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纸片人毫无生意, 被封无境捻在指尖,特制的纸张无法撕裂,封无境运了灵力,绯红色泽淹没了薄薄纸片, 呲啦一声, 灰飞烟灭。

他早该想到。

那趟下山去周各庄, 顾琅清不带原茵与关州,只带了自己。

明明是骗他的, 但原茵与关州表现出来的模样却真诚极了……比起三个有思想的人联手骗他, 顾琅清一人想好说辞,再把想法注入到两个纸片人身上, 更加不容易出现缺漏。

封无境牙冠咬得咯咯作响, 所以这么久以来,他一直都被顾琅清蒙在鼓里?被顾琅清,以及他控制的傀儡,愚弄。

怒火中烧。

他要他死。

封无境拇指搭在弓弦, 拉扯注视着顾琅清胸前命脉, 他现在很虚弱,是最好的反击时间。

直到顾琅清惨然一笑,鲜血自他下颌蜿蜒淌下, 溅落在木质地板,像一朵绚烂的桃花。

他砰然倒地, 不省人事。

封无境静静看着, 时间仿若静止。

他的思绪飘忽不定, 拇指被生硬弓弦按压出血痕。

窗外电闪雷鸣, 无人知晓在他走出结界之后, 忘忧峰发生了什么。

封无境终究还是缓缓垂下手臂, 长弓瞬间化回皮筋。

他大步迈向顾琅清。

顾琅清双眸深阖,眉关紧锁,神色痛苦极了,他气息不稳,双唇翕动着,似乎想说出什么,但落在空气中的声音细若游丝,顿时消弭了音迹,不能听闻。

顾琅清的一袭白衣上沾满了血痕,新鲜,湿润的大红色,白袍像一朵斑斓花朵,盛放在了房间地板。

封无境走近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面上的人。

很美丽。

他蹲下身子,指节划过顾琅清径直白皙的脸颊,男人在他的触碰下眼睫不受控地颤了颤。封无境的手又顺势滑向顾琅清完美精致的下颌骨,再一路向下,落到脆弱的纤长颈项,指甲在那处凸起的喉结处深深抠挖,很快,喉结便出现了一道血痕,血丝不停向外渗出,晕染在封无境的甲缝里。

顾琅清吃痛,或是感受到了眼前明目张胆的危险挑弄,眉心越拧越深,冷汗布满面颊,沙哑的呻1吟声从口中挤出。

此时的封无境毫无兴致,他很快放过了那块喉结。手掌下移,一把扯开顾琅清白衫前襟。

封无境看见,顾琅清前胸布满了诡异的伤痕,血红痕迹交错纵横,像是能把整个人剖解开来,看上去都痛极了。

他面无表情地欣赏完了这些诡谲莫测的痕迹,然后淡淡地比划着姿势,把手指压到了男人颈侧鼓动着的青筋之上。

现在的确是个很合适的杀人时机。

封无境半眯了眼,眸中凶光毕现。

青筋中仍在汩汩流淌着炙热鲜血,心脏的跳动清晰地传递到封无境拇指之上,顾琅清脉象虚浮,灵力都滞涩地拥堵在了体内。

风雨咆哮,闪电张牙舞爪地在远方山脉显形。

封无境啧了一声,缓缓抽回了手。

魔尊不屑于干这么趁人之危的事。

他端详着顾琅清的容颜,不得不再次正视了内心中的想法。

向来杀伐果断的魔尊竟然有些下不去手,顾琅清那么欺他,他竟然会下不去手,每当他想要划破那根象征着生命力的青筋,他的心总会重重一跳,接着是剧烈的钝痛。

像是刀剜般的钝痛。

他的潜意识里,不想要顾琅清死。

封无境想了一会,从地上站起身子。

躺在地上的顾琅清终于脱离了生命的桎梏,眉眼略有松弛。

封无境最后瞥了一眼顾琅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路下山,从方才上山的另一条小路,往山脉的另一个方向走。

结界碎了一半,破了那边,这边的结界效力明显低了许多,封无境拉出亢龙弓,刺破结界。

山风灌进封无境领口,符离从他身后背的竹筐中探出一个头,低低地叫着。

封无境加快了步伐。

忘忧峰顶,顾琅清深陷梦魇,梦中全是那道红色的身影,杵着头朝他漫不经心地勾着手指,把他揉进他滚烫的怀里,紧紧钳制住他的手臂,在他脚腕挂上铃铛,恶劣地把他的下颌掰出深红指印,哑着嗓命令他叫出声来。

再是那人挡在他的身前,大笑着给他递上一朵美艳动人的蔷薇花朵,他替他挡了致命一伤,鲜血浸染了那人的衣袍,却因为他身着红袍,看不出来。

最后,他决绝地朝他笑,冷冽的目光让他发自心底地害怕,他走了,背影拉得很长,没有回头。

——

风沙止息,风和日丽。

前一步还是风沙漫天,下一刻就是阳光明媚。

封无境抬首看天,他走出忘忧峰了。

这边的山下是一座城郭,摊贩的叫嚷声给小城增添了几分热闹与繁盛。

大街人来人往,火红的灯笼悬在屋梁,与熙熙攘攘的人群喧闹融为一体。

一身红衣背着一个竹筐,独自行走在街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尤其是,封无境的衣裳之上还沾染了斑驳的污泥印记。

方才上山,没来得及换,真是狼狈。

少年眼里泛着猩红的血丝,他左右环顾一番,拐入了街旁的一家茶馆。

“话说这姻缘线啊,人皆有之,月老写好姻缘薄,两人的姻缘线就连在一起了。那一根细细的红丝,用处可大着哩!被姻缘线牵上的两个人,便是命中注定的情人眷侣,你是想躲也躲不开!”

茶馆中的说书先生正在絮絮叨叨地讲故事,封无境把竹筐中的符离放出来,要了一盏茶。

“传言道,姻缘天注定,若是强行割舍,付出的代价可是非常大的!所以说,不管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还是那些神神叨叨的修道者,都逃不脱这姻缘线的安排。就算再不满意,也只能认了。”

说书先生醒木一拍,高声说着。

坐下一人质疑:“姻缘天注定?我不信,斩断姻缘线会如何?”

说书先生捋了捋白须:“我听说啊,有人还真这么做过。斩断姻缘线,对于主动斩断的那一方来说,便是自愿遗忘二人曾经的诸多过往,从此成为一个冷漠无情之人——”

那人又道:“那另一方呢?”

说书先生拍案说道:“这……这可有点惨。”

“如何?”

“一腔真情得不到回应,因为对方已经不爱他了——你说惨不惨?”

茶馆一片沉默,另一人又问:“那,万一牵连姻缘线的二人还没有相识呢?”

老者挥扇,惊堂木砸上桌面。

“没有这种情况,姻缘线只会在命定之人相识相知之后,才会显现。若是命定之人始终没有相遇,姻缘线自然系不成。所以你们不必担心,若已经成了婚,你们的姻缘线自然已经被月老安排得服服帖帖。”

又一人问道:“那,姻缘线断了,还能重牵吗?”

说书先生被问得噎住:“兴许能吧,你们关心这些东西做什么?我们普通人也见不到月老,只能认命,或许只有那些不怕死的仙君才敢搏一搏,动动自己的姻缘线。我说过,随意斩断姻缘线,后果非常惨烈。”

台下皆是一片沉沉叹息,哀叹着普通人的命途坎坷,却也舍不下世间尘缘去修仙,也算人各有命。

半晌,岔开了话题,茶馆里重又热闹起来。

符离趴在封无境脚下,一副疲软的模样,封无境寻思着有没有法子能把符离变回原样,否则他现在没有法力,这么徒步走回魔界,明显不现实。

一旁的小哥朝着封无境搭话:“诶,你这小东西挺可爱啊。”

封无境眼神扫过那人,阴森寒冷。

那人却是丝毫不觉,面色不改:“我家也有只狗,是个母的,你说巧不巧!我跟你说,街上其他的狗都瞧不起咱这品种的土狗,看见就跑,太他妈势利眼了。”

封无境一口把茶水饮尽,起身。

他道:“诶,你别走啊,我家的土狗皮相挺好的,你看,这也到生育的时节了,不如给他们搭一搭,凑个对?”

封无境听着这话,冷冷地乜了人一眼。

“诶,大哥,你别凶啊……”

突然,他感到一股难以抵挡的拉力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座位上提了起来,男子的心跳到嗓子眼,瞪着封无境:“诶诶诶,大哥我错了,放我下来,有话好说!”

眼前的红衣少年却是依旧满眼不屑,看他的眼神就像盯着一个死物。

男子慌了,疯狂地挣扎起来:“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

四围人群视线聚拢,惊愕、害怕与劝阻之声不绝于耳,却无人敢上前拉架。原因无他,他们站得老远都能感受到红衣少年周身极具压迫意味的气势。

封无境听到周遭的嗡嗡嘈杂,冷哼一声,他手肘发力,将手中提着的男子狠狠甩出,男子砸落地面,烙下一个深坑,此刻正痛苦地呼救。

封无境面色不虞,转过身子,再次随意地拉攥住一个人,高高托起。

被红衣少年抛起的男人一脸惊恐,以为自己也要被这么扔抛出去,怒道:“你他妈放老子下来!你是人吗你!”

封无境闻言,好笑地微侧了头,把提在手上的人猛然拉近,低低地笑出声来:“本座当然不是人,本座是魔尊。”

“啊?魔,魔尊……”男人像是被吓傻了,对着眼前俊美昳丽的面庞,张大了嘴一时说不出话。

“没错,魔尊。”封无境瞳孔越来越暗,周身散发出的威压汹涌可怖,他咧开唇角,“不想死的话,现在告诉本座,魔界在哪个方向?”

男子被吓得脸色惨白,颤抖着双手,举起手臂,指向正北方。

突然,他被重重放回座椅上,方才空洞的思绪骤然回笼,萦绕着的巨大威压随着红衣少年的转身离去消失不见,他揉了揉剧烈跳动的心口,竟已不知不觉地满头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