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祝枝寒醒来,有些慵懒地伸展手臂。

这间小屋仿照她原来的屋子做的,床褥的料子竟也还原了,让她睡得十分舒服。

如过去几日一样,她略一梳洗,便去了书房。

落星就在她的门口守着,她问:“昨晚你感觉出什么了吗?”

落星对于她的主动搭话,有些受宠若惊,回想了一下,慎重答道:“好像,有些冷?”

祝枝寒就知道,自己不用指望他了。

看来幕后人比她想象的还要谨慎一些。

落星看到她又拿了本书坐在那儿,欲言又止:“要不,我们出去逛逛?”

自那日从外面回来后,大师姐都在屋中待了快有一周了!

他真的很担心大师姐被幽禁得出了问题。

祝枝寒抬眼,淡淡看他:“我很好。”

她本来就是很能坐得住的类型,比起出门,更喜欢待在熟悉的地方。

而且,送纸条的那人特意挑了后山做会面地点,定然是对那个地方有一些掌控力。她在此时出门,不正是往对方的嘴里送吗?

她才不会那么做。

落星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感觉更担心了。

他求助地看向横云,横云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劝动大师姐。

祝枝寒就那么漫不经心地翻着前世没有来得及看完的医书,同时分出了一些心神,去关注窗棂那边。

昨日她未去,不知道那些人还会不会想办法联系她,比如再投个飞镖什么的。

太阳从东方升到正当空,又从正当空渐渐西斜。

祝枝寒阖上书,闭了眼,捏了捏眉心。

看来是她想太多了。

却在这个时候,响起了某种很细微的异响。

淡淡的迷雾从窗户、从四面八方涌入宅邸,遮蔽了黄昏时那暗红的日光。

这是绝对不正常的。

祝枝寒几乎是立即警惕起来。

“砰,砰。”

落星、横云倒在了地上。

因为雾气吗?这雾气似乎对她无效。

是‘他们’来了。

祝枝寒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恢复了冷静。面上却做出有些惊慌、又强作镇定的样子:“是谁?”

雾气中传来回答:“来帮你的人。”

脚步声。

顺着发声的方向看去,披着漆黑斗篷的矮小身影渐渐清晰。

祝枝寒微顿:“帮我?藏头藏尾的人,说这样的话可没有什么说服力。”

“就猜到你这样说。”

斗篷女以一种忸怩的温和语气说话,边说边把兜帽摘下来,“这样呢?这样可以相信我了吗?”

兜帽下的是一张相当讨喜的容貌,圆杏眼、天生的笑唇,还有两颗小梨涡,很娇憨的模样,叫人很容易交付出信任——如果祝枝寒不是对这张脸很熟悉的话。

苏思月。

祝枝寒在心中默念来者名字。

她不说话,苏思月却很自来熟,做出一副我很懂你的样子:“你一定遭受了难以想象的对待,会有戒备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不用为此而感觉不好意思。”

“我没有觉得不好意思。”祝枝寒打断苏思月的喋喋不休,“你打算怎么帮我?”

她看到苏思月的眉头细微的跳了跳。

苏思月可不是什么温柔款的性格,她脾气差,我行我素,没什么耐心。祝枝寒大概能想象到此时苏思月的心理活动,估计挺想骂人的。

但任务第一位,苏思月面色扭曲一瞬,像是强忍住了,拿温柔地仿佛要滴出水的语调说:“喏,吃了这个,你的灵力就能恢复了。”

祝枝寒觉得,这场面有点像是陌生的大人哄小孩吃糖,糖衣里包的是蒙汗药,吃完之后人贩子就可以直接把人打包带走了。

真是种熟悉的虚伪。

前世的记忆浮上脑海,想起这人‘真性情’地弄坏了她的好多东西,淡淡的厌恶感在心头涌动。

这种厌恶感和面对丹绮等人时还不太相同,像是某种气场不合,天生的对立,两人之中只能存在一个。

“还是算了。”

祝枝寒又坐回座位里,拿起本书,“阁下请回吧。”

哪怕不去看,她都能感觉得出来,苏思月在爆炸的边缘了。

“请问这次又是什么原因呢?”

苏思月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

祝枝寒说:“没什么。有件事你可能误解了,我在这里住得挺好的,没有离开的打算。”

苏思月:“……”

她眼睛冒火:“所以你昨天是故意不来的是不是?你故意让我受冻……”

祝枝寒:?

不太懂这人的逻辑,不过好像她知道了点什么。

苏思月:“哼,敬酒不吃吃罚酒!这颗药丸你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说着从袖中乾坤掏出一截鞭子模样的法宝。

这就装不下去了?

祝枝寒摇摇头。真是沉不住气。

她现在面临一个选择。

要么暴露本身所持有的力量,这样她就可以擒住苏思月,也不必吃下那颗药丸。

但她等在这儿这么久,可不是只为的把苏思月钓出来。

以幕后人的谨慎程度,定然不会放心把苏思月这样莽撞的人单独放出来,周围肯定有其它人接应。

如果她用出灵力,幕后人便会发现,这是她设下的局,免不得就会打草惊蛇。

可如果不反抗呢?

苏思月急着让她服用,应当是因为无法操纵此时的她,吃了药丸之后便说不准了。

很危险,不能尝试的那种危险。

苏思月冷笑着,手中捏了长鞭,长鞭如蛇,朝她射来,方向竟是冲的她的脸。

祝枝寒眉头微蹙,往后疾退数步,闪过。

一击落空,苏思月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倒是忘了你是走的体修路子。”

她鞭子挥得更厉:“那这样呢?这样又如何?”

鞭子如雨点打来,祝枝寒暂时没有决断,因为不能展现出超出被封灵力的速度,又不能这么被击倒,她借着地势躲避。

书架砰地倒下,花瓶炸裂,碎片险险自她耳边划过。

苏思月哈哈大笑着:“躲啊,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所见之处的所有遮蔽物都被击碎。

祝枝寒目光扫过周围,感觉到了棘手。

苏思月像是从中找到了一点兴趣,提着鞭子朝她一步步走来。

祝枝寒并未后退,看着她。

苏思月讨厌极了这种明明死到临头还能这么冷静的样子,啐了一口:“就烦你们这种人,怎么,比别人高贵是吗?”

祝枝寒浅色的眸子流露出疑惑。

苏思月憎恶更甚:“你们是天上的佼佼明月,我就得是地上的污泥?我偏不信!我偏要把你们这幅嘴脸撕烂看看!”

祝枝寒知道,苏思月指的已经不单单是她了,更像是透过她在看着别的什么,或许是某个人,或许是某个并不具体的意象。

这倒是祝枝寒前世所不清楚的。

难怪前世时祝枝寒总觉得苏思月对自己含着某种不甚清晰的恶意,原来并不是她的错觉。

“我不管你说的是谁,也不觉得我是什么月亮。但,是月亮还是泥,不是靠武力短暂地谁胜过谁。”祝枝寒不退,反倒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刻她看似是出于弱势,气势却把苏思月给压过了去。

苏思月往前走的步伐,下意识顿住。

她们几乎到了面贴着面的距离。

祝枝寒略一敛眉,眸光如一弯冷冰冰的刀锋:“月亮落到了地里还是月亮,而烂泥如果还是秉持着那可悲的鄙薄的眼界,那她一辈子都是烂泥。”

苏思月反应过来,把鞭子攥得咯咯作响。

祝枝寒把她的作态都收在眼里,轻哂:“我同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苏思月冷笑:“是没什么用,不管你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你的终局。你会成为一个活死人,一个好用的养料!”

鞭影闪过。

祝枝寒浅色的眸子映着这道鞭影。

然而这道鞭影没有打到她的身上。

穿着紫袍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那道身影手上戴着鲛丝手套,把鞭子牢牢固定在掌心。

“丹绮?”

“是你!?”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一个冷淡中带着些许惊讶,一个恶狠狠的。

苏思月像是明白了点什么,盯着祝枝寒:“你是故意拖延时间的?故意等着她来?先前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可笑。”

祝枝寒:“……”

你可能不相信,我等的人并不是丹绮。

苏思月往回拽长鞭,却被丹绮死死握住。丹绮像是含着很深重的怒火,用足了灵力,反借着鞭子,把苏思月甩出去。

“砰!”

苏思月撞到墙上,吐了口血。

丹绮回过身,低声问:“没事吧?”

她像是匆匆赶过来的,衣衫看起来有些凌乱,真是奇怪,自重生后,祝枝寒总是看见这样的丹绮。

祝枝寒没有说话。

“她有没有伤到你?吓到了吗?”

丹绮抬起手,习惯性地想要拉过祝枝寒,查看她身上有无伤势。

祝枝寒后退一步,轻轻避过。

丹绮眸光微颤。

某种自欺欺人被戳破了。

她把手收了回去,把垂落的鬓发拨到耳后,像是抬手只是为了理一理头发:“我只是担心……”

祝枝寒打断她的话:“你怎么会来。”

丹绮唇角的笑容染上苦意,顿了顿,解释说:“这宅子有我设下的禁制,有不速之客闯入,便会示警。”

祝枝寒点点头,示意明白了。

她心想这么多天了,鸾梧进进出出这个宅子那么多次,好像回了家一样,怎么也没见示警啊?

或许是因为她们结了契,所以禁制把她们视作同源?

丹绮见祝枝寒在出神,只以为是徒儿经此一遭吓坏了,对苏思月憎恶更深。

是啊,不管前世还是这一世,都是因为这个人……

那边苏思月捂着胸口不住地咳嗽,丹绮给祝枝寒丢了好几层法宝,而后召了一把剑,握在掌中,朝苏思月步步走去。

“真是个害人的东西。”

时间临近傍晚,四周变得很暗。不知道哪儿的油灯倒在了地上,火苗染成一片。

丹绮的半个面庞被火光照亮,有种阴冷的可怖。

她轻声说:“我可是找了你许久呢,你没有来。不,应该说是你来的不是时候。”

“你怎么总是这样呢?一而再再而三的……”

高高扬起长剑。

“……对我最重要的东西出手。”

苏思月艰难抬起头:“你是个疯子吗?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啊!!”

“手!我的手!!”苏思月惨叫。

“不知道也没关系,你不需要知道。”丹绮弯了弯唇,“你只要感受就好了。”

祝枝寒挪开眼。

某种意义上来说,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丹绮都从未变过。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啦,大家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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