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万籁俱静。

骆樱翻来覆去睡不着, 陌生的环境,认生的性格,以及隔壁住着的裴宴周。

三个因素交织叠加, 两两催化,成为了她凌晨还清醒的理由。

她蓦的想起在冰箱里透着嫩粉色光泽的鸡尾酒, 舔了舔唇, 便开了床头柜的小夜灯, 趿拉着拖鞋拧开了卧室门。

“与我无关。”

从阳台处传来一道声音,刻意压低的声线充斥着凌厉感,不难听出少年的烦躁与不耐。

“我说过别拿你们那点破事烦我!”

骆樱站在冰箱前,大厅的电视柜上暖黄色的小夜灯亮着, 她的视线穿过晦涩的光, 看到了背对着她的身影。

裴宴周衣着一身黑色, 背影沾染上几分夜灯的光,还是无法消磨掉他身上散着的孤寂。他右手举着手机放在耳侧,左手指尖夹着一根燃到半截的烟, 仿佛连同烧的猩红的火光一起, 要融入无边的夜色里。

“呵,现在摆起来老子的架子了,想教训我早干嘛去了?”

指尖的烟抬起,不肖一秒,烟雾升腾到半空, 和空气混在一起。只听见低沉声音添了几分哑:“不认你又怎样?你在她哪里得了不痛快, 少来我这里发疯!”

骆樱木讷在原地,脚尖踮起, 尝试着悄无声息退回卧室。

她不擅长安慰人。面对这样的局面, 第一反应便是逃避, 她缩着脖子盯着那道背影,小小后退一步,准备在被抓包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绝不能发出任何声响!!!

绝不能!

下一秒。

“嗝!”

骆樱抬手捂住嘴,憋着气,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大脑如同宕机的电脑,所有的意识连同抬起的右脚被定格住。

来道雷来劈死她吧!

裴宴周在转过身的那一瞬,便掐断了手机,烟雾缭绕,也模糊了他的表情。

“你,”他抬手将燃着的烟按灭在旁边的瓷砖上,火光消失的刹那,半截烟被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怎么突然起来了?”

骆樱刚想开口,一股气顶上来,她慌忙捂住嘴巴,只堵住了一半的音。

裴宴周阴郁散去,笑得张扬:“这是什么打嗝?半空气式打嗝?”

啊。丢人。

骆樱血液上涌,两颊发烫,她深呼吸了几次,确定能完整的说一句话,才开口道:“我有点口渴,想喝点东西,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一大长串话像是开了倍速,仓皇中音色变得尖细少许,透着少女无解的娇俏感。

空气里混进了一声急促的轻笑。

骆樱上手捂着即将冒出头的打嗝声,懊恼地闭上眼睛,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她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

此地无银三百两。

裴宴周踩着那声懊恼的“啊”声,抬起脚朝着客厅里面走。

走了三步,又皱着眉头退了回去,他对着打开的窗户,扯着短袖的下摆,吐了好几口浊气,扯着衣领闻了好几下,确定烟味散的差不多才重新走向她。

少女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有几缕俏皮的翘在半空中,乱糟糟多了些可爱的生活气。

裴宴周抬眉,心有些痒,扬起手揉了揉毛茸茸的小脑袋。

他垂眸,语气轻而缓:“骆樱,有人说过你胆很小吗?”

“没。”骆樱生怕再打嗝,说完便紧紧抿住嘴唇。

裴宴周勾起食指,撩了下那缕翘起的头发:“那还能被吓到打嗝。”

见人不说话,他又笑:“打嗝还好,只要不打鸣就行。”

打鸣?!

骆樱憋了两秒,还是忍不住回怼了句:“我要打鸣,你得下蛋。”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看了两秒,头顶仿佛要飘过那句经典的名句——

下蛋公鸡公鸡中的战斗机。

裴宴周反倒笑了,将那缕小呆毛压下去之后,他收回手,接了句:“你可以大胆一些,放肆一些。”

他顿了下,补充了定语:“在我面前。”

明明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可她却听明白了。

骆樱微仰着头,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片坦诚:“你不像是会和别人分享秘密的人。”

她还能想到方才孤寂的背影,下午喊她回家的少年,凌晨像只没有归宿的猫,独自在深夜沉沦。

如果可以,她想成为例外,想分享标注裴宴周着的秘密。

“嗯。”

裴宴周应了声,转身打开冰箱。

经他之手被放置的冰淇淋还放置在冷冻柜的最上层,他忽地响起前几日那双亮晶晶的眼,迟疑了下,将冰淇淋拿了出来:“我希望你不是别人。”

冰淇淋沾染上带着燥热的空气,冷热交融,冒出一股冷蒸汽。

骆樱心跳怦怦,喉咙发紧:“那你希望我是谁?”

不知名的情愫在暗夜里迅猛滋生,她心中好像藏了一整个仲夏,冒出头的枝桠在蝉鸣声中拔节而生。

自少年抛出橄榄枝的那刻,那只悬在半空中的邀请,她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裴宴周维持着举着冰淇淋的姿势,歪着头,与她对视。

他身上那股浓稠的落寞因这句反问句骤减,没有立刻回应,直至他确定对方眼底的坚定后,唇角不自觉上翘又迅速压下:“那就看你想要什么身份了。”

过于集中注意力,骆樱丝毫没有察觉她已经许久没打嗝,心头正因裴宴周这几句话兵荒马乱时,右手腕多了一份温热。

她回过神,便看见裴宴周的手抬起她的右手,接着冰淇淋的凉意席卷掌心。

“这件事对你很重要?连冰淇淋都不馋了。”裴宴周难得用了调侃的语气。

骆樱坦诚的吓人,捏着冰淇淋,眼神炯炯地看着裴宴周:“很重要。”

“什么都可以?”她继而接着上个问题,怕自己没说明白,又补了一句:“什么身份都可以?”

反倒是抛出问题的人慌乱了几分。

裴宴周没想到对方会穷追不舍,他下意识想避开,可眼前那双直白的眼睛仿若带着不容回避的磁力,他移不开视线。

在沉默的片段里,他想了很多,想到无趣的未来逐渐变得鲜活起来,可下一瞬,被搁浅噩梦般的记忆片段涌上来,将他构想的未来砸的支离破碎。

理智占了上风。

他抬手伸向骆樱的后背,在那双震惊又期待的视线里,他的手指收拢了下,快速地做了一个环抱的姿势。

下一瞬,客厅里的小射灯驱散了黑暗。

不知是心虚,还是其他,他转身,将那双带着迷茫的眸子抛在身后:“想听故事吗?”

如果骆樱想,那他知无不尽,将生杀的选择权放在对方手里。

身后是沉默,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回头时,才听到回应。

“那你想讲吗?”

想讲吗?有谁愿意亲自揭开伤疤,哪怕完全信任对方,而且比起血淋淋的痛意,他更害怕得到对方的可怜。

他自尊心强,怜悯与他而言是一种羞辱,说他自负也好,说他高傲也罢,可也正是骨子里的这份矜贵,才让他没死在那个凛冽的寒冬。

裴宴周眼皮耷拉着,情绪在眼底翻涌,挣扎过后是一片狼藉。

他压着狼狈,沉思几秒后,才哑声道:“有点不想。”

会怪他吧。怪他不坦诚,怪他有所隐瞒,怪他心里有鬼,反正肯定会怪他的。

他说完就后悔了。明明是自己提议,结果下一秒就反悔,这样言而无信的人最糟糕了。

“但……”

裴宴周的话只说了一个字便被晴朗的声音截断。

他看到不知何时跳到他面前的少女,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复。

“那我就不听。”

骆樱的眸子一如既往的亮,像是拨开乌云的那道光,横冲直撞又猝不及防,没给任何缓冲的余地。

裴宴周凸出的喉结滚动。没有反应,分明只几个字,却有排山倒海之势,叫嚣着要推翻他对所有事物的认知。

纯到不掺杂任何目的的眸子,硬是让他生出猛烈的欲望。

太晚了。

想逃太晚了。他放不开了。

骆樱没觉得自己说冒犯的话,看着裴宴周望过来带着压抑的眼神,不解道:“怎么这么看着我,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不是玩笑话。”

骆樱听着哑的不行的话,没能懂其中含义:“什么玩笑话?”

“想追你那件事不是玩笑话。”

“不骗小姑娘也不是玩笑话。”

他喜欢骆樱不是玩笑话。

他想要骆樱辞暮尔尔、岁月年年,无论何时都是熠熠生辉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