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 每任魔尊三十年寿命,万年过去,早该王座更迭,更替了上百位君主了。

因此现在, 封无境看着宿风故拿来的薄薄一本小册子, 面上露出了片刻的迷惑。

魔尊之位, 向来都是拥有魔灵体质的人担任。

册子前页,数百位前人, 记录了姓名, 生卒年岁,重大事迹。

然后, 在这之后, 册子上有着明显的撕毁痕迹,无法修复。

到了蚩沧,早他四十年继位,三十年后退位, 册子上清晰书写着「已卒」。

中间间隔了十年。

封无境其实出生的地方其实并不在魔界, 所以他并不清楚,在他成为魔尊的前十年,魔界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 蚩沧并没有像册子里那样「已卒」,而是在他身旁, 残酷地激发出了他的魔灵血脉, 逼他继任魔尊之位。

蚩沧之前……魔界又发生了什么?

封无境头有些疼, 他向来不是这样瞻前顾后的人, 他做事只注重当下, 因此, 从他继任到现在,这居然是他第一次察觉出纰漏。

封无境沉默了一会,问宿风故:“你也不知道?”

宿风故迷芒地说:“我……我也没看过啊,我知道的所有魔界的事,都是蚩沧告诉我的。”

封无境:“……”

他猜测,蚩沧提前销毁了魔界之前相关的典籍,再编造了两套不一样的话来蒙骗他们俩。

而且,他们俩居然还都不是刨根究底的性子,这么大的秘密任他一直掩藏。

封无境道:“你去找个魔界的老人,让本座问问。”

“呃……每一任魔尊继任前,都要重选长老。不过我想着没必要,就沿用了前辈你的,但前辈,你当初应该是重选过长老的吧?”

封无境:“……”

是,他当初继任魔尊的时候,在众多魔修中,简单挑出了几个魔力高强的,做他的长老。

现在偌大的魔界……他只能随便逮几个魔修询问当年的情况了。

封无境心里有了事,却还在考量这样值不值得。

他毕竟不是好奇心重的人,这些事总归都已经过去了,再去深究又有什么意义?

封无境捧着手中的麻辣小龙虾,勉强吃了一口。

宿风故也稍稍放下了心,说道:“前辈,喜欢吃辣的话,我再叫他们做。”

封无境正想抬头摆摆手拒绝,却在余光里,看见一道皎白的身影,看得他心跳滞了一瞬。

封无境浑身的温度都炙热起来,灼的宿风故只能后退一步。

然后,他顺着封无境的视线看去,看到了……顾琅清。

业火灼烧的魔界,红莲盛放,血腥四溢,白骨成山,那位仙人却赤着脚走着,不嫌地面滚烫,猩红染指,走得缓慢,却又轻盈。

在魔界中,显得格格不入,超凡脱俗。

再往上看,仙人的赤足之上,白衣飘飘,而他的手上——提着一个食盒。

宿风故一时无语。

他是不是应该退下?

眨眼之间,封无境没有阻拦,顾琅清走近了二人身前,把食盒放到桌上。

宿风故鬼使神差的没有挪步子。

他看着顾琅清把食盒打开,盒子里,是清一色的甜食。

蟹粉小笼包?

然后,在封无境的冷眼之下,顾琅清不予理睬,行云流水地从笼屉里拈出一个小笼包,送到封无境身前。

顾琅清轻轻抬手,袖子从那截洁白玉润的手腕处滑落:“魔尊大人,你最喜欢的。”

宿风故:“?”

封无境神情莫测,挡开了顾琅清的手。

他的神情有些危险,眸底沉的可怕,半晌,他冷冷地盯着顾琅清,唇角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你是哪半魂魄啊?让本座看看,我觉得,有这个胆量还敢上门找我的,一定是更不要脸的那半吧。”

这话就像一把弯刀,深深地刺入了顾琅清的心里。

宿风故吸了一口气,连忙走开了。

他走的时候,心里默默地想,顾仙尊真是一点也不了解无阙前辈,无阙前辈明明接下的是他的辣口菜,顾仙尊怎么能说无阙魔尊最喜欢甜口呢?难怪他们闹矛盾……

宿风故走得很快,封无境眯起眼睛,看着人走没影了,这才漫不经心地起身,接过人手上的包子扔进嘴里。

察觉到封无境身上的气息,顾琅清敏锐地皱眉,问道:“你喝酒了?”

“本座喝酒,和你有什么关系?管得好宽啊顾仙尊。”封无境转身,坐回座位上,翘起腿,面色隐藏在红色暗影之下,依旧不是很好看。

封无境克制着心里莫名的情感,只作出一副淡漠无情的模样。

他前几日总想着,如果让他再次看见顾琅清,他要如何让顾琅清付出欺骗他的代价,如何让他死,或是,让他痛不欲生。

但是现在,顾琅清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封无境却说不出口了,他厌恶自己的犹豫,更厌恶心底真实的欲望。

这样看来,他还真是活该。

“怎么说?合并了魂魄,总算有精神和法力来找我麻烦,来继续利用我了?”封无境给自己倒出一杯酒,灌下喉咙,手腕却突然一热,再定睛一看,酒盏竟然被顾琅清抢去了。

顾琅清抢走了他的酒盏,只留下手心冰凉的温度。

几日来内心压抑的情感终于找到突破口,他的愤怒,他的烦躁,他的疼痛,都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封无境双眸怒睁,他嗓眼里的声音嘶哑,像是牵扯着五脏六腑,鲜血淋漓。

犹如一头找不到归处的困兽,在苍茫血色之中吼叫发泄。

他为什么骗他?他凭什么骗他?

堂堂魔尊封无境,顾琅清甚至都没有告诉他一声,自己斩断了姻缘线,不计后果,急不可待地要和他撇清关系。

顾琅清利用他,也在毫无保留地牺牲自己,他用自己的身体,他用天乾仙尊的贞洁,他和他上床,用来骗取他的精血,用来和他断绝关系!

他只是在利用他。

而他呢?一厢情愿地,为他而死。

多么可笑。

红衣魔尊惊觉自己的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他也顾不得去擦拭,转身就去抓顾琅清的手。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堂堂魔尊封无境,为情所困,为情所伤?

太好笑了。

封无境低吼着顾琅清的名字,双眼一片赤红,写满了他压在心底的万般情绪。

他的眼里噙着坚冰利刃,剜蹭的顾琅清心里发慌。

封无境怒火攻心,森森魔气里充斥着极浓的血腥味,粘稠的**顺着墙壁滑落,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上,格外瘆人。

尸骨共存的魔窟,红衣男子深邃的侧脸如同刀刻般锐利,在跳动的血光下影影绰绰。

顾琅清有些犹疑地止住了手上的动作,他看着封无境朝他奔来,掌心狂躁的魔力一掌打在他身上,震的人四肢百骸都像撕扯般疼痛,他勉强稳住脚步,手上却虚弱的没有力气,酒盏又被封无境猛地夺了回去。

封无境神色晦暗不明,他低沉的轻笑声在一片死寂中响起:“顾琅清,你到底想干什么?戏弄我很有趣吗?虽然仙魔二界世代为敌,但本座自认对你不薄,你何须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你以为本座当真不会对你动手?”

说完,顾琅清只觉手腕再次被人紧紧箍住,方才胸腔之上火辣辣的疼痛尚未消散,这会手腕又传来了一阵一阵,难以忍耐的痛楚。

封无境低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顾琅清痛的额首冒汗,伴着人喉咙里发出的一阵阵疼痛叹息,封无境冷冷偏头:“满意么?你还要怎么样?我几次让你滚,你还非要贴上来,贱不贱啊?哦,对不起,是我太贱了,倘若换成别人这么干,本座早就要了他的几条命了,我到底是为什么要把你留到现在啊顾琅清?”

顾琅清冷汗直冒,他唇缝中挤出一声闷哼,本就宽松的衣裳被封无境扯的摇摇欲坠。

从封无境的角度,他用余光将顾琅清衣裳里**出的光景一览无余。

然后,封无境看到了,那片本该干净白皙的皮肤,布满了满当当的可怖伤痕。

他迟疑了一瞬,放松了牵制顾琅清的力道。

借着这个机会,顾琅清从封无境手中抽身,他的手腕依旧滚烫的难以动弹,纤长睫羽之下,顾琅清的眸子里水光盈盈。

他淡淡地喘息几声,从封无境手中夺过酒盏,又捡起地上的酒壶,盛满了杯中酒,往自己唇畔送去。

封无境没料到顾琅清的反应,皱了皱眉。

一杯接一杯,顾琅清站着,不停地喝,喝的双腿都在打颤,那着酒盏的手都端不稳,头晕目眩,摇摇欲坠,红潮顺着脖颈爬到耳根,一片潋滟。

封无境深深皱眉,径直就走上前拿他手里的东西。

天乾仙尊少喝酒。

魔界百年纯酿,这样一杯一杯地灌,换谁都支撑不住。

封无境上前,还没发力,只是轻轻一拉,眼前的人就软软的醉倒在了他的怀里。

胸膛之上,爬满了斑驳而凶残,却又不知缘由的伤痕。

掩映在衣裳之上,吸引着魔尊大人探究的欲望。

封无境蹙眉,只见怀里的白衣仙尊翻了个身,用他水色涟涟的眼,看向封无境。

他的唇因为醉意变得艳红,上面还沾染着晶莹剔透的酒液。

他说:“对不起,请让我留下——在你身边,做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