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屏风上什么也挡不住的大洞, 长公主睁着炯炯双眼,盯着浴池中央的薄朔雪。

盛怒的薄小侯爷容颜更显俊色,那凌厉的骨相、被打湿的眉眼, 用风华绝代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修长有力的指骨紧紧揪着衣襟,这般防备却越发让人想要探究衣襟之下的风景。

露出的一半锁骨上, 滑落颗颗水珠, 伴着池水晃**时偶尔会有的轻微响声,让人浮想联翩。

那湿透的外衫紧紧贴在薄朔雪的身上,透出蓬勃肌肉起伏的弧度, 却又半遮半掩, 有些褶皱造成的阴影则更像是山谷里的幽洞, 越是看不清, 便越是让人好奇。

其实郁灯泠并非不知道,从世人的眼光看来,她有多么过分。

若是薄朔雪涵养差些,或许现在就已经被她气得倒仰,栽在浴池里倒头不起。

但郁灯泠并不怕惹怒薄朔雪,相反她甚至盼着如此,因而自然无所顾忌。

受罪的便只有薄朔雪一个, 这就好像土匪闯进了家门, 理所当然地非要主人家跳一支舞来看, 完了还嫌配乐不够美妙。

薄朔雪竭力呼吸,目光瞟到池边放着的一篓子新鲜采摘的干净花瓣, 便扬手打翻,让花瓣落在池面上, 覆盖住清透的池水。

馥郁花香被水汽一蒸, 越发浓烈。

郁灯泠双眸微睁, 合掌赞道:“原来薄小侯爷每日沐浴都要用上这许多花瓣,难怪身上自带香气。”

薄朔雪又气得一阵头昏。

他平日里当然不可能用什么花瓣沐浴,今日这还不是为了遮羞么。

怎的就变成了他日日用花瓣……等等,他自带香气?

这殿下是什么时候觉得他很好闻?

薄朔雪的脸愈发烧红,匆匆挪到池子的另一边,抓起干净衣裳。

有殿下在旁侧,他自然不可能还慢慢悠悠地仔细穿戴,只求别露出什么不该显露的东西才好。

薄朔雪抿紧唇,微微偏头,看了身后一眼。

长公主还在好整以暇地看着这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果然,不愧是心中只剩色/欲的人。

薄朔雪无声冷哼,伸手在水面上猛地一拍,池水受力登时扬起几尺高,形成一道水幕,再哗啦啦地坠落溅射下来,挡住了郁灯泠的视线。

短短的一刹那,薄朔雪已然飞速跃上池边,穿起长裤,将新衣外袍披在肩上,“唰”的一声拉好系带。

确认浑身上下被包裹无虞,薄朔雪才冷着脸,悠然转身。

还好他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薄朔雪心中暗暗擦汗感叹有惊无险,面上却十分高冷,垂着眼觑着郁灯泠。

“殿下满意了么。”

郁灯泠点点头,心中的确有几分愉悦。

“满意,你方才的水花表演很不错。”

薄朔雪额头上差点绷出青筋。

那不是表演!

郁灯泠不在意地摆摆手,对薄朔雪道:“过来,推这个椅子。回衣香园。”

薄朔雪深吸一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缓慢挪过去,握紧了椅子的扶手。

他眼眸深沉,嗓音沉沉。

“殿下,臣今日的态度,应当已经能让殿下明白,臣并不想与殿下作对,能配合之事,臣都会竭力配合,请殿下也不要为难臣。”

他的确是在掏心掏肺与这殿下商量。

若是郁灯泠还有一丝为人的良知,她就会体谅,会将心比心,至少不再忍心那么折腾薄朔雪。

可惜,郁灯泠没有。

她手指抵着下颌,目光漠然,淡淡道:“薄小侯爷,你想错了,我既然心喜于你,怎会为难你。你怎么不想想,是你配合得还不够。”

薄朔雪手攥得更加用力,手背上隐约可见鼓动的青筋。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顺着这个轮子把长公主扬进池子里去。

但终究,薄朔雪还是克制住了这个念头,推着长公主回了衣香园。

天无绝人之路,他定然还能想出别的办法。

进了卧房,宫人尽皆退下。

薄朔雪抿抿唇,刚要说话,却觉腰上一凉。

一只软绵绵的手搭在了他的腰际,似乎还捏了两下。

薄朔雪没防备,这两下叫他腰眼发软,登时有些站不住,坐倒在床榻上。

他颇有些惊恐地回头,看向身后突然偷袭的长公主。

现在就开始动手动脚?

就这样开始了?

郁灯泠用力推了他一把,见他坐到了榻上,才有些放心。

“想跪也到**去跪。”郁灯泠有些嫌弃地开口。

上一回,薄朔雪突然就跪在脏兮兮的地上,这一回不能再发生那种事。

薄朔雪不由得想象了下他身着寝衣、沉默不语跪在长公主**的情景。

登时有些四肢发麻。

他立刻摆好坐姿,竭力坐得威武端正,冷静道:“殿下,我不能侍寝,请你再三考虑。”

郁灯泠瞥了眼他。

“考虑?考虑什么,换个人来么?”

薄朔雪脸色变了变:“殿下,须得克制守礼,不能如此耽于……肤浅欲/望。”

郁灯泠也爬到**来。

“我不克制。”她斜眼看着薄朔雪,“你还有什么借口?”

“……”

薄朔雪沉默了漫长的时间。

终于小声快速开口道:“我不会。”

郁灯泠没听明白:“什么?”

薄朔雪今夜的脸红了又紫,青了又白,这会儿已经是有些麻木了,也顾不得脸面,飞速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如何侍寝,所以我,我不能。”

郁灯泠颇为震惊,奇异地看着他。

迎着这般目光,薄朔雪心中更是羞窘,死死咬住腮肉,强撑着一声不吭。

十三岁后,他就如所有男子一样,有正常反应,但并不频繁。

因为他的心思不在于此,偶尔精力勃发,他更愿意去夜跑数里,还能强身健体。

且薄朔雪并不爱与人扎堆,对那些男子之间常围在一起暗暗流传的绘本、小人书自然也就不感兴趣,没有仔细研读过,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毕竟新婚之夜前,他定会将所有该学的都记进脑子里,这个对他而言易如反掌,实在是不需要在有婚约之前就浪费时间去做这些事。

但薄朔雪怎么也没想到,有一日,他还需要当着长公主的面,解释自己对此一窍不通。

长公主眼神中的奇异和惊讶,像一根根绵绵细针,扎在薄朔雪的心上。

怎么连这都不会。

是新的借口而已吧?郁灯泠想了想道:“我教你。”

“你、你教我……”薄朔雪茫然地跟着重复,眼神都涣散了。

郁灯泠心道,这有何难。

侍寝无非就是使人心情愉悦地入睡,更何况,薄朔雪在这一方面还有过成功的经验。

郁灯泠回想了一下,那一回晒着太阳打盹的感受。

她闭上眼睛,对薄朔雪道:“你现在开始说话,不要停。”

“……什么不要停?”薄朔雪忍不住问出声。

怎么是从聊天开始的。

跟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郁灯泠已经闭上了双眼,并不搭理他。

她下达的只是“让他说话”的命令,至于他说了什么内容,郁灯泠并不关心。

可惜,薄朔雪惊讶迷茫之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理解长公主的这个命令。

是要他说点好听的?

听说这样能事前增加情/趣。

但他是打死也说不出口的!

薄朔雪脸色黑沉无比。

郁灯泠半晌听不到那把催眠的声音,终于有些不耐,提示道:“拿折子过来,念。”

这、这是什么癖好。

薄朔雪咽了咽喉结,犹豫一会儿,当真伸手拿过一本奏章,平声平调念了起来。

可是,不对。

声音还是那把声音,可是感觉就是不对。

那种暖暖的、软绵绵的,能把人包围起来的感觉,不见了。

郁灯泠忍耐了一会儿,出声打断他。

“别念了。”

薄朔雪神经顿时紧绷。

“随便说点什么。说你想说的。”

郁灯泠靠着枕头吩咐道。

薄朔雪顿了许久,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了。

长公主这样的要求,他之前也听到过。

在树下,长公主叫他说话,过了没多久,就在他说话的声音中睡去。

当时,薄朔雪只以为长公主是任性、不尊重别人。

现在长公主重提此事,莫非,是要用他说话的声音来助眠?

难道这就是长公主所说的“侍寝”。

薄朔雪觉得自己这般猜测很荒唐,也很天真。

但是仔细想想,却又很符合长公主的作风。

长公主既然需要旁人带着她吃饭,那么,要旁人带着她睡觉,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薄朔雪暗自屏息,决定试试也并无不妥。

于是,迅速在脑海中搜刮了一个奇闻异事。

说的是一个上山砍柴的贫苦樵夫,为避雨走进一个山洞内,再从另一端出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十年之后。

十年之后的樵夫已经有贤妻聪子,日子过得十分饱足。

樵夫大喜过望,在十年后的自己家中快快活活过了许多时日,与妻子孩儿感情日渐融洽,每天都充满了干劲。

就连妻子也常常夸他,说他变得能干许多,与平日很不一样。

樵夫大惊,害怕被认出他是外界来的人,便不动声色追问,平时的他是如何模样。

妻子道,他平日总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埋怨他自己不够厉害,射不到更强壮的鹿,只能捉些野兔充饥,以后要是连野兔都猎不到了,该怎么办呢。

樵夫闻言,立刻反驳道:我原本连捉野兔都不能百发百中,下定决心勤学苦练,如今顿顿桌上有肉,怎么还不知足,还在担心那些?

妻子微笑安抚道,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日子总是要一天天过的,怎能为了那些莫须有的担心,就亏待现在的生活?

樵夫大为赞同,与妻子喁喁叙话,相拥睡去。

半夜樵夫觉得脚腕剧痛,睁眼醒来,却见床前站着一个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那人便是十年后的樵夫,他追着山鹿跑进深山,迷了方向,好不容易寻回来,却听见十年前的自己与妻子对话,气得拿起砍刀,趁着两人睡着后,在十年前的自己脚上狠狠砍了一刀。

“你这是做什么!”樵夫痛得大喊。

十年后的樵夫摇头道:“你差点害死我!以前若不是我居安思危,奋力拼搏,怎能有今天这般成就?可你来了之后,霸占我的位置贪图享受,没有一点进益,再过十年,我岂不是会被你害得活活饿死!”

樵夫辩驳道:“进取心和贪心怎能混为一谈?你分明是被钱财迷了眼睛,只能看到眼前的功利,却看不到身边最宝贵的东西。别说再过十年,哪怕是眼前的日子,都被你浪费掉了。”

他说完后,眼前所见房屋、妻子,都扭曲起来,渐渐化为白烟,消散不见了。

原来他倒在山洞里,垂危之际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直到被无毒山蛇咬了一口,这才清醒过来,捡回一条命。

从那之后,樵夫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为了小事受伤气恼,与人和和气气,同时磨练自己的本领,后来果真找到了梦中的贤妻,也生下了聪明的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过了一辈子。

这当然是一个虚构的故事,薄朔雪说完之后,目光落在长公主身上,她已经蜷缩着睡着了。

薄朔雪伸出手,在她面前试探性地晃了晃,她也没有一丝动静,看来的确是已经沉睡。

薄朔雪深深吸气,笼在长公主上方,看着她若有所思。

她到底想做什么?

现在已经很明白了,她叫他来这里,显然并不是为了色/欲之类的东西,那么,薄朔雪就更加捉摸不透。

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这十年来,她又为何要这样折磨自己,为何把自己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差。

又为何……几度试图自绝。

看着长公主在睡梦中依然侧躺着蜷缩防备的姿势,薄朔雪忍不住伸手,轻轻拉过一旁的毛毯,从她的侧面头顶一直盖到腿上,将她整个人罩住,留着另一面给她呼吸。

“殿下,你到底想要什么。”薄朔雪声音轻得近乎无声,问着睡着的人,“你能不能别折腾自己,安稳快乐地过这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小薄以为自己在殿下心里是:陪练的马夫,配菜的蘸料,侍寝的枕头,试毒的太监。

实际长公主把小薄当成:吃播视频播放器、解压视频播放器、电视白噪音。

小薄震怒抗议:禁止物化小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