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应该与乃父无关。”檀弓手握天心法莲,走在前面。他看卫璇双眉深锁,失魂落魄,恐怕待会遇险时会影响应变之速,便道:“你何须自责。”

“我知道。”卫璇的声音空****的,失笑了一声:“可是我爹既毫发无损地来这里,也不怪我暗算于他,恐怕瀚音伯伯早已经大去了。我不知还去问什么了。”

檀弓不甚认同他的说法:“天下岂彼一人为祸生福灭符所害?”

卫璇笑说:“你是大义,我差点忘记了。”想想又说:“除了这个事呢?应该有三枚天问果才是。你要问什么?”

檀弓觉得心中疑惑之事多之又多,若是只拣一个来问,需要思量一会,便摇头。

卫璇没看他:“我也没想好,不过我总觉得,好像不想知道太多。愚此一生,也就罢了。”

檀弓蹙眉:“何不问修炼上的繁难之处?”

“那还不如来问你。”卫璇干脆利落地回绝了。

秘境之中云气缭绕,人迹稀少。卫璇不知从哪里弄出来一条紫黑色的光带,指引他们去寻那天问树。

无须在前面开路,鞭打各类怪兽。檀弓不忍,让他收敛,无须嘟嘴,只觉得这些脏脏的东西妨碍了檀弓的眼睛。

他在二人身后,扬手就要处决了方才那拦路的刺猬精。

可是他的手腕忽地一痛,鞭子一滞。

“婉妹,这是别人自理门户,你莫多理了。”石峭后走出来一个淳静敦雅的中年男子。

“小兄弟,我们对你不住。内子素来心肠软,眼见不得这些杀生。婉妹,你快还给他们。”那男子看面前是两位后生,修为远不及己,依旧满面歉意。

那男子相劝抱着小刺猬的妇人。

妇人把小刺猬藏在掌中,咬唇摇首,抓着男子的衣袖,面色凄楚不胜,望着男子执意不给。

“檀伯伯?”卫璇疑惑着喊了一声。

檀齐唯走近一些,惊喜道:“哎呀,这是璇玑贤侄不是?你也是来是问天的不是?檀叔叔这话真是多余。唉,如此一来就好说许多,贤侄啊,你是知道你叔母脾气,不如就放这小兽一马。或是回去再处置,免得内子看了要伤心好一时,权当帮檀叔叔一个忙可好?”檀齐唯和他有商有量的。

无须不归他管,卫璇看了一眼檀弓,不知这秘境中还会来哪些人,檀弓就没有立刻道**份。

卫璇草草介绍:“这是我的至交好友,崇明人士。”

檀齐唯看他不便透露姓名,也就没有多问,拱手谦谢笑道:“如此多谢小友高抬贵手了。”

檀齐唯笑看此事圆满解决,也就一边牵着檀夫人,一面走近卫璇与其寒暄一阵后,开口问道:“不知我们弓儿现今还好?”

卫璇笑道:“小师弟他天资聪颖,早就筑了基。如今十分得师父他老人家器重,这时指不定哪里的秘境奇遇频频呢。他道途上一片光明,只是时常思念叔叔叔母,但山高路远终不得见,十分愁苦。”

檀齐唯忧心忡忡,拉着檀夫人的手说道:“如今我和你叔母为天下所唾,若是眼下和弓儿相聚,倒是害了他。还请贤侄多上一分心,替我好生**。我一要他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凡事多靠自己;二要他做一个善良的人,绝不祸害他人;三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别的也不图他什么。说什么得道成仙,终究不是他一个人埋头苦修就成得了的,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缺少不了。你且告诉他,万莫别太苦着自己,做父母的还能盼什么呢?三岁见老,他自小颇有些左性。父母不在身边,我更是怕他太拗着性子了,修为上突破不了,只会想着百般苛求自己。他娘啊,睡里梦到他,必要哭上一场呢。说什么当初不该送他去海外求仙,越说啊我是越听不懂了……”

卫璇听了这一番至诚慈父之言,喉头微动:“叔父为何要弃乡远走,檀师弟或许于修仙上无甚渴望,所求不过是享些天伦之乐,像凡人似得承欢膝下呢?”

卫璇对着檀齐唯这样真正的父亲,不觉多说了些混乱的肺腑之言。

檀齐唯没觉得卫璇有甚异样,笑道:“贤侄这话取笑叔父了。我若不离去,难道等着在那些小人手下丧了命不成?不瞒你说,叔父此行过来天问秘境,就是要问问是哪个人在背后作祟,污损我与内子的清名。”

“卫璇早知叔父必是被小人构陷了。”卫璇真诚地说。

檀齐唯摆摆手说道:“就是贤侄一人信我又能怎样?就是那胡城主,我与他相交数十年,他风闻此事,也是避之不及啊。唉,这不能怪他的!”

卫璇几不可见地皱了眉,听檀齐唯说话,不像是已悉胡华川之死,正在犹豫提与不提之间。

“怎么说的?当然还有我信。哦?既然檀师兄和我儿如此投缘,我把他送给你当倒插门女婿,好是不好?”

檀齐唯惊喜连连:“这是闻弟不是?我们好多年没有见了!你在哪里?”竟一板一眼地答了卫闻远调笑之语:“唉,闻弟,你不知,我膝下只有檀弓一子,他倒也没有旁的姊姊妹妹。不如这样……”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卫闻远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我只怕嫂嫂她有一千个一万个不答应。”

檀齐唯看了一眼檀夫人,后者摇摇头。檀齐唯道:“闻弟你多心了。若是为那事,也过去许多年了。内子与我都不是那么记仇的人啊!”

卫闻远无有应答。檀齐唯大为失望。卫璇如芒在背。

月行中天,只见那条紫黑光带尽数钻入地下,不见踪迹。

“嗖”的一声,一根巨木拔地而起,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芽拔枝,不到十个呼吸间就长成了一株参天巨树。

檀齐唯上前探看一番,开朗笑道:“今日怎的这么圆满?这天问秘境我数年前来过,那时候当真是……”檀齐唯似乎是不愿回忆,便苦着脸跳了过去:“莫不是我们走错了路?怎会如此轻巧?说来也奇,怎的路上也不见旁人?”

卫璇打定了主意不告知檀齐唯胡华川之事,笑道:“不定是胡伯伯后来暗中相助呢?只是面上不说。”

“也好。今天当真是圆满,正好是三家……贤侄,莫怪叔父不让着你们了,只是眼下实在要紧了。那我们便见者有份,一人一问吧?”檀齐唯说。

卫璇提防着卫闻远阴魂不散,笑道:“叔父说的哪里的话。倒是我们小辈来争这个机缘,十分过意不去。卫璇想了一想,倒无甚可问的。不如让我的朋友来问这个问题,留给叔父叔母两问,卫璇就免了……”

卫闻远忽的发声,笑中含怒:“你檀叔父给面子,这是好事,让你问你就问。我不远万里过来给你护法,就是看你给他人做嫁衣裳的吗?你就是问东海龙王头上几个犄角,今天也得给我问。”

檀齐唯想起卫闻远性情颇为古怪,越激他便越躲,故此时强忍着没说话,看着卫璇硬着头皮,将两张字条塞进了两枚天问之果。

檀齐唯把三枚天问果挂在树巅,此时只要向天问树献祭出一缕任一天问之人的魂丝,便可启动法阵,天问果再从树梢摇落之时,里面的“问”便会变作“答”。

卫璇见檀齐唯已经打算剥离魂丝,便也不顾卫闻远在暗处看着,忙上前拦道:“叔父,这种事怎能劳动您,还是我来。”

檀齐唯轻轻一推,卫璇已出丈余:“唉,贤侄,你有心是好的。只是叔父我知道自己的寿数,已是突破无望了。你还那么年轻,仙途无量,何必要留一缕魂魄在这物上。”

可是这缕魂丝还没有抽出时,却听见“噗叽”一声。

一枚天问果落进水塘。

魂丝还没有祭出,法阵也还没有开启。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那树梢之巅坐着一个墨冠玄衣、相貌俊美的金丹宗师。他正把自己一枚天问果系上去,一句解释也没有,状似身在无人之境。

沈并偶然偏过头时,卫璇才见他目色之中凛然英气减退不少,那份肃杀之气像是被藏在他既无口又无心的举动身后。此时俯视众生,紧抿的嘴唇凭空生出几分苍凉薄情。

“沈悖,你在做什么?”檀齐唯做父亲的,哪能不记恨正是沈并断送了自己儿子的仙途?又看他出来坏事,檀齐唯强压下心头之怒。

“问天,老爷。”沈并不含情绪地回答道,手上动作未停。

檀齐唯似乎在给他时间回头,便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方才打落了谁的天问果?”

沈并脸不增色:“不知道。”

卫璇把已沉底的天问果捞了起来,打圆场道:“沈悖,你这样那样高高在上不好叙话,不如……”

沈并微微歪头,笑问:“下来打架?”

“你不要太过分了!”檀齐唯不愿再忍,一道法诀过去,沈并魂丝随风飘散,手上的天问果也飘然落下。

沈并张了张口没说话,却是一道紫光突现,托住了那正然下落的天问果。紫光中传来一道男声,只听声音也知,那主人必定是积年缠绵病榻,脸色枯黄如蜡:“咳咳,檀宗主啊,卫璇是你贤侄,沈并却也是我的亲侄儿,如此当人面欺负,何不……咳,给我留些薄面?”

这声音枯哑微茫,便知说话的人起码不在中洲,只是一道神识罢了。

檀齐唯一惊,终究还是靠那声色和沈并之“沈”反应了过来:“沈徽?”

沈徽乃檀齐唯罗浮旧友之一沈益柔的胞弟,兰陵小朝廷的帝主。

檀齐唯素鄙夷此等反贼,故不喊他“沈谷主”。檀齐唯虽不喜沈徽,但还是凡事商量着来:“今日一行见者有份。眼下四问却只有三次机缘,不如令沈悖代你下来比试一番,再定乾坤。”顿了一顿又说:“这也是往日天问秘境的规矩不假了。”

沈徽干瘪而断断续续地笑了几声:“啊?和谁比啊?和你这个元婴的比,还是那卫宗主的宝贝儿子,还是……咦,檀宗主,你我往日素无过节。今日若武斗,不是伤了和气?我看这里怎的还有个没名头的筑基期的小子,就将他除了去,你、我、卫宗主,咱们三家都是那琴剑宗族榜上前十名,今日各行一问,说出去倒也教世人服气,没闲话可说。”

檀齐唯为檀弓不平:“荒唐!你怎么能以身份地位欺压这位小友?”

他又欲说什么,卫璇却率先笑说:“叔父,依我沈谷主这话倒也合情理。”

知儿莫若父,卫闻远听见这奇特的话,便知卫璇定要使用些伎俩,最终令檀弓得了益处,便也掺到这一团乱局中:“谁说这后生没名头?我南华卫氏的名头可还算响亮?”

檀齐唯朝檀弓脸上细细一辨,短短时限内只能以貌取人,故有无限疑惑:“闻弟此话怎讲?”

卫闻远笑道:“这是我在海外七岛认的义子,就连璇儿也不认识,你们又怎的知道?”

众人都知这是纯然无稽之谈,却都不能反驳他,只能继续听着。

卫闻远道:“但是这孩子孝心比天大,如今我反观璇儿却心里老大的不乐意。义子好过亲子,我今日倒要为他做一回主了。这后生之问就是我南华卫氏之问。至于璇儿嘛,你自己筹谋去吧!”

“檀师兄,你是我们的师兄,不管是输是赢,我们都留给你一颗天问果,自然不必多说。”卫闻远对檀齐唯说。

沈徽笑声有些可怖:“你这妖道点子倒很多。言下之意,你意思是怎么着都要护着这个没名头的小子,给他一颗,又给檀齐唯一颗,剩下的最后一颗,你是要卫璇和沈并斗一场了?”

即使沈徽觉得这样分配十分离谱,但他的真身不在天问秘境,干涉权很小。

卫闻远笑说:“如今两个孩子都是金丹初成,一个是震雷灵根,一个是巽风灵根,两个变异单属灵根,谁也不克着谁。斗一场也教我们做长辈的看一看,莫不是这些年都是白栽培他们了?”

沈徽还没有作答,倒是沈并先跳了下来,跃跃欲试。

卫闻远最厌卫璇这副神情,冷笑道:“正好,我听说璇儿你一战输给了端王的脓包儿子,现在公子榜上位置十分不堪。眼下是个天赐良机,沈并位列第七,你若是赢了他,岂不又坐回你的卫探花?”

他又对沈徽说道:“谷主,方才听你喊我妖道,可不知天下人早已知谷主也多涉魔道?不妨咱们今日来他个隔岸观火,看这一个小妖道,一个小魔道,哪个胜个一筹?谷主,敢是不敢?”

沈徽似乎是着了冷风,声音一阵低喘:“好啊。但若沈并他不留神,伤了卫宗主掌上之珠,这可如何是好?”

卫闻远上下一扫卫璇:“他若技不如人,今日就是死在这里,我也不会给他收尸。”

这话说的众人都为之一寒。

沈徽好一会才说:“那我们立下道誓,谁都不许相帮。”话音未毕,卫闻远已击出一掌。

卫闻远笑道:“檀师兄,你怎么不击?”

檀齐唯念及沈徽和自己师弟沈益柔的关系,根本不想看他们两个相争相残,就只是叹气,蹙眉痛心,没说话。

没想到卫闻远这时还不忘调侃:“他们两打架的确和你无关,只是我是怕你待会心疼贵婿,心一软就出手帮他了。”

沈并面色苍白,凉薄一笑:“卫探花,出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