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封无境把银铃托上掌心,殷红丝线牵动着铃铛发出浅淡红光。也不知道顾琅清做了什么,素日不声不响的铃铛此刻竟有了这样的功效。

少年眉心微蹙,铃铛在掌心漂亮地打了个转,窗外没有虫鸣鸟叫,没有喜庆鼓乐,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依照着夜永的指引,循着顾琅清的方向走去。

——

洞穴深处,石墙上蔓延着蜿蜒曲折的水流痕迹,灯火明暗间,顾琅清躺在床榻,紧紧闭眼,阖眸睡去。

一个肤如凝脂的女子妆容艳丽,胸脯丰满,说话间神态妩媚,口脂随着笑颜绽放出媚态横生。

再然后,女子娇艳的眉眼深深弯起,化作一缕青烟,潜入了男人的梦境。

梦里软红摇曳,女子惊讶地轻呼一声,口中发出的却是低沉男嗓,她俯首看了看自己通体的红裳,又从桌案拽过一方铜镜。

镜中人影白发赤瞳,薄唇冷淡,面容俊美无俦,又带着几分艳丽的邪性。她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投向躺在床榻上宛若谪仙般的男子,忽而低低笑出声来。

顾琅清此刻昏睡在塌上,脚踝贴合了一个银色铃铛,身上被褥草草搭了一角。

那幻化了形态的女子一步一步走到身着大红婚服的男子身旁,粗糙手指打着旋落在男子领口,摩挲在那人深邃的锁骨凹陷,男人似有察觉,闷闷哼出声来,脚踝无意识搓动着床褥,小巧铃铛当即轻灵地摇动出声,十分悦耳。

女子轻轻地拉开那人艳红衣衫,男子白皙胸膛**在外,像是凝结了水雾,在摇曳烛光下阴影毕现。

她从桌上端起一杯葡萄佳酿,远远看上去,那人一头秀丽的白发从后背洒落,宽大的手掌覆盖在冰凉酒杯,抿在薄唇上,餍足得眯起眼来,轻呵出声。

竟然是上一世红衣魔尊的面容。

她含了一口酒酿,低下头就往男子口中渡去。

就在二人唇瓣即将触上的时候,女子竟是猝然对上了男人凛冽的双眼!

女子登时怔住,半晌才缓缓弓起身子,不动声色地模仿起自己从那人梦境中窥探来的记忆。

随后,她沉思着,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领口向下的无尽春光,缱绻地说道:“顾仙尊,你醒了。”

顾琅清垂下眼帘,感受着冰凉掌心落在自己胸前的力道,漫不经心地弯起唇角:“魔尊大人,你回来了。”

说罢,顾琅清看到一杯摇晃的红葡萄酒正正落在自己眼前。伴着脚腕铃音脆响,顾琅清从**直起身子,眼前人自由下垂的白发便擦着他的肌肤滑过,那人轻轻地拥上他,指间在他身后蝴蝶骨恶意挑逗。

“咽下它,”眼前人嗓音沙哑到了极致,反倒显得温柔起来,“顾琅清,别忘了——给本座留一滴。”

灯火张牙舞爪地落在洞穴崖壁,投射倒影活像一个人影,伴随着几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响,顾琅清皱眉:“什么声音?”

“啊,”女子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烦躁自面上一扫而过,她轻轻推开顾琅清,眼神慵懒地看向洞穴远方,把酒杯往顾琅清手里一塞,“一点小麻烦,本座去看看,你别乱跑。”

说罢,顾琅清只见眼前的人迅速站起身子,捏了道法诀,便消失在了他的跟前。

与此同时,梦境之外,床榻之上正与顾琅清紧紧相拥的女子双眼蓦地睁开,立刻转头,看向台阶之下的……新娘。

不对,不是新娘,是穿着新娘服饰的男子。

而这张脸……除了瞳色与发色,其余每一处都与她在梦里照出的「自己」一模一样。

女子当下眼波流转,欣慰地把顾琅清放平在床褥,再对着封无境娇媚一笑:“公子别急,我方才替你检查过了,他心里喜欢的就是你,你们日后会幸福的。”

山洞里回音**漾,封无境思索着话里的意思,眉峰紧拧:“你们在做什么?”

一路寻来,第一幕看见的就是红装素裹的顾琅清被这个女子紧紧拥在怀里,封无境面上顿时杀意腾腾,冷得惊人。

女子笑道:“村里每一次成亲,我都会来亲手检查。所有不贞洁的,欺骗别人情爱的男男女女,我都会杀了他们。恭喜你们,通过了我的检查。”

封无境在脑海中过滤着这段话,倒是与他和顾琅清先前在查案时候猜想出来的所差无几。

但封无境面上可没有丁点猜测正确的喜悦,反倒是十分不耐烦,一字一顿,语气生硬:“还人。”

“等一等,公子别凶嘛,我的报酬还没取到呢。”女子妖媚地笑了笑,“我那么好心地帮你们提前检查,你们不会连一点报酬都舍不得送出手吧?”

封无境不欲多言,周身气息阴沉得可怕,他微微倾身,身形化作一道残影,带起一道诡谲的红光,朝着女子袭去。

女子把眼睛瞪圆,却是以一种极其莫测难辨的身法向身旁躲开,暴露的穿着使得她身形敏捷,速度快得可怕。

女子抱起手来,眼神眯成一条狭缝:“我不伤他,你相信我,我的报酬很容易的。”

而方才与女子的简单交手,封无境已然心知肚明,女子妖道修得不错,应当已经结出金丹,处在元婴时期。他眼下没有武器在手,没有法术傍身,依靠单纯的赤手空搏,很明显,打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对,也对,他的确没有必要为着救一个软禁他的人如此大费周章。

冷静下来之后,封无境压抑着心口强烈的不适:“你的报酬是什么?”

女子桀桀地笑着:“几滴精血而已,我要修炼。”

精血人尽有之,是后天身体自然产生的血液精华,修炼术法又能在身体内能汇聚出更多的精血,因此修道者的精血大多比普通人多,而人类精血对于妖修来说又是极好的修炼之物,更莫说仙修的精血,对于妖道来说简直堪称大补物品。

从普通人体内取出几滴精血会令他们虚弱月余,而对于顾琅清这般的仙修来说,几滴精血却是微不足道,根本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想通了这一点,封无境正要开口答应,又听那女子说道:“或者说,公子,你给我几滴你的精血,我就不动他了。”

封无境眼色一沉,几乎马上就要开口答应,又被理智生生扼住。

他奇怪地思考自己为什么那么不想顾琅清受到伤害,分明那人只是一个囚禁了他的敌人,宿敌。

于是封无境简单地摆了手,拒绝了女子的话。

不知为何,密闭的洞穴突然起了一阵风,躺在床榻的顾琅清低吟出声,细微的动作之后,是他脚腕悬挂的清脆铃响。

女子探身向前,凑近封无境,魅惑一笑:“我为每一个人编织的梦境里面,出现的对象都是他们深深压在心底的人,以及——深深隐匿在记忆里的画面。”

女子阴柔的声音回**在洞穴中,烛影映照在二人身上:“铃铛——公子,你们好情趣啊。”

铃铛?

封无境面色一沉,猛然抬手,以雷霆万钧之势朝女子喉间扣去,红色喜服间,暴涨的魔力狂涌而出,他的身形天马行空,招招毙命,迅速向女子接近。

脑海中什么东西模糊不清,呼之欲出。

他头好痛!

招式相接之间,封无境却是心猿意马,终于在女子身前露出一个破绽,刀光显现!

少年被逼的背靠山崖,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刀抵在喉间,他不敢轻举妄动。

女子尖锐地笑着,冰冷的手搭上封无境手臂,犹如一只附骨之蛆。

妖与魔有巨大差别,虽然二者在人们口中总是合称「妖魔」,但若要区分二者,还是很容易的。

元婴期以上的妖魔都能化形,但他们却无法改变妖或魔,与生俱来的,体温。

通俗来说,妖都是冷血的,而魔则相反,流通全身的血液滚烫又浓稠。

因此,现在,封无境被一只冰冰凉凉的冷血生物贴着,整个人都恶心得想吐。

女子站在封无境左侧,拉开封无境衣领,指尖轻轻点在他的肩胛:“呵呵呵,我改变主意了,公子,你可真是有趣。”

说完这话,女子身形顿消,又从右侧出现:“我的本意只是试探,但你居然连取精血这点苦痛都不愿帮他承受——”

封无境冷冷地看着女子:“所以呢?”

女子凑近,长长的指甲摩擦在肌肤表面:“你配不上他。”

封无境嗤笑一声。

“我要放了他,取你的精血。”

封无境眯眼:“你做梦。”

洞穴内影影绰绰,光影交错,此刻安静下来,封无境便能清晰地听到耳畔窸窸窣窣的虫子爬行声。

这个洞穴在周各庄之外,方才他一路追来,看见的是洞外一棵墨绿芭蕉树,虽然枝繁叶茂根干遒劲,却像是被一层浅薄的白膜覆盖,他闯进来的时候,还被麻烦的蜘蛛网缠了一脸。

封无境眼神锁死了这个女子:“蜘蛛精。”

女子看了看他,惊呼一声:“怎么看出来的?好聪明啊。”

封无境:“……”

到现在了,他还是想不明白,顾琅清怎么会这么弱不禁风地掉进这种妖怪的坑里,他不是仙界的天乾仙尊吗?

正在思考对策,一阵巨大拉力将红衣少年整个托起,双臂双腿被紧致细线勾勒缠绕,白银丝线粘腻潮湿,又坚硬无比,封无境几经挣扎都无法挣脱。

绑缚封无境的蜘蛛丝是从那只蜘蛛精嘴里吐出来的,封无境直直干呕起来。

这种任人摆布的滋味非常不好。

蜘蛛精一步步朝他逼近:“放心,不疼的,我就取几滴,取完就放你们离开。”

阴风刺骨。

“放开他。”

一阵清铃响起,封无境下意识把目光投落,只见顾琅清正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坐起身子,一袭喜庆婚服被揉得凌乱不堪,胸膛**之景在他眼前暴露无遗,尤其是——脚踝上悬着的铃铛,随着他起身,前行,发出的阵阵响声。

竟与封无境那日幻想出的场景诡异的重合起来。

顾琅清面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狭长眼尾勾勒出浅薄的湿意,暴露在外的躯干被光影蒙上一层模糊不清的美丽。虽然如此,他的身形仍旧端庄矜贵,步步生莲。

但脚踝上挂着的铃铛却将他的气度全然撕碎,只剩空气中隐形无端的暧昧与局促。

封无境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唾沫,便听那人清幽浅淡的声音划过耳畔。

“放开他,你要精血,取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