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是不是会留案底?那我是不是就不能继续念大学了?”

“我怎么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进拘留所。”

“是不是可以交保释金出去的?我看美剧里有这种说法,咱们国家也有吗?”

“有我也交不起保释金。我爸知道了只会想打死我。”

“我也是,我宁愿他们不知道……”

……

张白南和谢颐同时叹了口气,看着旁边歪头熟睡的周拂晓。

周拂晓用轻微的鼾声回答了他们。

从学校出来,他们跟郭庆利坐在同一辆警车上,车子朝着市内的方向走,下国道后郭庆利被另外一辆车子接走了,他们则被刑警带回拘留所刑事拘留。

张白南和谢颐都是第一次“犯事”,难免紧张煎熬,甚至做好了准备面临刑讯。反而是周拂晓最放松,进来自觉地找了个角落,往地上一蜷,宾至如归地开始睡觉。要是再给他个睡袋,张白南估计他都能做个美梦。

“不要多想,先休息。保存体力和精神才是最重要的。”周拂晓睡前劝他们。

张白南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但是在拘留所里睡觉这种事,还真不是一般人第一次就能做得到的。他辗转反侧,终于还是熬了一个晚上没合眼。

进来的时候外头的夜色已经深浓,张白南估计那会儿至少也有晚上八、九点了。他在心里默默地估算着时间,快到天亮的时候,只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动静。

看守的警察拿着钥匙过来开门:“周拂晓!张白南!谢颐!”

张白南一个激灵,把谢颐和周拂晓拉起来:“诶,在呢,在呢。”

门开了。警察做了个“请”的手势:“去外头签个字,你们就可以出去了。”

拘留所外头等着白底蓝带的公务面包车,前车门贴有“检察”两个大字。

男人靠着车门抽烟,见到了周拂晓他抬头笑一下,夹着烟的手举起打招呼,他的另外一只手拎着一只巨大的麦当劳外卖纸袋。周拂晓走过去和他拥抱。

“无罪释放是不会留案底的,放心吧,检察院通知了你们家长,他们现在已经出发来接你们回家了。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辛苦你们了。”聂韬成带他们上车。

张白南和谢颐对视一眼,大概也猜出了他的身份。两人向聂韬成道谢。

周拂晓坐在车窗边安静地吃麦当劳早餐,过了一会儿,他才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聂韬成简单地介绍了情况:“先说好消息吧。郭会兰抓到了,我们在学校里也收缴到了大量的文件。虽然一部分核心文件被碎了,但是剩下的也不少。郭庆利只抓了你,遗漏了汤纯,你们一走,他关掉了学校的总电闸,并且成功拖延到文卓他们到场,阻止了粉碎文件工作,为我们挽回了损失。这次,他是立了大功。”

周拂晓能想象得到汤纯吭哧吭哧跑去关电闸的表情。他记起和汤纯见的第一面,戴着玳瑁色圆框眼睛的话痨小可爱,总是能给人第一股温暖的、愉快的、希望的力量。

聂韬成继续:“检察院目前正在整理这些数量庞大的账册和财务数据,估计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把培英的财务状况整理清楚。另外,我们也抓捕了培英的财务人员,正在进行询问谈话。他们有的人已经张口了,目前总体的形势对我们来说还是有利的。”

“另外,对你个人而言,还有一个好消息。”聂韬成微笑:“贾新民被正式批捕,昨晚检察院下的批捕令,连同其他教官和一部分教职工,将立案调查学校违规办学、虐待学生、侵害未成年等问题。为了避嫌,案子避开市公安,直接由检察院督办。所有内存卡都已经作为证据保留了起来,金利和另外一名女学生也同意成为出庭证人。”

周拂晓回应了他一个微笑。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当然也有坏消息,”聂韬成表情一转:“郭庆利死了。”

“死了?”周拂晓皱眉,只听身后张白南和谢颐两人倒抽凉气。

“就在今天早上我来接你们的路上,也就是一个小时前收到的最新消息。”聂韬成把平板电脑里面的资料拿出来给他们看:“外省公安局在凌晨接到的报案,发现郭庆利死在了机场宾馆的停车场,死因是在车内燃烧炭盆引发的一氧化碳气体中毒,看起来非常像自杀。”

“不可能,”周拂晓觉得不对:“他都逃到省外了,还在去机场的路上,突然就在车里自杀了?”

聂韬成也不清楚具体情况:“案件详情等回了检察院我们会继续联系当地警方进一步了解。目前我们已经要求将遗体运送回来送法医尸检。到底是怎么死的,尸体总不会说谎话。”

“他本来想坐飞机去哪里?”

“他用自己的护照订了一张出国的机票,落地的地点不需要签证,应该是想先出国避难的。”

“但是在登机前,他反悔了,突然不想走了,并最终负罪自杀。”

“你想说有人逼死了他、让他自杀确保他不能开口说话?”

“他知道的太多了,又失去了用处。如果我是王家,我也不会留他。对了,王家有消息吗?”

“我们申请限制了王亚存出境并冻结了他名下的所有账户,防止他逃走或者财产转移。现在拿到了学校的财务文件,批捕令很快就能下来。”

周拂晓只觉得讽刺:“郭庆利的放纵和不作为逼死了晚照。直到晚照死了,他都没在意过她,觉得那只是一个普通的从农村来的小姑娘,不值得他费心。到头来,他也和晚照一样,被逼自杀,晚照曾经体会过的那种绝望,他也没能躲开。”

聂韬成握住他的手:“接下来,我们要让贾新民、校领导和王家的每一个人都体会一遍。”

车子先送三位学生回学校收拾自己的东西,他们大部分行李都还落在学校。

这时候学校已经被前来督办案件的检察院封了,由公务人员维持校内的秩序,大部分的教职工需要接受询问,学生们则暂时呆在宿舍休息,等待亲属来学校接他们回家。周拂晓见到了汤纯,四位患难与共的好友在校门口分别。他们互相拥抱,并且留下了联系方式。

“如果你不想回家,或者暂时没有地方去,可以先住在我的宿舍里一段时间作为过渡,等找到了地方再挪都来得及。”聂韬成已经在为周拂晓考虑接下来的安排。

周拂晓自己有打算:“能不能让我先见一见贾新民?”

贾新民在看守所。

因为检察院下了批捕令,他已经不是犯罪嫌疑人,而是正式的被告人。看守所给他换上了统一的蓝色囚服,外套同色马甲。他重新剃了头,这个发型比学校的标准更严苛,头发基本上被剃了个精光,**着头皮能看到这位桀骜不羁的教官在后脑上纹过纹身,是个黑色大丽花配骷髅头的经典杀马特款式。

周拂晓单独进的看守所。看到周拂晓坐在外面,贾新民先是一惊,像是完全不相信周拂晓会来。

“郭庆利死了。”周拂晓张口就给了他沉重的一击:“郭会兰被抓,还有他们背后的金主也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你不用妄想会有人把你从这里保出去了,没有人会保你了这次。”

贾新民震惊地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周拂晓也不和他废话:“学校的监控录像只记录了宿舍楼里发生的事情,其他地方暂时还没有监控。我要知道,除了录像拍到的,你还对晚照做了什么?最后那两天你和她还说了什么?她死之前还有没有留下其他的信息?”

贾新民知道他们迟早会进行这一段对话的。从他遇到周晚照那一天开始,这个结局就一直在等着他。他只是没想到,周拂晓最后真的会成功。他抱着希望,而且是很大的希望,周拂晓会失败。现在回头想,他甚至想不明白周拂晓为什么会成功。

“你很得意吧?”贾新民是不甘心的:“终于为你妹妹报仇雪恨了。呵。你很开心吧?”

周拂晓翘起二郎腿倚靠在椅背上的样子有点傲慢:“我有什么可高兴的?她还是死了。”

“我一辈子也毁了!”贾新民拔高了声音,“是她自己要跳楼的,又不是我推她下去的!”

“没有你,她就不会跳楼。”

“我教过的学生多了,以后你跳楼了是不是也怪到我头上?”

周拂晓知道和他讲道理是没有用的:“贾新民,我问你答。咱们都早点结束。嗯?”

贾新民怒气冲冲地撇过脸去,但是看在周拂晓的眼里,他只剩下狼狈。

“你第一次和晚照单独谈话是什么时候?”周拂晓连录音笔都准备好了。

贾新民没有马上答话。他用沉默僵持着。周拂晓耐心地说:“你现在不说,这些话迟早也要对检察官说的。就当热个身吧,不然到了他们面前,可就没有我这么好的脾气等你了。”

过了一会儿,贾新民像是不耐烦:“我不就抱了她两下!”

“是吗?监控录像里面看到的可不只是抱了两下。”

“那你看到她推开我了,我也没有强行怎么样啊。”

“我要知道你们说了什么。”

“我怎么可能都记得?早忘了!”

周拂晓冷笑:“忘了?你怎么对金利说的?要不要听听她的说法?你怎么会其他女孩子说的?不都是同一套东西吗?说了这么多次了,你忘了?”

贾新民理直气壮:“你都听她们说了,还有必要问我吗?”

“我要听你说。”周拂晓斩钉截铁:“你要是想耗着,我陪你耗。今天、明天、后天,我每天都来,你每天都要见到我。说不出来,我就坐在这里陪你。我能追到学校去,把学校老底掀了,我一样能追着你不放。再不行,不管你判多久,你出来了,我还会再找到你,下半辈子你都不要想着好过的。晚照死了,我让你生不如死,贾新民。”

贾新民猛地做了个深呼吸,闭了闭眼睛。

周拂晓等着他做心里建设。过了一会儿,听到这位贾教官低声开口:“我就单独见了她两次。就两次。”他比出两根手指,“第一次是我把她留在了晚自习教室里,第二次是在学生宿舍楼的楼梯上。完了我就再也没有单独和她见面了。她自杀之前我根本都没有见过她。”

周拂晓继续问:“第一次说了什么?”

贾新民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就是说了……”他避开了周拂晓的注视,一边玩弄手指甲一边说:“反正就是跟她表白,说我喜欢她,想要她做我女朋友嘛。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对一个女孩抱啊亲啊的,我肯定是喜欢她,然后和她表白,才会去抱她啊。我把她当我女朋友的。”

“你把她当你女朋友,她把你当她男朋友吗?”周拂晓讽刺道。

“女孩都是要追才能追到嘛。你追的过程不会表现得亲密一点吗?”贾新民狡辩。

周拂晓懒得和他辩:“你和她表白,她怎么回答你的?”

贾新民声音更低了:“她……她当时确实没答应……但是……”

“我没问你她答没答应。我问你她说了什么?”周拂晓强调:“她的原话。不记得就说个大概。”

“她说她不愿意。”贾新民只能说:“但是女孩嘛,你和她表白,她肯定不会一下子答应的啦。她们都是欲拒还迎的,先假装不愿意一下然后又要你哄。你又不是没有追过女的。”

“她说她不愿意,还有吗?还说了什么?”

“哦,她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我就说我也可以有追求她的机会嘛。”

“然后呢?”

“她也没有明确说我不可以啊。我就当她同意了呗。”

“没有了?你们第一次就说了这么多?”

贾新民说:“我问了她和她男朋友的事情,她那个男朋友就是个高中生嘛。我和她说,我肯定比她现在这个男朋友好。她还年纪那么小,找个年纪大点的更懂得照顾人,会疼惜她,能给她安全感。她也一直点头觉得我说得对啊。我就说,让她再好好考虑一下,不着急回答我。我们也可以彼此增进了解。我真的是带着诚意想要和她处对象的。我觉得我们第一次聊得还是挺愉快的。然后我就放她回去了。她回去的时候脸色也很好很正常啊,没有不高兴。怎么就能说我是猥亵她、强迫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