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就这样载着霸道的王爷和他的王妃一路到了华景。

池晋年下了车,阮原跟着站起身,弯腰撩开帘子,看见空气中停了一只向自己伸过来的手,微微一愣,还是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池晋年一扯,另一只手拦腰一抱,将那人稳稳放到地上,而后自顾自解下拴马的绳,对旁边愣住的小厮吩咐一句“把车拉到别院”,便翻身上马。

阮原看着那几个小厮拉了车就走,一时间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这时马上那人突然转过身,又朝自己递来一只手,目光悠悠,

“上来,教你骑马。”

阮原怔愣一瞬,这句话反反复复在耳边旋转好多次,最后跃进心底那棵树上开出一朵花。

他伸手握住那人温热的手掌,被他扯上马,跨坐在他跟前,任由他的胳膊环上自己的腰,脸颊顿时腾上一抹隐匿的红,不敢回过头。

“腿夹紧。”

池晋年低声说一句,然后一踹马肚,那马就这样载着两人在纷忙的街道上迈开步子漫游。

众人侧目,见那马上的公子沉稳英俊,前面的姑娘低着头,笑靥如花。

“没骑过马吧。”池晋年突然握住阮原的手掌,递过自己手中的缰绳。

阮原没回头看他,听话地接过缰绳,感受着那人稳稳托在腰际的手,

“回王爷,没骑过。”

池晋年笑笑,那笑里不知怎的泛出一股无奈来,

“你爹娘疼爱,把你护得太好了。”

阮原的嘴角下意识往下撇了几分,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并非爹娘疼爱,是不得已为之。”

“臣妾从五岁那年起,就必须活成一个女人。”

“一天吃两顿,骑射武艺碰不得,这弱不禁风的身子,就是这么来的。”

池晋年一愣,目光落在面前这人乌黑的发顶,深吸一口气,也全都是这人身上淡淡的芬芳,手下意识揽紧几分。

他说的这些话,怎么扯得自己心里疼。

前面那人察觉到他的动作,小巧的身子轻颤了一下,顿了顿,

“臣妾与姐姐阮瑛一胎同胞,长相有九分相似。出生那年,国师亲临我府,说我姐姐身上负着天命,是我南域的天女。”

“皇上本想把姐姐接去宫里,国师却执意让她留在阮府。”

“可是五岁那年,姐姐重病而亡。”

阮原眼底的波澜开始惊天翻涌,眼前的繁华街景都充斥了悲凉,“我父亲怕皇上降罪阮家,对外只称姐姐得病失语。”

“而我,从那时开始,就活成了两个人。”

池晋年眉头一皱,言语间多出几分狠戾,

“为了自己的功名,竟不惜对亲生儿子下此狠手。”

“你阮家,做事够绝的。”

说罢突然低头,在那公子乌黑的发顶落下无比珍视的一个吻,心底有什么沉寂多年的情感在共鸣,在呼啸,

“你受苦了。”

“从今往后,我来护你,没人能伤你半分。”

把这个人接进王府,是他目前为止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阮原僵在马上,任由它带着自己失了魂的身子在街上穿行,整颗心都被头顶那个吻带离,不知去到了哪里。

总归,是个欢乐之地。

———————

“娘娘,晋王和..晋王妃来了。”

宫女通传一声,贵妃娘娘的脸黑了下来,刚想发火,就看见两个人迈过门槛走过来,一高一矮,都往地上一跪,却只有池晋年的一声,

“儿臣参见贵妃娘娘。”

贵妃下意识捏紧怀里的手炉,眉头一皱,

“南域小民不懂礼数,骑马到宫门口,你这个晋王也不懂吗。”

她还没叫起身,池晋年就自若地站了起来,还顺手捞起了旁边的阮原,锋利的视线毫不避讳地落到上面坐着那人身上。

“这么多年,儿臣还没听说过这个礼数。”

“也有可能是因为,”

他的眼眸一黯,嘴边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儿臣在幽通待得太久了,连宫里多了什么新规矩都不知道。”

“还有,他不是南域小民,是晋王妃,母妃讲话可得清楚些。”

听到“幽通”这两个字,贵妃的眼神下意识躲闪一下,却落到了旁边那个低着头的女子身上,

“什么晋王妃,一个哑女也配嫁入晋王府!”

“本宫永远不会承认她!”

“等有了合适人选,本宫会再求你父皇给你赐婚。”

原本稳稳站着的阮原听到这里心剧烈一震,脚也霎时软了几分。

他想到那天雪地上的毒酒,想到旁边这人的眼泪,想到他总是稳稳托着自己的胸膛,胸中居然涌出好些不舍,按都按不住。

如果不再是晋王妃…还能再见到池晋年,还能听到他那些霸道的话吗。

阮原低着头,闭上眼睛,钝痛感从心底往上爬,直抵喉间,这时旁边那人用那个总是沉稳的声音答道,

“我是晋王,我知道谁配谁不配。”

“儿臣希望母妃做事之前,先搞明白,您这个贵妃的位置,是用你亲儿子的命换来的。”

池晋年微微弯下腰,作出一副恭敬的样子,言语却化成一把剑,直直往上面那人扎去。

贵妃的胸腔剧烈颤抖起来,一只手指着池晋年,抖着声音恶狠狠说了一句,

“你..你这个孽子!”

池晋年抬眼,眼中锋芒毕露,毫不客气说道,

“事到如今,母妃也只能靠我这个孽子了。”

“不然,靠那个连人都不知道在哪的五皇子吗。”

他侧过脸看了一眼阮原,再看回贵妃的时候,眼神中分明多了某种坚定,

“母妃要是敢动我的人,我会把母妃欠我的账一点一点算清楚。”

“到时,母妃可别怪我不顾母子情谊。”

说罢,他猛地拉起阮原的手,把愣在原地的人扯出了殿外,留下殿里的人面面相觑,那高高在上的人兀自愤怒。

池晋年一路将阮原拉出好远才停下来,正欲说什么,手掌里这只手却微微发抖,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也泛着几分惊魂未定。

池晋年对上他的眼,眼前忽地出现刘似烨的模样,和他眼睛里的疏离。

如果,刘似烨也能用这样的眼神望着他,这样柔弱混着依赖的….

池晋年深吸一口气,松开阮原的手,转而揽上他的肩膀,在一棵蜡梅树下将小巧公子拢进怀里。

可惜,刘似烨那样的人,明明已经遍体鳞伤,没剩几口气,却宁愿把苦痛全部生生吃进肚里,也不向他宣泄半分。

“别怕她。我的晋王妃,永远只你一人。”

怀里的人安静地把脑袋枕在自己的胸膛上,故作倔强地偏过视线,池晋年缓过神,眼前不再是刘似烨的脸,换了另一张般般入画,却像一阵清风,将汹涌的心绪按回谷底。

这时,好些脚步声朝这边走来,怀里的人挣开,低下头乖巧回到自己身后站着,池晋年也垂下手,一个金色的华贵身影出现在转角,旁边是素来桀骜的七皇子,身后一群宫女。

“儿臣参见母后。”

池晋年和阮原垂首行礼,还是只有池晋年一个人的声音。

皇后眉毛一挑,手也没抬,“原来是晋王,和…”

池晋年站起身,扯起一个微笑,“回母后,晋王妃阮瑛。”

“哦,晋王妃不会说话,看来是真的。”皇后突然向前一步,伸手在池晋年警惕的目光下挑起阮原的下巴,

“生得倒是有几分姿色。”

“晋王喜欢,做个侍妾差不多,压清凌一头,还不至于。”

阮原下意识往池晋年那边看了一眼,那皇后撤了手,倒是一旁跟着的七皇子直勾勾望着他,一时竟是看愣了。

池晋年往阮原这边迈一步,微微挡在阮原跟前,“母后,这是儿臣的私事,无需母后挂怀。”

皇后听了这话,勾起嘴角笑道,

“晋王这是翅膀硬了,你的私事,本宫都管不得了。”

“晋王助皇上打下南域,战功赫赫,可是别忘了,”

她下巴一扬,“无论你现在多受宠,嫡子是嫡子,庶出终归还是庶出。”

池晋年的表情没怎么变,阮原却真切地看到了他眼底的暗流汹涌。

“母后也别忘了,儿臣是在沙场长大的皇子,杀过不少人,见过不少血。”

“一个不留神,把安乐窝里的小鸟打下树,掉下来摔死,也是有可能的。”

说完视线悠然往那七皇子脸上一斜,看得那皇后神经一震,气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二哥说的对啊,”七皇子把目光从阮原脸上移开,下巴扬起的角度都和皇后一模一样,

“狗逼急了会咬人,谁不知道呢。”

池晋年微微眯起眼,嘴角却扬得愈发明显,

“七弟完全听懂了。”

“看来儿臣也不用再多说了,母后,告辞。”

说罢立刻黑下脸,众目睽睽之下牵起阮原的手,十指相扣,拉着这哑巴王妃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回忆的风刮过一棵大树,这次经过树下的,却是两个人,一高一矮。

那挂在树上的风筝不见,躲在树上哭得隐忍又悲惨的孩子,终于牵上了他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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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池承期(七皇子):“狗逼急了会咬人,谁不知道呢。”

作者君【怒视】:“汪!咬的就是你!咬洗你!”

阮原【拉住】:“算了算了…”

池晋年【鄙视】:“….”【扯回阮原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