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小薄朔雪犹豫道, “你这样子走路可不行。”

他看着女孩子光秃秃的脚。

看了一会儿,他弯下腰,脱下自己的一只鞋, 递到了小女孩脚边,解释道:“一人一只。”

对方却并不领情, 直往后缩, 还说:“鞋子就是要一对一对的,不能一人一只穿!”

薄朔雪没有学过这样的规矩,所以他不认可, 一把抓住了小女孩的脚踝, 硬是给她塞进了那只鞋子里。

他的鞋码对那小雪妖来说大了些, 前后都晃晃****的。

真奇怪, 他们明明长得差不多高,她的脚却那样小。

不过还好他今日穿的是靴子,即便有些晃**,也还是能挂在脚上,不至于掉下来。

另一只脚踩在地面上时,薄朔雪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冻得麻木了,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一阵抖, 这才知道其实还能更冷。

而那个小女孩, 一直都是赤脚踩着的。

后来薄朔雪带着她走出了假山, 路上自然没有碰到什么雪洞,也没有碰到什么老虎。

薄朔雪看她这样孤零零的, 而且一直也没人来救他们,他便以为, 她所说的“家人一直在找我”只是自吹自擂的大话, 实际上, 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关心着她的人,否则怎么落得这么凄惨呢?

结果走出假山没几步,就看见一个装扮富丽的宫妃,正举着伞抱着手炉,在雪地里来来回回地打转。

身后跟了一群乌泱泱的仆婢,也跟在她后面打转,口中直喊,“泠公主”、“泠公主”。

薄朔雪好奇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女孩忽地挣开了他的手,一脚深一脚浅地飞快跑过去,轻盈得像晴天雪地上的小鹿一样。

薄朔雪看着她跑过去,嘴里软软地喊了声“齐娘娘”,接着便是一众仆婢的大呼小叫,那宫妃赶紧弯下腰来把她抱住,好一阵拍抚、爱怜,直心疼地说“公主受苦了”。

薄朔雪这才微微开口,无声地“啊”了一下。

原来那个小可怜雪妖居然是公主。

抱着她的人,看面容有几分眼熟,应当是圣上爱宠的齐妃。

据说“齐”的封号有与皇后同位齐尊的隐喻,但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对八岁的薄朔雪来说,自然是一阵风吹过罢了,不可取信。

薄朔雪看着齐妃怀中的小女孩,她先是蜷在齐妃胸前,安安静静地趴了一会儿,十分依赖的样子,然后才抬起一点脸颊,朝他这边看了看,同齐妃低声说了什么。

接着齐妃挥挥手,叫来几个太监,问清了薄朔雪的身份和住处,便要抬着软轿送薄朔雪出宫。

临走前,薄朔雪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公主,她脑袋抵在齐妃的肩上,咬着指尖,乌溜溜的眼睛也在看着他。

不过看了没一会儿,她就转过头去了,好像又在回齐妃的什么话。

薄朔雪才不得不收回目光,转身在太监的簇拥下走了。

太监们准备的软轿很舒适,还替他寻来了一双新鞋。

薄朔雪整理着衣裳,脑海中却在想,按年纪算,那个小公主应当是皇后的独女,只是不知为何,来寻她的却是齐妃。

齐妃看上去十分疼爱她的样子,可是为什么,那么冷冷冻冻的天,齐妃抱到她以后,为何没有第一时间解开自己身上的狐皮大氅,将她纳入怀中,再把暖烘烘的手炉塞给她?

若是方才,寻到他们的是他的嬷嬷,就一定会如此待他。

那之后,薄朔雪记挂了这位小公主许久,也打听了她的名字,甚至在长辈们偶尔提到宫中之事时,便不由自主竖起耳朵仔细探听,试图能沾边听到一点她的消息。

可惜的是,从来没有。

那个小公主就像消失了一样,无论薄朔雪后来再进宫多少回,也没有再碰见过她。

薄朔雪一度还将此当做了执念,不过随着年纪渐渐长大,小时候的执念也不再刻得那样深,反而像是成了一个有趣的回忆,随时等待着启封。

直到年轻的皇帝突然病重静养,长公主被推出来理政,薄朔雪才终于再一次听见她的名字。

那时,还怅惘了好一阵子。

可如今嘛……

薄朔雪用力摇摇头,将精力集中在面前的奏折上。

长公主早已不是当初的小女孩,他自然也不应该以当时对待小女孩的态度来思考长公主的事。

少年人的心思最容易在一些小事上纠缠,而现在他已经成熟稳重了,早就应该把以前的事情放下。

更何况,长公主根本就不记得他,他也没必要在这儿自作多情,对一些零零星星的旧事惦念不忘。

他也应该同长公主一般冷酷,将那一点点小小的缘分抛之脑后。

才对。

但是,薄朔雪还是忍不住想。

曾经长公主那般仰赖齐妃,为何如今齐妃成了太妃,长公主却每每与之相处或提起她时都充满抗拒,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处理完政务,天边已经擦黑。

又陪着长公主用完晚膳,薄朔雪才回自己的院子。

今日殿下看着他的目光一直很疑惑。

似乎在说,为何他今日性子这么好。

薄朔雪确实是有意纵着她,就像对待一根早已绷得太紧的弹绳,要偶尔放松一些,才不至于叫她彻底崩断。

只不过……

这纵容似乎也有尽头。

薄朔雪回房打算沐浴,就见屋里又站了五六个婢女。

“侯爷。”她们齐齐行礼,“奴婢服侍侯爷洗漱。”

薄朔雪皱着眉,看了一眼她们放在旁边的一张大花棉被,疑问道:“你们怎么又来了?我说过,不必服侍。”

“这是殿下的意思。”宫女答道,“等侯爷沐浴之后,就请侯爷进入寿喜被中,由侍卫送侯爷到殿下房中去。”

薄朔雪的头皮登时麻了。

什么?寿喜被?

他没听错吧?

那殿下是要他像宫里被临幸的妃子一样,穿上特制的衣裳,卷在被子里,被送过去?

薄朔雪怒道:“哪怕是殿下,也不能这样不讲道理!”

他发起怒来,宫女终究是畏惧的。

只是,一面畏惧着,一面又不敢违抗长公主的旨意,只好匍匐道:“殿下说,这是,这是为了确保侯爷沐浴完后干干净净,不、不再弄脏自己,以至于无法侍寝。”

薄朔雪气得脸色青紫,一阵一阵地磨牙。

长公主还真是心思细腻。

他上回只不过跪了一下,这一回,便被长公主严防死守。

如此大的阵仗,看来今晚,是无论如何也赖不掉了。

而就算他今晚用别的法子拖延过去,以长公主的决心而言,明天也不可能放过他。

除非彻底撕破脸。

薄朔雪深吸一口气,劈手从宫女手上夺过崭新的衣物,粗声道:“别跟过来,除非你们不要命。”

他独自走进浴池,将自己整个沉浸在里面,过了许久才钻出水面,抹着脸呼出口气。

侍寝……

具体怎么做,他也根本不会啊。

难道,就没有别的退路了么。

浴池中的清水碧波**漾,波光潋滟着映照在薄朔雪的眸底,晃**出汩汩水光。

他正盯着水面沉思,门外忽然响起动静。

薄朔雪拧眉看去,难道那些婢女当真胆大包天,敢闯进来?

虽然他落了门闩,但以防万一,薄朔雪还是迅速走到池边,抓起外衫披在身上,掩住水面下的情形。

“砰!”“砰!”两声,那门竟被快速撞开,没想到那几个宫女竟敢痴缠,薄朔雪怒极扬手,拍起一道水流涌向门口,力道蕴着内劲,直接将先进门的一面屏风给打破一个大洞。

屏风缓缓落下,从那洞中,露出长公主面无表情的脸。

薄朔雪:“……”

殿下??

长公主坐在一张带着四个轮子的木椅上,由一个小太监推着,面前是两个侍卫,举着一面被薄朔雪打破的屏风。

因为薄朔雪的发难,侍卫停顿了下,僵在门口。

郁灯泠直直地盯着里面,冷声道:“进。”

那两个侍卫才犹豫着慢慢挪进来,将那面屏风放在了池边。

小太监也赶紧把长公主推到了池边,就停在屏风后。

来人竟是长公主,薄朔雪心中涌起的羞窘和惊讶反倒将原本的愤怒压下去大半,张嘴数次,尴尬问道:“殿下怎会来此。”

“我要确认你有把自己洗干净。”郁灯泠不带感情地道,“你不让宫女看,我只好自己来看。”

薄朔雪:“……”

池中的水此时已经有了些凉意,可泡在里面的薄朔雪还是脸烧得通红,呼吸不畅,险些把自己给憋死。

好半晌,才终于吭出一句:“这种事,不需要殿下……殿下无权确认!”

郁灯泠挑了挑眉。

“原本我也是不需要确认的。”

“但上一回,你好端端的把自己弄脏了,我就不得不多添了这道麻烦。”

说着,郁灯泠语气还十分遗憾,似是妥协了不少。

薄朔雪揪紧衣衫,克制着自己的力道,以免自己一个冲动,催动内力把水泼到长公主身上去。

是她要看他浑身赤、裸地沐浴!

为何她还一副吃亏的口气!?

两个侍卫和太监知情知趣地退下,大门关上,又剩下薄朔雪和郁灯泠在浴室中。

这间屋子里似乎空气稀薄,薄朔雪连连深呼吸数回,才对郁灯泠道:“殿下,请你现在离开。”

“不。”郁灯泠拒绝得干脆,“灯宵宫是我做主,或许你还记得。”

言下之意便是,她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薄朔雪感觉自己的脸快要爆炸了。

如今他身上只有薄薄的被水浸透的外衫,而长公主装束齐全,他哪怕气势再盛,也终究矮了一头,毕竟,他不可能站起来跟长公主拍案叫嚣,甚至,他连多动一下都不敢。

看清形势,薄朔雪忍耐道:“那么,请殿下,转过头去回避!”

“回避什么?”

“……殿下看着,臣如何沐浴?!”

闻言,郁灯泠不满地皱起了眉。

用指责的目光看着薄朔雪,道:“这又是你的错。”

“我?!”薄朔雪瞪大眼睛,声音都被折磨得嘶哑了。

“我原本准备齐全,十分照顾你的感受,打算把你挡得严严实实。”郁灯泠抬了抬尊手,指了下面前的屏风,“可是你把它弄破了。”

郁灯泠蹙着眉,微微歪着头,要跟薄朔雪理论:“分明是你不对,为何要我花费力气回避?”

薄朔雪:“……”

这长公主是故意的么?

故意要把他气死在浴池里?

可是她一脸“我真的很有道理”的样子!

“不要麻烦了。”郁灯泠想了想,劝他道,“没关系,你就这样洗吧。”

作者有话说:

兄弟们(这个称呼好好笑)!不写完下一章我不睡觉真的。

你们先睡!我一定在天亮之前发(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