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映晗推着行李推车过来, 小半年不见,模样跟在美国时并无大变。

她的身旁伴着一位早已眼生的阿姨,打量他的眼神带着深谙世事的委婉。

商宇没有跟元灿霓的合照, 便拍了结婚证上面的红底双人照给阿姨。

一般人哪里会想到面对的真人竟然坐轮椅。

“飞燕阿姨, 路上还顺利吧?”

商宇跟元灿霓当年一样称呼对方,文叔早就过去利索地接过白映晗的推车,说他来。

飞燕阿姨缓过神,堆出笑道:“哎,多亏了这位白小姐照顾,教我填各种表格, 不然我老眼昏花,哪里搞得懂, 这下我女儿也放心了。还辛苦你特意过来啊, 太客气了。”

商宇客气几句, 留意到阿姨在文叔身上的打量, 便提了一句“这是我的司机”。

阿姨又看一眼,流露出涨见识的神情。她可只见过厂里的老板有专用司机。

商宇目光这才停在白映晗脸上,“麻烦你了。”

白映晗嫣然道:“都认识那么多年, 还这么见外。——路上有个人一起说话,时间过得也挺快。”

四人一推车一轮椅, 队伍特别, 走到哪都是焦点,电梯快占了一部, 惹得路人频频回首。

来到停车位,阿姨眼中的震惊扩大一倍。

她看不懂车标, 但曾听厂里的男人们酒后吹嘘过, 有立标的都是司机开的老板车。

待她坐进副驾座, 座椅的真皮质感顿时跟女儿的代步车感受大为不同。

“阿姨,路上我们可能要耽误一点点的时间,先把她送回家,然后再送你回去。”

商宇欠身向副驾座的人说,示意一下身旁的白映晗。

过去小半年,那里几乎属于元灿霓的专座,如今换一个人,感觉略有微妙。

“没事,我不急,”阿姨不由自主往椅背靠了靠,笑容里含着一股直率的热忱,“你这车是好车啊,坐着比我女儿的舒服多了。”

商宇也靠回去,笑道:“您坐着不累就行,我就怕您家人盼着您着急回去。”

阿姨说:“不着急,我回来就是想多陪陪我妈,都八十来岁的人了,平常跟我弟生活在一起。不然我女儿天天催我过去帮带孩子,我就过去长住了,在国内一个人住也嫌无聊啊。”

阿姨寡居的身份估计像商宇的轮椅一样,不是秘密,但是忌讳。

商宇还不太习惯跟阿姨们聊婚姻,提到自己奶奶也是这个年纪,便往老年病发散了一会。

“那年你跟霓霓一起回厂里,说你是她哥哥,我还以为你是她‘那边的哥哥’,没想到你们结婚了,霓霓真是好福气。”

阿姨唏嘘道,认识商宇的心情经历好几次起伏,原以为元灿霓的老公是个陌生而普通上班族,没想到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轮椅大老板。

商宇说:“我跟她是邻居,初中和高中同校,关系很好。她家里的是弟弟,小她差不多一年。”

阿姨慈和笑道:“原来是邻居的哥哥。霓霓这孩子就是讨喜,厂里的小孩都喜欢亲近她。”

白映晗虽不至于接不上话,但总有一种游离之感。

如今才醒悟,一山不容二虎,原来话题一直潜在一位隐形的女主角。

偶然沉默的间隙,她便岔开话题,“刚才我看了很久,你好像比在美国气色好多了。”

商宇自然摸了一下左手戒指,坦诚说:“男人婚后好像都会变胖。”

白映晗怔了怔,没料到歪打正着,让女主角显山露水。

阿姨回头道:“说明日子过得幸福啊,不过你哪里胖啊,还可以再长一点。我女婿那才叫胖,好像偷吃我女儿的月子餐一样。”

商宇忍俊不禁:“我腿受伤后天天躺着,没运动量,暴瘦太多,最近慢慢能走了,体重才回来一点,不过比不上以前,还得努力。”

商宇顺利把两位女士都送到地方,又跟阿姨约定时间再来取DVD,让她先休息调好时差,自己便回到医院,继续剩下半天的训练项目。

元灿霓的这一天依旧平顺而重复,无非是开会,画线框图,催进度。

手机置于显示屏下面,屏幕亮起,尹朝的名字久违闪现,她才停了下手上的活。

尹朝:“出国玩回来了?”

元灿霓一头雾水,给他回了一个问号:“这是新的接头暗语吗,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但一个警察大白天应该不至于喝酒发错对象。

尹朝:“早上在机场远远看到你老公,以为旁边那个是你。”

脊梁僵了僵,像卸去劲力,元灿霓靠进靠背,双肘搭上扶手捧起手机。

这么说商宇应该跟一个同龄女人走在一起。

“我在上班呢。”

无论以前恋爱还是现在,元灿霓一直抱着去留随意的心思,从来不查岗或突击。

能收到那条“听说你也是某某的女朋友”的电话,可说跟这种作风有一点挂钩,如果盯紧点前任,说不定走不到确定关系这一步。

“哈哈,我还以为是你。”

尹朝的文字藏不住尴尬。

心头划过奇怪的想法。

如果商宇干了什么出格的事,元灿霓下意识要替他隐藏。

难道他们真的整合成了一个统一体?

可以内战,但要一致对外,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

“他应该是接送客户之类。”

“我还以都是许卓泓跑应酬,他也不容易啊。”

内战也要证据链,不能发动无意义之战。

元灿霓便问:“在机场哪看到的?”

尹朝:“国际到达口。”

“可能是他以前在国外的客户或者熟人吧。”

元灿霓越发此地无银。

尹朝给她发一个呲牙笑脸。

“我还以你们出国度蜜月回来。”

“严重啊,你多久没见我,背影都认不出来。看来有空请你吃饭才行。”

元灿霓绷着脸打出俏皮话。

“随时来找哥喝酒啊。”

尹朝再用一个呲牙结束“敌情汇报”。

元灿霓的脑袋里警报还在尖锐发作,用大鱼际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回到工作。

隔壁同事看她揉了好一会,关心一句。

嘴上说着没事,元灿霓还是借接水的功夫,发了一会呆才重新回工位。

晚上在家庭影院见到的商宇并无异常。

其他夫妻的睡前消遣是正经的运动,他们约定每周星期三和星期五看一部电影——前提是元灿霓没有加班。

“今天训练怎么样?”

元灿霓大概在公司天天催进度,到了家里便松懈,很少过问商宇进步到什么程度。

她也不希望有人天天“关心”她,今天工作怎么样。

但商宇不怕半夜鬼敲门似的,并未怀疑她的没话找话。

“还行,偷懒了一会,没有昨天那么累。”

元灿霓心跳加速,没料到角逐来得这般迅速而简单。

“偷懒干什么了?”

来回机场可不止一会,更别说还要把人送到目的地。

商宇调试好影片,挪到观影沙发,打手势让她过去。

元灿霓不情不愿挪到他跟前,给一揽腰肢,整个人折向沙发,跌坐上他的双腿。

她下意识要蹬起身,但他的双臂带着箍皱她的力量,逃无可逃。

“想你了……”

商宇用下巴扣住她的肩头,属于他的热力和味道束缚住她。

他第一次对她直白地煽情,她应该感动,心里却无端起了怀疑。

突如其来的热情,该不会是做贼心虚吧。

她的僵化形成拒斥的表象,商宇的热忱明显消退,怕吓坏了她。

他只往她的脸颊吻了吻,把人送回旁边沙发,“看片吧。”

商宇陡然冷淡,又成为“戏都懒得演”的佐证。

他只要不坦白机场行程,在元灿霓看来都是心里有鬼。她去公司几公里外的另一栋办公大厦开会,都会跟他提一句。

若是接待正常客户,有何隐瞒的必要。

元灿霓心猿意马看完了这部毫无暧昧场面的科幻片。

商宇每天五点半结束康复训练,而元灿霓基本七点半以后下班,晚上的迈巴赫后排通常只她一人。

次日晚上,元灿霓待车徐徐发动,便冷不防开口。

“文叔,昨天商宇一直在医院训练吗?”

元灿霓经常在车上补眠,很少跟文叔聊天,这一开口,文叔有点摸不着头脑。

司机当然要听老板的话,但一来老板没有特别嘱咐,二来老板娘似乎才是幕后老板。

便如实相告:“老板早上去机场接人。”

元灿霓不自觉拍了拍挎包,再大点力度,便接近扇耳光。

“客户吗?”

文叔听出查岗的意味,既然开了头,只能硬着头皮,客观地说:“不太清楚,是两位从美国回来的女士。”

元灿霓头皮泛麻,竟然还两个。

文叔又补充:“一个比我年纪大一点,一个跟老板差不多年纪。”

“年轻那个是不是姓白?”

元灿霓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文叔冷汗涔涔,所幸刚刚说了实话,老板娘看来有备而来,是对证据,而非找证据。

“是。”

元灿霓便没再说话,迈巴赫准备抵达下一个岔路口,准备走直行道,元灿霓忽然说:“走左边,去湖畔的酒吧。”

文叔跟自动驾驶系统似的,准确送她到目的地。

开门下车前,元灿霓停了一下:“对了,不要跟商宇说我问过。”

文叔默然点头,旋即补充,“我找个停车位等您。”

潜台词代表老板的意思,让她放弃夜不归宿的念头。

元灿霓的酒兴受母亲潜移默化,烦躁时小酌怡情,加上怕麻烦别人,不会把自己灌到不省人事。

而且酒只能自己或者跟朋友喝,一旦到同学或者同事的大集体里,就开始最拿手的装傻充愣,没喝过、不敢喝、酒精过敏,反正从来都是有点神经质的形象。

隔着摇晃的酒液,酒保的影子朦胧扭曲,脑海里的画面却越发清晰。

当初拨给商宇的Q视频通话接通了。

时隔三年,元灿霓终于和他突破零联络。

画面由暗转亮,出现一张并不陌生的人脸。

不是商宇的。

元灿霓小小的影像也头在屏幕右上角。

一大一小拼起来,组成最为诡异的画面。

她竟然阴差阳错和白映晗同框。

断联三年消磨她的骄矜,元灿霓第一反应是检查有无点错头像。

nininokumori,她推理多年也没破解的长字符,不可能按错。

片刻后,元灿霓醒过神:她压根没有加白映晗的Q。

“这、不是商宇的Q吗?”

元灿霓全然抛弃立场,语气难掩质问。

镜头拉远,白映晗的肩颈出现在屏幕。

曲线美与赤-裸-裸,元灿霓慌张地先注意到后者。

配上那副素净的双眼皮,气质疏冷又锋利。

“啊……”白映晗往后瞄一眼,出现一角风格迥异的套间背景,“他洗澡去了,我们用同一款手机,我不小心拿错了。”

“哦……”

元灿霓感觉自己像一只呆头鹅,那些躲避元进凯猎杀的机灵全然无踪。

“你有什么事吗,一会我帮你转告他。”

屏幕底端不小心露出一线孔雀蓝,白映晗应该穿了一件类似摸胸的衣服。

但并未能消解元灿霓心头疙瘩。

“没,我就不小心打错了。”

打搅到别人是否该说不好意思?

冲着她曾经嫉妒过的脸,元灿霓实在难以启齿。

“先这样。”

甚至吝啬一个拜拜,无法像对方一样大方挥手。

她一语成谶,术前这通短暂的通话,当真成为她和“商宇”最后的联系。

那时元灿霓刚刚20岁,毫无恋爱经验,不知道如何处理跟异性的亲密关系,更不懂如何平息对情敌的嫉妒。

只会凭着感觉横冲直闯,被爱便炽热,受伤便冷漠,过后难免会有不够大气的反思,再一次面对还是死不悔改。

如果恋爱无法随心所欲,她不如继续做一匹孤狼。

元灿霓一口闷下最后半杯酒,确认手机和工卡还在,撇开旁边想搭讪的陌生男人,磨蹭着步子晃出酒吧。

四月已至,夜风渐燥。

元灿霓身体的毛孔悉数打开,沸腾着蠢蠢欲动的寂寥。

回到燕灵湖的别墅铱誮,从地库出来便是健身房,元灿霓晃着玩了一路的工卡,半边身倚着门框,笑眼迷离盯着他。

“嗨。”声音含着莫名的**。

商宇暂停脚踏车,暗暗深嗅一下,不由蹙眉。

“又喝酒了?”

原来文叔没有通风报信,的确是个好员工。

元灿霓倍感欣慰。

“一点点。”

商宇无奈笑道:“庆祝什么?”

“庆祝……”元灿霓走近扶着车头,单脚支撑,展臂转了半圈,裙摆妍妍绽放,挪到商宇的另一面,“我找到了一个绝世好老公。”

商宇见识过元灿霓的酒后荒唐,上一次刚确定“挂名结婚”的“合作关系”,他们八年未见半生不熟,她还激动地低头吻他手背。

现在简直小巫见大巫。

他对她总存在过分到病态的纵容。

“那你不得天天喝?”

元灿霓盯着他,几乎成斗鸡眼,竖起食指隔空点了点他的门面。

“有道理。”

“加薪了?”

“结婚后刚涨过。”

元灿霓老大还调侃她,“该给你涨点工资还房贷了。”

商宇暗叹,“要不要我叫阿姨给你煮点醒酒汤?”

元灿霓摇头。

“那早点洗澡睡觉吧。”

“嗯。”

元灿霓忽然把手中工卡挂带挂上他脖子,授奖似的,然后拉着工卡直至伸缩带尽头。

四目相对的一瞬,元灿霓倏然松手,“弹你,坏蛋!”

商宇眼疾手快,在工卡弹上下巴前,精准地扣下。

“……”

元灿霓笑嘻嘻跑上楼。

商宇拇指有意无意抚摸着工卡上的脸颊,降不住,只能摇摇头,兀自一笑。

拾掇完毕躺到**,商宇捞过手机,准备问问元灿霓是否舒服一点,如果有恶心的感觉一定要告诉他。

他担心她半夜呕吐。

卧室们忽地被撞开,元灿霓一袭爆如糯米纸的吊带裙,裙摆飘逸地扑到他床沿,手机随手塞进枕头底下。

商宇警觉,“想干什么?”

元灿霓跪趴在他身旁,床垫随之微震,摇晃着旖旎的遐想。

“玩游戏。”

商宇严阵以待,冷声:“很晚了,回去睡吧。”

元灿霓抬起一边膝盖,点到了他的另一侧,双膝包夹他的两侧髋部,膝间裙摆摇曳,拂过山岗,宛如敌军耀武扬威的旗帜。

商宇立刻扣住她的腿侧,反而被解读成欲迎还拒。

元灿霓眉眼含笑,一把掀掉这双温暖却无防备的手掌,勉强扣住他的双腕。

商宇的手被半哄半嗔地提拉过头,元灿霓随之伏低,后腰压出袅娜的线条。她轻轻贴上他的脸,气息扑红了他的耳朵。

“老公,我们来玩一个警察惩罚坏蛋的游戏。”

然后,元灿霓一手探向刚才的枕头底下,下一瞬,嗒的两声,商宇腕部忽然多了一副黑毛茸茸的手铐。

商宇从迷惑到惊讶,手铐卡在铁艺床头里,铛铛铛,比他先发出了愤怒的声响。

他猛拽几下,回应的只有金属相击的声响。

而双下肢动作受限,既揣不了她,更别说发动腰部力量拱开她。

铛铛铛——

商宇又拽几下,咬咬牙,“元灿霓,你想干什么?”

元灿霓不知借酒撒疯还是真的癫狂,唇角衔着一丝乱发,也不拨开,竖起食指,煞有介事嘘声。

然后呵呵笑,吐出一个字,暧昧又清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