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宇几乎一夜未眠, 半夜想找根烟,才恍然早被元灿霓收走。

强烈的直觉告诉他,此时此刻元灿霓一定在抽烟。

他的初吻和**都失去掌控, 深刻却缺乏圆满。

其他情侣会在突破亲密程度的第二天干什么。

赖床给温存续杯, 开始第二场大战,还是若无其事继续上班?

许卓泓当年在酒店泡了三天三夜,商宇联系不上他,差点报警。

而他自己在坐轮椅寻找元灿霓的路上。

幸好今天她不上班,他不训练,他们有余裕修复关系。

前提是他能见到她。

“太太一大早就走了, 拉着行李箱离开,说什么也不让我送。”

文叔跟他汇报。

商宇开始庆幸元灿霓一大早才走, 没有气急败坏连夜跑路。

“她有没有说去哪里?”

文叔脸上浮现惊异之色, 竟然对太太的行程一无所知, 难怪太太面色不善离家出走。

“问了一句她不说, 我以为您知道……”

商宇自知失言,夫妻间闹矛盾,倒给外人落下笑柄。

以前元灿霓离家出走, 他还可以用电话手表定位到她。

忍耐到结束早饭,他终于再开金口:“去绿道公园她那边看看。”

当初想给元灿霓争取最大权益, 才忽悠元传捷给她买房, 没想到是挖坑埋自己:人家早做足离家出走的准备。

商宇还没来过这个小区,当初通过视频帮元灿霓把关, 没亲临现场,只记得房产证上的房号。

商宇无论是脸庞还是轮椅, 对小区邻居都属新鲜, 乘坐电梯没少沐浴各种好奇目光, 跟当初在动物园一样。

终于抵达目标楼层,商宇让文叔先回燕灵湖,估计今天都得呆在此地。

“要不我先等一下您?”

文叔犹豫,望着紧闭的入户门,就差直接说怕他吃闭门羹。

“不用。”

商宇躁意横生,偏执地笃定元灿霓就在房内。

哪怕不在,他也能大变活人。

“哎,我等您电话。”

文叔自有决定,没跟老板磨嘴皮,转身回到电梯间。

待人影消失,商宇才抬手按响门铃。

元灿霓如果安装的是可视门铃,不知道是否会给他开门。

脚步声隐隐传来,咚咚咚,像光着脚。

没有半声询问,防盗门向外推开,商宇让到一边。

元灿霓显然没料到是他,视线水平,然后才垂下,发现他。

提防她突然拉上门,商宇眼疾手快扣住,很快感觉到逆反的拉力。

彼此的手腕骨青筋隐现。

拉锯没持续太久,元灿霓面无表情一顿,骤然松手。

入户无门槛,商宇顺畅无阻进入装修崭新的房子,平常无人居住,家具上没摆置个人物品,简约而空**,如置身度假酒店。

“吃过早餐了吗?”

商宇寻常的关心没得到回应。

元灿霓回到阳台,蹲坐藤椅里,抱着双腿,下巴垫上膝头,遥望不远处的绿道公园。

也可能在发呆。

阳台地面比客厅低一截,商宇噔了下去,一会上来估计要费点劲。

莫名有股不留退路的悲壮。

隔着一张玻璃高几,元灿霓近乎凝固,连长发也纹丝不动,只在春日薄阳了泛着淡淡的金光。

商宇不得不开门见山,“需要我给你买药吗?”

元灿霓不知道她的假病历失效,还是商宇的基本床笫礼仪,扭头冷冷横他一眼。

“你那么怕我怀上吗?”

商宇不但一拳捣在棉花里,还给暗针蛰一了一下,胸腔充斥憋闷的刺痛。

可他不是特地过来吵架,本着求和的耐心,温声道:“是我身体现在不允许,怕对你不好。”

到底还是吃软不吃硬,元灿霓窸窸窣窣转回去,继续看山不见人,但看得出有所动容。

凉风徐徐拂过,吹起她胳膊的鸡皮疙瘩,商宇涌起拥抱她的冲动,可她很快抱住自己,潦草搓搓暖胳膊,显得分外烦躁。

隔着两张椅子,商宇的拥抱似乎无从下手。

他们尚未建立起在轮椅上拥抱的默契,基本每次都是窝在沙发,以一种微妙的平等状态,才能牢牢相拥。

该丢的脸昨晚已丢尽,商宇豁出去,绕过高几,轮椅正面怼到椅子。

他欠身,凭借长手优势,揽住她的后背。

元灿霓抱成一尊不倒翁,浑身僵硬,只往他身上稍微倾倒,跟他的胸膛隔着双臂与膝盖。

“过来。”

商宇使了点劲,想将她扳到自己的腿上。

元灿霓吝啬地瞪他第二眼。

商宇目光更为坚决,“昨晚不是一样zuo了吗?”

听岔了同音字,回过神来,元灿霓已经给撬到商宇的双腿上,跟他同坐一架轮椅。

论上肢力量,她比他可能还弱了一些。

不然也不至于动用毛茸茸手铐。

商宇将她险些滑向外面的那条腿揽好,另一手扣着她的腰。

元灿霓还是望向阳台外。

他的脸离得太近,似乎一不留神,就能贴成一个吻。

他们显然不在接吻的气氛里。

“你是不是、后悔过答应跟我在一起,当初还有现在?”

元灿霓问空气。

商宇嗅到危机,稍有不慎又像当年一样一刀两断。

他只有一个答案,面对沉默与坦白两个选择。

对上元灿霓原因不明的怒气,如若坦白,他说不定会被判成花言巧语。

沉默成了他的安全回答,却变成她危险的猜测。

元灿霓冷笑,忽地回头盯着他的眼睛。

“你昨晚有感觉吗?”

下肢截瘫,一般人都会好奇二便是否能自理,再说商宇昨晚坚持的时间确实不长……

他下意识认为元灿霓故意羞辱她,浑身不由自主僵硬。

元灿霓也感觉到他的抗拒,靠坐的不再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只是一张带温度的人形椅子。

听说男人容易“人鸡分离”,爱与性在两个不同维度。

商宇即便控制不住本能,应该还能控制感情。

她双脚点地,站了起来,趴着没装防盗网的栏杆。

商宇没再强求,愤愤划着轮椅转身。

却给半层台阶绊住离开的气势。

商宇自恃可以勉强走路,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便只挑基础功能的轮椅,顺便锻炼手部力量。

平常穿梭在家和医院两点一线,无障碍化完善,从来没碰到阻碍。

现在试了两次,第一次上不去,第二次半路倒退,生生把他的气焰挫没了。

尴尬与恼火交织,正一筹莫展,只觉背后一股强劲推力——

元灿霓手脚并用将他拱上去,气势之威武,要把他赶走眼不见为净似的。

商宇扭头找人,对方跟没事人一样,飘回栏杆边。

春风拂乱长发,唇角衔起几丝,元灿霓放任不管。

听不见轮椅的声响,容易有一种互相静止的错觉,以为人没走。

然而关门声成为一个明显休止符,结束短暂的对峙。

元灿霓和商宇从未激烈争吵,就如高中的分别,互相给一闷棍,便逃之夭夭。

当心平气和时,相处又似老夫老妻,互不计较,相安无事。

就像她和妈妈一样。

即使听闻妈妈有男友的传言,元灿霓从不正面追问,等对方做好准备,自然会坦白。

她最后没有等到任何解释,直到妈妈去世,相依为命的依然只有母女俩。

妈妈没给她留下显形的财富,只忘记把单亲家庭的回忆和缺憾收走,才养成她这般敏感的性格。

元灿霓还记得躺上手术室的病床,麻药一滴一滴融入血液,还没完全生效,妈妈生前是否经历同样的恐惧。

她的妈妈是脑瘤,毫无预兆,因为不认识血亲,不知道是否有家族遗传倾向。

后来元灿霓偶尔头痛眼晕,都心惊胆战。

她暂时躲过带走妈妈的恶魔,却没躲过其他疾病。

畸胎瘤在门诊查出2颗,住院后查出3颗。

手术顺利全部取出,还可以见到头发与指甲。

若要让元进凯知道,恐怕又大做文章,说是一块婴儿胚胎组织,坐实她生活**,意外怀孕。

医生说“畸胎瘤是从母体带来的”这种说法不准确,元灿霓偏执地认为,这应该是妈妈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阳台看不到小区门口,不知那辆拉风的迈巴赫是否已离开。

元灿霓又呆了不知多久,门铃声吓她一跳。

刚才她以为是物业,房子装修后还没正式搬入,可能要登记常住人口之类。

元灿霓毕业刚租房就给陌生人敲开门,对方自称“白蚁防治办公室”,推销蟑螂药,忽悠她买了50块一管的饵剂,最后大概是骗局。

她住久了治安严谨的高档小区,忘性大,警惕性小,看也没看便开门。

又是商宇。

腿上多了一个药店的纸袋。

他下巴示意指纹锁,“给我录个指纹吧。”

元灿霓脾气没了一半,默然给他录了两边手指。

“吃药饭前饭后两个小时不能吃东西,你什么时候吃?”

商宇递上纸袋。

元灿霓接过,本想随手放餐桌,晃出好像不止一个盒子的声音。

于是打开瞅了一眼。

除了一盒紧急避孕药,还有一瓶维生素。

她掏出维生素递回去,“你的?”

“你的。”

商宇没伸手接。

元灿霓拐过弯来,以前懒得上社康,去药店买一个普通的感冒药,药剂师都会极力推荐各种维生素,说搭配吃效果更好。

不知道商宇出于科学原理,还是事后补偿,想给她最好的套餐。

元灿霓摇了摇瓶子,一齐搁到餐桌。

闷头闷脑,“我不吃。”

商宇愣了愣,没料到元灿霓如此顽固。

没有轻易开口,他也不知道今天的耐心来自亲密关系开始的安全感,还是随时中止的危机。

顺着她今天的反应捋一遍,才发现盲点。

“昨晚,我有感觉……”他超时回答了前头的问题,“知道没戴套,知道留里面了。”

两人的混合物像一种带透明的白色浓-浆,在他被禁锢的身体留下一片狼狈的斑驳。

那股催情的味道微妙又难以描绘,却是无法忽视的纵情佐证。

元灿霓讶然无语,怔怔看向他。

“我不是不想跟你生孩子,而是我们现在的状态,暂时不太适合多一个人。”

也或者她的病历所写属实,原发性不孕,元灿霓有恃无恐。

商宇还是表出了一个丈夫该有的态度。

元灿霓看他半晌,咬了咬唇,轻轻说:“我来例假了。”

“……”

商宇成为诧然的那一个。

“就早上。”

“……”

元灿霓琢磨不透他的表情,是隐怒还是失望,辩解道:“我以为你走了。”

“……”

商宇神色越发复杂。

“不知道你去买药……”

她不知不觉低声,像对不住他划着轮椅一路奔波似的。

转念想到机场那么远人家还不是一样跑,腰杆陡硬,后悔态度没疏冷一点。

书房还没收拾妥当,元灿霓把旧的笔电搬到沙发边的小茶几,当他空气似的捣鼓键盘。

她即便脑袋深处打起瞌睡,双眼却没有半分滞重与酸涩,有种迫不及待平息一切麻烦的冲动与焦躁。

商宇就坐在旁边,怕打搅她似的,时而注视她,时而低头看手机。

他的陪伴越是长久与沉默,她的心火便越是持久与喧嚣。

笔电的卡顿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元灿霓烦躁地拍了一把键盘,双手插进头发叫了一声。

商宇收起手机,把她的手拉轻轻出来,抚平凌乱的头发。

还想再抚摸那些可爱的小雀斑,但即时刹车了。

“怎么了?”

他依旧得不到反馈。

笔电屏幕一动不动,弹出异常提示框。

商宇随手关一下,牛皮藓没消失,阻挡了其他操作,换作别人也会烦。

“怎么不用新电脑?”

元灿霓泄气,不自觉咬上一撮发稍,给商宇拉住才醒过神。

“忘公司了……”

“这一台还在用?”

他的声音含着一股宽抚的魔力。

元灿霓木愣愣看他一眼,点头。

“我帮你看一下问题。”

商宇主动将笔记本转到眼前。

元灿霓起先枯坐,变成刚才的他,交替看着人与手机。

小世界里只有她和商宇,他似乎又变成忠贞不二的丈夫,她的神经不用再拧成扭曲的一股绳,稍微得到些许安宁。

她便躺到沙发,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看他。

元灿霓的电脑跟本人的房间一样,带着一股艺术性的凌乱,但本人坚称从没找不到东西。

桌面几乎没有空余,可见忙起来就把东西随手放。

商宇帮她整理一通,该迁移的迁移,不能放系统盘。

只在偶然而短促的一瞬,他瞥见正在移动的文件名中的两个字。

时间太短,容易误以为错觉;可名词罕见而瘆人,头皮发麻告诉他并非臆想。

商宇全机搜索关键词,希望只是一部电影片名,或者日系惊悚片,或者欧美黑色喜剧。

当仅有的一个文档结果显示在屏幕,商宇仍残存最后的幻想:或许是类似《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的小说。

商宇回头,将近26岁的元灿霓双眼紧闭,眉头微蹙,愁云满面,躺在沙发睡着了,好像隐隐印证了文档名——

《26岁还不快乐就自杀》。

笔电转了一个角度,屏幕离开元灿霓的直视范围。

商宇悄悄点开文档。

右上角弹出一个小提示框,欢迎词彻底颠覆他的幻想——

[标题]欢迎回来!

[链接]返回到之前离开的位置

[内容]跟商宇见面(201*/11/3)

即使这是一部小说,他也是主角之一。

但这显然是愿望清单,不乏完成的项目。

商宇点进链接,页面跳转至末尾。

“跟商宇见面”标上一个过去的日期,却是《26岁还不快乐就自杀》的最后一个项目。

如此矛盾又真实,清晰又隐晦,更加剧了他的担忧。

元灿霓刚才在栏杆边不知在想什么,商宇竟然开始后怕,一颗心急速沉坠。

呆坐一会,直到元灿霓呼吸平稳,商宇挪过去用指纹开了她的手机,调出“查找”App,对自己共享位置。

他小心翼翼送回手机,依旧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