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晋王妃是谁吗?”

“晋王那样的人,不得是相府家的小姐啊?李相?还是王相?”

“都不是,晋王娶的居然是个南域人,还是个哑的。”

“你诓我呢?南域人,还哑,我都看不上。”

昏暗牢房内两个看守坐在桌旁聊天,丝毫没注意到旁边那牢房内的呼喊声戛然而止。

方世芸深吸一口气,满是灰尘的脸被惊异填满,抓着牢房木桩的手背满是鞭痕。

“诓你做甚,我还知道名字,叫阮瑛。”

“这阮家原来就是南域的皇商,他家女儿一跃做了王妃以后,阮家又成了皇商,可真是有福气。”

心脏扑通一声下沉,方世芸突然爆发出两声悲鸣,惊天地泣鬼神。

那两个看守拿起鞭子,走到他的牢房前,一脚踹上他握着木桩的手背,方世芸却还是死死抓着,脸上两行泪流得悲壮万分。

“你又发什么疯?啊?”

其中一个看守嫌弃地看着他。

方世芸的嘴唇因为巨大的痛苦微微颤抖,抬眼对上那两人的视线,不甘,不屈。

“救救我母亲。”

“她要病死了。”

这么多天,他重复这两句话无数遍,眼眶却第一次蓄了泪。

那看守笑一声,“怎么的,你只会说这两句是不是?”

“你是来坐牢还是来享福的?来这里本来就是等死的,死那么快,还能少受点苦,你该庆幸才是。”

另外一个看守听了这话笑出声,两人于是笑到一起,笑声回**在狭小的牢房间,一声比一声刺耳。

方世芸攥紧拳,猛地往那牢壁上一锤,指缝顿时渗出几行血丝来。

他瞪着通红的眼睛,困兽一般看着那两人,胸腔剧烈颤抖,嘶吼出的声音简直快要掀翻牢顶,

“这就是大夏吗!这就是北帝的治国之道吗!”

“什么南北统一,什么一视同仁,全是狗屁!”

“你北国人是人,我南域人就不是人了吗!”

那两个看守眉头一皱,扬鞭往方世芸的手就是一抽,那手背上瞬间又多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还没打够是不是!你还很有力气是不是!”

“看来给你们的吃食还是太多了,饿着吧,饿到没力气说话为止!”

看守说完,冷哼一声走了,另外一个看守斜了他一眼,跟了上去。

方世芸紧攥着那木桩,疯了似的往地上又猛锤几下,喉间又渗出几声嘶嚎,悲天悯人。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柔弱的声音,唤了一声“芸儿。”

方世芸猛地回头,就着手铐脚镣几乎是爬到那面黄肌瘦的女子身边,颤抖着握住她的手,脸颊上的河流半分未断。

“芸儿,别管我了。”

“老身活了这么些年,得夫如成纲,得子如你,也满足了。”

“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看到瑛儿与你…和和美美,琴瑟和鸣。”

方主母说着,眼眶竟是含了几滴泪来,一只手颤颤巍巍握回方世芸的手,

“那孩子,虽不能说话,我却是..极喜欢的…”

“若有来世…她可得做我方家的..好媳妇…”

话音刚落,已是闭上了眼睛,手也松了。

那方世芸哀嚎一声,要把五脏六腑都生生呕出来似的,旁边的方成纲也吐出一口血来,唯有坐在另外一角的连珺秋面无表情,木头人似的呆坐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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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桌后的男人慢条斯理折好手上的信纸塞进信笺,深邃的眼睛多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淡,对着旁边那人道,

“你带些银钱去阮府,每一个小厮丫鬟都给足了,能买通的,全杀了。”

“阮府不够人手,你再亲自从王府拨人过去。”

顾琮点头,应声接下这差事。

池晋年看着他,脸上突然多出一抹笑意,“你素来知分寸,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话能问。”

“这事交给你,我才放心。”

“谢王爷。”顾琮拱拱手,退到门口,刚打开门,就对上一双熟悉又温和的眼睛,心窍随之一震。

那小巧公子穿着一身华贵的衣裳,脖子上缠着一圈白布,乌发盘得精致,嘴唇微张,脸上也有惊讶之色。

两人站在原地对视一眼,那公子终究还是移开视线,抿紧嘴唇。

顾琮心中失落一瞬,仍是低下头,毕恭毕敬行个礼,

“参见王妃。”

而后那人迈着淡雅的步子清风一样擦肩而过,跨进身后的门,留下迷人的芬芳阵阵。

可是他顾琮,素来知分寸。

那门轻轻一掩,便听到里头高高在上的王爷一声轻唤,顾琮也掩起心绪迈开了步子。

“来。”

阮原对着池晋年朝他伸出的手一愣,心中不知怎的汨汨涌出一股子温情来,还是低着头,步子却诚实几分,朝那人去了。

刚靠近,那人便一揽,阮原直接坐在了他腿上,倒吸一口气,那人却和没事人似的,任由自己坐着,另一只手摆弄起桌上的毛笔来。

“替我磨墨。”

阮原扫了他一眼,想站起身,那人的手却结实得很,几乎把他按在了大腿上。

阮原没作声,乖乖磨起墨来,又听到那人说,

“明日随我去华景,进宫见见那些个要杀你的人。”

“好让她们知道,你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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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王爷要带她进宫?”

林清凌眼睛一瞪,顺势摔了手中的银碗,

“还真是寸步不离身,把她当稀世珍宝了!”

“原想着趁王爷入宫除了她,王爷竟将她护成这样….”

林清凌一生气,满屋的丫鬟小厮都不敢说话,安静得和哑巴似的,又叫她想起那个踩在头上的哑女来,不免又气几分。

“你快找人去阮府,趁这时间好好查一查,我就不信揪不出她的辫子!”

林清凌扯过旁边那贴身丫鬟的胳膊,看着那丫鬟跑出去,心里才解气几分。

她不知道,早有人捷足先登,阮府也是一阵血流成河,拖出去好些个短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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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儿,快来。”

方主母站在廊檐下,朝他们挥手。

方世芸在身边蹲着,替他撑一把油纸伞,脚边一只在泥里打滚的小野猫,阮原回头,对那个温柔的人露出一个笑容。

天下着毛毛雨,两个孩子站起身,阮原拉着裙角,方世芸拉着他的手,扶他到檐廊下,方主母用勺子舀起一颗圆溜溜的酒酿丸子,递到阮原嘴边。

阮原张嘴含进去,一股沁人心脾的甜在口腔中默默化开。

方主母看着他,那眼神又是怜爱又含着不舍,阮原一下子没读懂。

“瑛儿。”

她轻唤一声他的名字,春风般淡雅。

“下辈子,你可要入我方府,做一回方家少奶奶啊。”

方主母揉揉他的头,阮原一愣,胸腔骤然炸开一股难以化解的悲伤,血液倒灌。

他看着方主母转过身,走向檐廊尽头,伸手去抓,扯不住她的衣角,想要呼喊,却忘了他是个哑巴。

再侧过头,方世芸已经收了伞,头也不回跟上方主母的脚步,阮原迈开腿,可是裙子那么长,磕磕绊绊。

“回来!回来———!”

阮原猛地睁眼,一滴眼泪滑落眼角,直直坠到池晋年的大腿上。

他胸腔的颤抖还未平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抬起眼对上一道熟悉的深邃视线。

在马车里睡着,不知怎么的就睡到了这人的大腿上,阮原收起汹涌的情绪坐起身,发现身上盖着一件厚厚的毛皮大袄。

他往另一边挪了几分,有关方家的回忆在胸中作祟,锤得他心口疼,锤得他看向那人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生疏。

池晋年似乎察觉到他的防备,一只手猛地伸过来,连人带袄裹进怀里,不容半分挣扎。

“你做噩梦了。”

他一只手掐住阮原的下巴,抬起那人的脸对上自己的视线,

“以后,再不许梦见那人。”

“也不能想。”

“你进了王府,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我的。”

池晋年突然用食指戳了一下阮原的心窝,眼中满是警告,却不似往常那般吓人,

“我要你这个人,也要你这颗心。”

阮原垂下眼眸侧过脸,嫌弃着这人的霸道行径,却莫名觉得他像个小孩。

马车里恢复安静,两个人的身子还是紧贴着。

有关方世芸的回忆扎了根,却有另一棵树悄然生长,静静地,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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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阮原:“我觉得池晋年这人挺有病的。”

池晋年:“…”【有点伤心】

阮原:“但是他又对我挺好的。”【思考】

池晋年:“…”【在心里偷笑】

方世芸【怒吼】:“北国人都不是好东西!”

池晋年【拔剑】

阮原:“王爷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池晋年:“没有。”【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