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醒醒。”

“小姐。”

聒噪的声音愈来愈大,白月璃凝了凝眉,意识渐渐聚拢。

缓缓掀开眼帘,窗外洒进的霓虹分外刺眼,她眯着眼,看了好久,面前模模糊糊的一团终于化成一道人形。

“小姐,到站了。”司机大哥瞧她终于醒来,友情提示道。

白月璃迷茫地看了一会儿,有些惊诧。在一瞧窗外,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路旁街道上车水马龙。

呼吸有点闷,头部也传来一阵一阵的钝痛感。

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刚才是怎么昏睡过去的,以至于坐过了站。

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只颠簸了这半个小时,又好像流离了很久很久,久到当她再次睁开眼,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时间线:

季辞在医院昏睡了一个多月,她今天去医院探视完坐公交回家,然后就睡着了。

想来是这段时间负面情绪太多经常失眠的缘故吧。

礼貌地向司机道了声谢,刚要起身,搁置在她腿上的某个沉重的东西刷地一下掉下来,白月璃反应过来,但慢了一步。

“啪”地一声,那东西重重摔在地面上,四个角磕着打转,每一处都没幸免,落到了司机的脚边。

他给她捡起来,递给她。

“谢谢。”白月璃喃喃说完,一眨不眨地盯着手中这个玩意儿。

这是季辞的相机。

机身上本就刻了许多道岁月的痕迹,这些倒没什么,只是些皮外伤,刚才那一下,几个角都被磕碰掉一块,镜头也摔裂了。

白月璃试着用了一下,镜头中一片漆黑,看来已经摔坏了。

默默收回包里,她叹了口气。

下了车,周围的景物还算熟悉。冷冷的夜风无视身上披着的衣料,肆无忌惮地侵席到里面。

白月璃比在车上的时候清醒了许多,渐渐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可不知为什么,她依然会觉得在公交车上的时光很漫长,好像经历了很多事,但数下来也才半个多小时而已。

再想要往下深回忆,便好似踏入标识着“禁区”的领地,一旦想要触碰,钝痛感便一阵一阵席涌,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

她只好作罢。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这趟公交的起点站距离季辞所在的人民医院只相隔三个站。

明明才来探望过,可不知为什么,她还是想要去一趟。

一种深深的不舍,还没来得及告别的不舍,让她想要找一个地方释放。而能够让她这么难以释怀的人,只有身在医院的季辞了。

这一次,她没久坐,站在病床前深深看着。

**的女孩表情祥和,呼吸清浅,安静得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

之后的几个月里,季靓颖替季辞安排了转院,a市的医疗环境比北城要先进许多,这里住了这么久也不见起色,便将人带回北城疗养,照顾起来也更加方便。

白月璃要兼顾学业,只能逢年过节回北城的时探望。

一晃,来到下半学年。

学校为季辞保留了学籍,沉睡的人依旧在沉睡,清醒的人生活还在继续。

白月璃的生活又变回从前那样,没什么牵挂,没什么对明天的憧憬。一个人自习的时候,她也不会选择图书馆,而是找间空教室安安静静地看书。偶尔会和朋友结伴去食堂,偶尔忙碌社团的事。

身边的同学忙着实习的实习,考学的考学,而她,对未来,也渐渐有了些打算。

五一的时候白月璃回了一趟北城。

这次,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回去探望季辞,而是去找白蕴。

这些年里,她对这个姑姑向来是能避则避,不想面对也不屑于面对。

奶奶一直以为是她克死的爸爸,其他人不知情,可她永远都会记得。

姑姑那晚喝了许多酒,整个人酒气熏熏路都走不稳,那天已经很晚了,奶奶去了国外,爸爸一直在书房办公。本是好心带姐姐回房间,不想反倒触怒到了她,歇斯底里的和爸爸吵起了架。

她房间和爸爸的书房挨的最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不管姑姑怎么说爸爸都没生气,直到提起她和妈妈。

姑姑说了很多刺激爸爸的话,当时爸爸的身体状况本就不是很好,更何况忙到这么晚,最后才会发生悲剧的事。

这一切都被藏在门后的她目睹。

有关白家的回忆对她而言实在称不上有多美好,那些产业她也没有那么在乎。能够自食其力之后,她很少再依靠白家,未来她也没有那么大的志向经营白家的产业,她既没有选择相关方面的专业,也没有足够的把握上位就一定比姑姑做的更好。

而她死死攥住继承权不放手,或许是因为骨子里带了些报复心理。

报复她奶奶,报复她姑姑。

姑姑越是对这些东西有执念她便越不想让她得偿所愿。一直以来都抱着这样的想法。

现在,她也没这么在意这些了。

有些人填补伤口的方式是靠一朝一夕的治愈,而有些人是等一个新的伤口冒出来,让你不得不遗忘以前的旧伤。

而她,应该是两者均占吧。

其实和季辞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暗暗想过,找个合适的机会和姑姑好好谈一谈,时间也定好了,就在这次寒假。后面发生了太多事,直到今天她才做下决断。

白蕴今天着一身黑色的职业西装,栗色微卷的头发梳得整齐有致,别在两侧耳后,看上去干练简约。

她确实很有一个领导者的气质。

“姑姑。”白月璃礼貌地微微笑,释怀之后,笑容也比往常明媚真诚了许多。

她们原来一见面就是各怀心事,步步谨慎。

“月璃,”白蕴也笑了,“你突然要找我...?”

“我想来和姑姑谈一下公司未来发展的事。”白月璃开门见山,左右看了看简约气派的办公室,落地窗的对面,是一栋栋高档写字楼。

“以前我年纪小,很少来公司,没想过被姑姑管理的这么好。”白月璃顿了下,由衷道:“以后,也请好好管理下去吧。”

她前面那番话配上今天突然来的行为,像极了过来宣示主权。毕竟钦定的继承人是她,在法定成年的年纪便有权接过公司的经营权,而她明年即将毕业,这时候来要权再合适不过。

白蕴:“你这是...?”

白月璃:“公司的领导权就由姑姑继承吧,我所拥有的股份也会让渡给你。”

“......”

对方松口松得过于突然,以前无论她怎么诱导也不妥协,现在她不再提起这些事反倒白月璃主动提了出来。

白蕴到底还是见过大世面,一瞬间的惊诧后,立马缓和过来,笑:“月璃,你想清楚了?”

“嗯。”白月璃不假思索,又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个条件。”

白蕴没有被她那个条件撼住,纯纯的好奇:“你说。”

若是以前,她恐怕不会这么坦然,与白月璃这么多年的接触中,她早就领教到了这个侄女的能力,至少并没有看上去的单纯简单。她提的条件绝对比股权继承权这些要大的多。

“我想让您帮我成立一个基金会,每年投入一笔钱,用来资助那些出过车祸的家庭。”白月璃顿了顿,本来只想到这一个资助条件,可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又冒出一个,便道:“或者因为父母欠债没办法上学的孩子,就资助到他们上完大学吧。”

白蕴:“只是这样吗?”

白月璃:“嗯。”

这么多年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这一刻来的过于容易,白蕴很是想不通,甚至露出一丝苦笑。

她也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有将权利实实在在握在手中的快感。 。

将白家的事情处理完,白月璃又来了一趟医院。

季辞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双眸紧闭,人瘦了很多,瘆白的背景将她的脸色辉映的愈发憔悴苍白。

白月璃站在床边,深沉地看着她。

有一瞬,她发现季辞的手指动了一下,顿时澎湃起来,可这下之后等来的是几月如一日的宁静。

内心一点一点归于平静。

白月璃叹了口气,想来是这些天自己过于绷着,看花了眼。

本没打算久坐了,或许是借此放松一会儿,或许是为又几个月不能来探望而难以离别,白月璃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替季辞将被子里里外外掖好。

面前的这个人之于她是什么样的存在,她到现在心里的界限依然模糊。

明明知道就算她醒过来,变回原来季辞的几率也是小之又小,明明知道那个人对自己不怀好意。可她,依然常常来探望,依然寄予着自己的思念。

白月璃双手交握着抵着额头,回忆过往的种种,许是累了,难得地歇下来,竟然浅浅睡了过去。

等她醒时,意识到在医院驻留的时间过久,她该回去了。一抬眸,恰好对上一双熟悉的清澈的眸子,对方见她醒来,有一瞬的茫然失措,瘦弱的手滞留在半空中,只差一寸便要挨上她的肩膀。

白月璃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平静的脸色下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学姐。”女孩最先出声。

许是太久没发出过声音,她像个婴孩初掌握说话的本领,嘴巴几乎只是嚅动。但这两个字早已深深刻进她的脑海中,融汇她的血液里,成为一种见到白月璃时才会触发的肌肉记忆。

没有太多的对白,也不需要花费太多心思去考验去论证。

就一眼,白月璃便知道,

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