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宸京热闹得堪比上元节那日,就连京畿几个州府的人都赶来凑热闹了。

从几个城门进来的百姓大多都涌向了北边,登阙会的高台就设在内城外的御街口,背靠着城门。今年比武台不同于以往普普通通的台子,搭得异常高耸,几乎快赶上三层高的楼阁,台上场地也极为宽阔。

往年的登阙会先帝每次都亲临,就坐在城墙之上。而今年元徽帝称龙体不适,无法前来,因此内城城墙破例特许百姓登上,方便观战。而抢不到好位置的便只有挤在台下,仰着脖子望向高台,还不一定能瞧得清楚。

而前几日开始,临近的一些茶楼酒肆也趁机提价,一大把不愿在下面站上一天的权贵们都花高价订下了二三楼靠窗的位置。

贤亲王特意起早,赶着比武即将开始到了离擂台最近的一家酒肆,坐在了二楼窗边。

他瞥了一眼楼下的人山人海,又转头看了看房内。

徐阳立刻上前问:“王爷在找什么?”

“观尘呢?”明望疑惑道,“他总不会忘了今天有登阙会吧。”

徐阳眼观鼻鼻观心,“或许是悬清寺事务繁多吧。”

贤亲王手一挥,“不管他了,没人能猜透他的心思。对了,这几日你与季遥交手,能估量出他的实力吗?”

他这位忠仆摸了摸鼻子,垂眼答道:“王爷,我打不过啊,您问这个不是取笑我吗。”

贤亲王看他这么大个儿杵在这儿,怪烦的,“行了知道你没用了,快坐,陪我吃点东西。”

跟来的五六个侍卫与小厮里只有徐阳被赐了座,他有些忐忑地在桌旁坐下,往嘴里塞了两个糕点。正感叹着这家师傅手艺不错,就听得王爷连声道:“来了来了。”

他包了一嘴的点心抬眼望去,却发现顺着楼梯走上比试台的并没有季遥的身影。

登阙会人数每年都在百人左右,人数众多故而分为三轮。第一轮抽签之后两两交战,胜出者进入第二轮的三人战,在混战之中取胜的一人才能走到最后的擂台赛。

虽然徐阳说自己打不过季遥,但他其实也能大概估量出少年的实力,至少在前两轮是不用担心的。

他低下头,又专心致志地吃起点心。

“哟,怎么还有个左武卫的熟面孔,为了一战成名把面子都搁下了。”贤亲王啧啧摇头,“好歹也是个从六品的长史,为了正四品的中郎将位置可真是豁出去了。登阙会又不允许在职武将参加,他恐怕连兵籍都退了吧。”

徐阳抽空瞥了一眼,灌了两口茶水将点心都咽了,才漫不经心道:“您也知道,左右武卫那边的将军爱压人,手底下许多兵都得不到晋升,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吧。天底下的官儿不都是像您一样知人善用。”

贤亲王没理会他的马屁,只道:“晋升?如今又没仗打,想拿军功也没多少途径了,能怎么晋升?”

徐阳摇摇头,低声道:“那季遥拼了命也要从戎,真是亏了。”

他望过去,台上已经开始打了,那位军中长史似乎叫做何康,身手不错。对面那虬髯汉子虽然看着魁梧,可是没两下就被打趴下了。

看着没什么意思。每年都有一些不自量力之人想要来碰碰运气,不过大多数在第一轮就出局了。

贤亲王许是也看得无趣,索性遣了两个小厮,让他们回府将世子带来。

世子今年七岁,生得粉雕玉琢,徐阳一向喜欢那小孩儿,故而觉得有些不妥。

“王爷,世子还小,见不得这种血腥场面吧?”

贤亲王冷冷瞥了他一眼,“明家的孩子见不得这个?再说了,你看看台上现在那些人,血腥吗?”

徐阳讪讪作罢,转头时却见台上新来的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你来我往之间招招狠辣。

定睛一看,其中身着一身黑衣的正是季别云。

“诶王爷您快看!”

伴随着楼下的喝彩,贤亲王瞥了一眼。

“幸而登阙会统一配备的刀剑都没开刃,不然我瞧他俩这阵势,恐怕不见血不行了。”明望顿了顿,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季遥运气不行啊,抽签抽到了这么一位狠角色。”

徐阳瞄了一眼自家王爷,心想季别云到底是运气不行还是被人阴了。

实际上季别云也在怀疑人生。

先前他见台上那些人,除开刚好一强一弱的,即使两个身手不错之人分到了一起,基本也不超过三十招便能决出胜负。可是面前这个皮肤黝黑、脸上还受过黥刑的大汉实在难缠,他俩已经缠斗了三十招还没有结束。

这会儿日头已经高照,台下看客的欢呼声越来越大,似乎要看他们到底能打多久。

大汉眼神阴冷,招数也剑走偏锋,似乎并不是纯粹的练家子,而是赌上了性命要将他置于死地一般。

从牢里出来的亡命之徒。

季别云不想在第一轮就尽力,强撑着没有拔刀。

这人使刀的路数不是劈也不是刺,而是如同挥舞重锤一般想将他砸进地面。他一避再避,脚下连连后撤,听见大汉怒喝一声:“去死吧!”

他心中疑惑,大家只是来打架,怎么还有专门来杀人的?

直至退到擂台边缘时,他才拧腰侧身,朝着大汉暴露的命门猛打一掌。

掌风乍起,大汉腰后被重重一击,脊骨传来近乎断裂般的疼痛,整个人朝前倒去。而他面前便是四丈高的虚空,四周无处可抓,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

然而瞬息间,后领被人提住,少年的声音响起:“你自己来的?”

全身上下只有脚尖还在台上,对于死亡的恐惧在一瞬间胜过了其他。大汉挣扎着想要活命,反手往后一挥,刀尖正好掠过季别云衣袖,将将贴着手背擦过。

季别云提着衣领将这人又放低了一些,冷声问:“有没有人让你杀我?”

眼见这人紧闭着嘴不肯吭声,季别云转头扫了城墙一眼,人群拥挤着,遥遥看去每张脸都差不多。

而大汉还在他手底下扑腾,趁他不注意时刀身狠狠拍向他手腕。季别云被震得手腕一麻,赶紧用力将大汉整个人拖着往后方抛去,短暂滞空之后,大汉脸部着地狠狠砸在了台上。

他走过去,一脚踢开这人手中的刀,之后踩在背上,低声问:“杀不了我,你会死吗?”

话音刚落,脚下的身体控制不住一般抖了抖。

季别云心中有了底。

自从入京之后,一些事情他不得不过分警惕,故而这次抽签让他觉得有人在暗中安排了什么。

大汉艰难抬头瞥了他一眼,目光不再阴冷,只剩下灰败。

胜负已经揭晓,有人上来抬走了暂时无法动弹的大汉。

而季别云走下楼梯之后,或许是出于疑心,总觉得有几双视线悄悄注视着他,犹如附骨之疽。四周的百姓似乎被这场打斗**了热情,嘈杂的声音传到寂静的台后,更显得此处的安静是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但是登阙会一旦开始便没有停下的道理,他既已入了此局,只能见招拆招了。

季别云下台之时,贤亲王正看得入迷,连世子进了门都没顾上。

直到小孩儿规规矩矩叫了一声爹,他才转过头去,不过还是先与徐阳对视了一眼。

主仆二人没说话,但徐阳心里明白王爷想说什么。

季别云虽然没有接受王爷的提议,由右卫将军呈上名字参加登阙会,但毕竟名义上是从王府中出来的侍卫,若死在其他地方或许会引起王府调查。

如果有人想要季别云的命,登阙会便是一个很好的场合,任凭什么人死在这里都顺理成章。

登阙会虽然摆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众目睽睽之中,但幕后可操纵的空间也不小。有不少参加者其实是受了权贵之命,权贵们的权力则可以延伸至众人看不见的角落。

刚才与季遥交手的那个大汉,脸上的刺青如此明显,很有可能是被哪位达官贵人从牢里提出来的。想要让黥刑犯人来登阙会卖命并不难,只需要许给对方一些事情,比如活命的机会或者家人的安康幸福。再者这大汉的身手不差,但凡季别云弱一些,说不定就会被推下高台摔死了。

徐阳虽然与这位少年交情不深,但还是禁不住担心起来。

又等了一个时辰,第一轮终于结束。

第二轮开始之前也要经过抽签,徐阳聚精会神地看着,希望第一轮抽签的结果只是一个巧合。

然而第一个上场的便是季别云,另外两人徐阳也有印象,实力不弱。

三人比试的胜负不完全取决于武力高低,更多的在于人心。三人之中只有一人能取胜,结盟与敌对只在瞬息之间。

季别云与另外两人站在台上,互相隔了一段距离。

这两人年纪都不大,身形竟也相似,都是劲瘦挺拔的模样,选的兵器也都是长剑,不过穿的衣裳却一个短打一个长衫。二人互相对视一眼,齐齐拔出剑来,如同看着猎物一般盯着他。

季别云顿时明了,什么登阙会啊,他这是渡劫来了。

他这一次没办法再徒手应对了,握住刀柄,缓缓抽出了长刀。

三人剑拔弩张相对,就在他准备先发制人之时,右边的长衫男子却提剑冲向了短打男子。

季别云都看不懂了,忍不住笑了一声,手一抬将长刀抗在肩上。

这里是比武台,又不是戏台,这俩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恭喜贤亲王和徐阳成为本场比赛的内场讲解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