”

十六阿哥被哽住,他那时候是看她顺眼,所以日行一善,又想着后头可能会用得上她,才赖了她一个救命之恩,没想到她如今竟债多不愁,干脆全都记账不还了。

“你!”十六阿哥气不顺的指着她点了半天,恶狠狠的道:“把你那头熊给爷!”

玉格为难的皱起眉头,“爷,那熊都老了,吃得多,脾气还不好,毛皮又不够光滑顺手,哪里配得上爷,要不,我送一只猫给爷吧,是沙俄那边的猫,又温顺又聪明,毛皮又厚实又漂亮,体型也大,天冷的时候抱着再舒服不过。”

十六阿哥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他也不是真想要什么,就是见她拿空口白话唬弄他心里不舒服。

“行了,你侄子府邸定了,就在棺材胡同东边的承恩胡同里,够近了吧。”

玉格笑弯了眼连连点头,“够够够,是是是,多谢王爷。”

玉格态度极好,笑得少见的明媚。

十六阿哥走到半路才恍过神来,等等,侄子?二十二弟是她的侄子,那爷是什么?

十六阿哥气乐了,“难怪她方才笑成那样!”

但气了一会儿,自个儿也笑了,“倒是挺不同爷见外的。”说完又嫌弃,“脸皮真厚。”

玉格回家把消息同家里人都说了,一家人便都盼着十一月,盼着年底。

那位允祜阿哥自先皇去世后,便一直在宫中赋闲读书,除了玉格,家里人都还没有见过,满腔的喜欢不知该如何表达,便都放到了他的新婚贺礼上头。

却不想,比婚期先来的,是八阿哥被革爵的消息。

十一月初,宗人府参奏八阿哥,言八阿哥因护军统领九十六不遵从其指使,便将其毙于杖下,而太监闫进因替其隐瞒不端之事,大受赏赐。①

为此,宗人府建议革除八阿哥亲王之爵,并将其所属佐领撤入公中。①

雍正准了其所请。

玉格闻讯失笑,难怪说年底忙呢。

这参奏的内容看似简单明了,其实不知暗藏了多少曲折。

首先护军统领乃是正二品的大员,八阿哥到底因何故杖毙了一个正二品大员,九十六没有遵从的是什么“指使”,闫进又隐瞒了什么“不端之事”,一个字也没有明说,而满朝上下也无人追问。①

“崔先生。”

趁着休沐,玉格提着一个篮子出门,却在踏出府门前被崔先生拦住了。

“七爷,”崔先生不赞同道:“七爷忘了七月之事了?七爷,皇上不是不介意。”

玉格点头,“我知道,不过皇上是明君。”

崔先生不为所动。

玉格笑道:“先生放心,我同怡亲王、庄亲王的交情也不错。”

交好这二人,便是牢牢的站在了忠君的阵营里。

“想来怡亲王因何能高看我一眼,先生也知晓。”

两人对立许久,见玉格主意已定,崔先生也只能长叹一声,让开位置。

玉格先去了八阿哥府上。

这回八阿哥看到她倒不怎么意外了,“成王败寇,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一日了,往后,你若有心,替我多照拂弘旺吧。”

这话透出来的意味不太好,什么情况下,要托付别人照顾自己的儿子呢。

但这话也没法劝,因为他们彼此都知道事情会朝着那个方向发展。

玉格把篮子放到桌上,笑道:“大棚里刚种出来的新鲜草莓,八爷尝尝。”

八阿哥点头,“多谢。”

从八阿哥府上出来后,玉格又去了一趟四姐儿家里,而后抱了一只黑白色的狗崽出来。

“送我的?”十阿哥瞪眼。

“嗯,”玉格笑道:“礼尚往来。”

“什么意思?”

“这个月二十,我侄子允祜阿哥要成婚了,我知道你出不去,但是咱们这交情,人不到,礼得到吧。”

十阿哥嘴角抽了抽,“侄子?你敢去对着那位这么叫吗?”

玉格只是笑。

玉格同十阿哥讲了这么照顾狗崽,又再三叮嘱他务必看在她的面子上好好照顾它,而后陪着下了两盘棋,这才告辞。

出来后,又去了趟五姐儿家,打算挑两只小猫。

玉格要的时间不巧,没有刚出生不久的猫崽了,最小的也有一岁,体型体重都很有些看头了。

五姐儿笑道:“我这猫儿可和四姐那儿不一样,回回一有小猫都是被人抢着要的,四姐那里是送都送不掉。”

玉格闻言也笑了起来,以哈士奇那旺盛的精力和破坏力,没有点包容心和家底的人真是不敢养。

最后玉格带走了两只一岁的公猫,一圈厚厚的颈毛,身子滚圆,走在玉格身边像两头小狮子。

玉格先去了债主十六阿哥府上,“您看哪只合您眼缘。”

十六阿哥拖长了调子道:“爷要是说两只都合爷的眼缘呢。”

玉格好脾气的点头道:“那就都送给爷,正好一只报恩,一只感谢。”

十六阿哥收拾起表情,“想这么轻易就把救命之恩了了?你做梦,爷要这一只。”

十六阿哥点了体型稍小的一只留下。

玉格把牵绳交给十六阿哥的人。

还要去城外一趟,玉格提出告辞。

十六阿哥点点头,也没多留,只是在玉格转身时,又突然问道:“你非去不可?”

这京城里果然没有什么秘密,玉格笑着回道:“我只是去提醒十四爷别忘了允祜阿哥的新婚贺礼。”

十六阿哥看着她也没说信不信,只摆了摆手,“赶紧走吧。”

“爷,”内侍唤回仍望着大门方向的十六阿哥,“这猫儿?”

十六阿哥道:“把绳子解了,好好养着。”

“是,”内侍应完,又问,“玉大人去城外会不会连累到您?”

尤其这刚从他们府上出去,就去寻那位十四爷。

“不会,”十六阿哥俯身撸了一把猫,他只是有些佩服,又有些羡慕。

四哥比他大了有十八岁,他说不得还要再经一轮新朝,谁知道新朝会是什么局面,他只希望到时若是他行差踏错,身旁也能有这么一位朋友记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