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了。”

落星眼里的光,随着祝枝寒的这句话,渐渐黯下去。

祝枝寒淡淡移开眼。

她不习惯也不喜欢伤害其他人,但如她所说,她也确实是不记得了。

她重生之后已经经过了数十年,这么长的时间,她遇到了更多的人,经历了更多的事,足以磨洗掉过去一些不太重要的记忆,并非她刻意为之。

而她之所以拒绝给予落星草叶兔子,则是因为——她没有必要满足落星的愿望,也不想给落星不必要的希望。

她会给自己的朋友编兔子,会给路过的小孩编兔子,是因为她愿意。

现在她不愿意给予落星这些了,哪怕她曾经把他们当做弟弟妹妹看待。

“你不能总是活在过去里。”祝枝寒说,“没有人能够一直保护你、迁就你……啊,除了你的道侣。总之,世界是在往前发展的,所有人都在往前,我也是。”

“……我不能!”落星颤抖着唇。

他意识到祝枝寒是什么意思。

她走出来了,她不再为过去耿耿于怀,而他们——他和横云,被她抛在了身后面。

她不再为他们停留。

这怎么可以?

她对他们而言是长姐,没有血缘胜似血缘,从乱世的战场上、从那对没人性的父母手里离开,他们便待在这座山上,待在她身边。

她便是他们的全部。

“随你。”

祝枝寒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落星怔怔的。

是真的不一样了。

如果是以前,大师姐在教导他的时候,若他不听,一定会再劝导他,不厌其烦地把道理说几遍。

而现在大师姐似乎只是告知于他,听与不听都随他,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不肯。

他有种预感,这可能是她教给他们的最后一件东西。在这之后,她再也不会管他们了。

横云按住落星的肩膀,摇了摇头。

落星红着眼扭头去看她:“你不也是在意的?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横云平静地看着他:“已经没有人会在意我们了,你这样又是给谁看。”

从很小的时候,他们便懂得一个道理。

眼泪只有在在意他们的人眼中,才有意义,除此之外一文不值。

落星扭过头,狼狈地抹了把脸。

是啊,做出这么柔软的样子,

世界上最难以割舍的莫过于,你曾经得到过那么一个温柔又柔软的东西,它无处不在,而有一天它忽然不在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们再也找不回来了。

……

回到小筑之后,祝枝寒早早睡下了。

她的神情依旧是平淡的,似乎并不因这种监|禁而感到焦虑。

翌日,她在清早的时候看了会儿书,然后像昨天一样出门。

落星横云依旧跟在她的后面。

出去的时候,落星小声地和她说:“如果你想,可以往外面再走一些,但是不能太远,也不能碰到人。”

顿了顿,他说,“这是为了你的安全,你知道吗,有人正紧盯着我们。”

祝枝寒心说,我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来这儿。

这天她和鸾梧商量好了,里应外合制造了点动静,把落星横云引开,她得以离开丹峰,在药宗逛了逛。

到了丹峰外面,她大概明白丹绮不放心她出来的原因——因为举办大比的缘故,药宗的人太多了,来自什么门派的都有,鱼龙混杂。

这也意味着幕后之人很容易混进去。

祝枝寒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好奇的、惊艳的、妒忌的……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她有些不确定的想:这样够吗?足够引人瞩目了吗?

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她都习惯深居简出,平日出行也戴着帷帽,很少有被这么多人盯着看的时候。

因为缺少样本,她很难估计效果。

她觉得多去几个地方。

路上有过五六个人上前搭话,都被祝枝寒得体地拒绝了。

她不想其他人牵扯进自己的事来,毕竟还是存在一定危险性。

让她觉得有些意外的是,她遇到了两个很久未见的人——萧楚灵和杜培然。

当初刚重生时,洗灵会上有魔入侵,她便是在那个时候与二人相识。

后来她们各自前往师门分别,仅偶尔有书信来往。

离别时说的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有机会总能遇到,如今竟真的应验了。

“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前身是女侠,后来偶然踏上修真路途的萧楚灵满目惊喜。

杜培然在旁边点头。

祝枝寒亦是有些感慨。

他乡遇故知,这或许是她这一天里,唯一值得开心的事。

许久不见,修为也有了差距,便难免有些生疏,不知道说些什么。

祝枝寒先浅笑道:“你们是来参加大比的吗?”

淡淡的隔阂被打破。

萧楚灵分外洒脱:“来陪跑的,你知道的,以我俩的修为……哈哈,你如今进境如何?以我现在的眼力,已是看不出来了。”

祝枝寒想了下:“还算是金丹吧。”

她如今的境界还真难说,因为结契的缘故,又经过训练,她可以用出的力量甚至超过元婴,但因为忙于追查幕后人,她暂时还没有时间闭关冲击真正的元婴。

萧楚灵和杜培然皆是有些感慨:“比我们高了一个大境界呢!就知道道友非是池中物。怎么样,这次大比预计能拿多少名?我觉得道友怎么也能……”

祝枝寒把垂落的鬓发撩到耳后:“我不参与。”

萧楚灵的声音戛然而止:“……什么!?”

“就是你们想的那样。”祝枝寒笑笑,“这次我是因为别的缘故来药宗的。”

她余光瞥到落星急急跑来,温声辞别:“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便先告辞了,你们去忙。”

萧楚灵有些失落的样子。

祝枝寒:“还记得我们上次别离时是什么样子吗?”

萧楚灵想了一下,展颜:“那时杜培然哭的可惨了,我记着呢,‘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杜培然:“喂!”

和这对活宝道了别,祝枝寒不紧不慢走向落星:“走吧。”

落星原本着急得不行,找人的路上甚至都想了,大师姐遇到敌人、或者大师姐已经离开药宗的可能性,却没想到撞见大师姐和人交谈,大师姐还这样说。

他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横云呢。”

落星这才回神:“她也在找,我给她回个信。”他委委屈屈,“说好的待在丹峰,你怎么就出来了呢?”

祝枝寒:“你不说,我不说,丹绮不会知道。”

落星很肯定大师姐在匡他,崩溃:“这么多人都看到了,丹绮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你怕丹绮?”

钩直饵咸。

落星:“……我怎么可能怕!”

祝枝寒:“那不就对了。”

落星:???

落星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因为这晚丹绮根本没有回来,也不清楚药宗发生的事。第二日,第三日也是如此。

有了前例,落星横云接下来都很谨慎,然而祝枝寒前所未有的安分,每日就待在院子里,看看书,弄弄药草。

他们甚至恍惚觉得到了一切还未发生前,然而碰触到祝枝寒看向他们的冷淡眼神,又知道那不过是他们的错觉。

……

祝枝寒静待了几日。

通过鸾梧的反馈,她确认她在这里的消息能传到幕后人耳中。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

最后先等来的,是拜托宗门那边查的消息。

“星隐宗那边有突破,还需要再确认一些东西,我需要去看看,”鸾梧看起来有点担忧,“你这里一切小心。”

“你放心。”祝枝寒安慰道。

“我不放心。”鸾梧深深地看着她,“你保证我走的这段时间里,不会冒险。”

祝枝寒笑起来,过去抱住她。

鸾梧抚摸着她的头发:“蒙混过关可不行。”

“好吧我保证。”祝枝寒叹口气。

应该……也不会那么巧。

还真的有那么巧。

鸾梧离开的第二日,祝枝寒照常在小筑内看书。

在落星横云离开的空当,窗棂上射来一只飞镖,镖上带着张纸条。

“——!”

祝枝寒把纸条解下来。

垂目一看,上面写着——

【若想要脱困,我可以帮你。今夜子时,后山。】

‘脱困’这样的字眼,有些微妙。

一般在药宗偶遇到自己的人,最多打探到自己是在药宗做客。写字条的人,怎么会知道她是被困住的呢?

只能代表着对方对她的了解很深。

或者说,在此之前,就已经在调查她、找她了。

祝枝寒知道,自己放下的饵终于有了回应。

写下字条的人,一定与幕后人有关。幕后人并不清楚她在魔界发生的事,在幕后人的眼中,她只是因为多年前的纠葛到了药宗,然后被关起来,孤立无援。

祝枝寒又感受到了一点重生的好处。

有些事她清楚,她的敌人未必清楚。并且那些人不知道,他们已经暴露在她的视野里了。

只是这个时间……

想起昨日对鸾梧的承诺,祝枝寒生出几分心虚之感。

因为丹绮给整个后山设的结界,她没有办法避过丹绮的感知给鸾梧传讯。

她开始祈祷鸾梧在今晚子时前回来了。

显然,去星隐宗探查没有那么迅速,一来一往就需要很长时间。

午夜子时。

床榻上,祝枝寒睁开眼,没能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降临。

她深吸一口气……

翻了个身。

她又不是傻瓜,那里说不定有天罗地网等着她呢,她又不是什么气运之女,怎么能保证自己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

而且,现在是卖方市场耶。

是幕后之人需要她,着急的也该是幕后之人。

若自己立即去了,说不定幕后人还会生疑。

说起来,为什么这种会面都爱约在大晚上呢?不怕冷吗?

这么想着,她又闭上了眼。

远在数百尺之外的地方,披着斗篷的矮小身影打了个喷嚏。

“怎么还没到!”是个娇蛮的女声。

斗篷女看了看天色,打着哆嗦抱怨:“喂,你这雾气弄得也太冷了,能不能搞得稀薄点,我觉得我在等到人之前,就已经要被冻死了。我们就不能直接去找她吗?”

暗处:“……”

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斗篷女有些悻悻,嘟囔:“知道了知道了,做的越多留下的痕迹也就越多,进去那个宅子会被那个外出的药宗长老察觉……不要再重复了,我等就是了。”

又过了一会儿。

她抓着头发,有些崩溃:“好冷啊。时辰真的没到吗?已经到了吧!”

“她怎么还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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