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原天天坐在小院里等着那王爷,就这么从早春等到了晚秋。
方世芸栽的那棵合欢树,也在夏天开过了花。
顾琮说他们在洛州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这个小院就是重建后的方家。
而他坐的这个檐廊,就是他和方世芸从前牵着手,踏过无数次的檐廊。
可如今那些旧事,和那满树的合欢,再没法在他心里激起波澜。
他惦念的,唯有他寄出去的一封封信,和那杳无音讯的人。
他就这样坐着,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期盼,然后又在每一个夜晚亲手敲碎那些期盼。
晚秋的风有气无力,公子靠着柱子,披一张毯子,画面好像静止了一样。
突然,有什么不祥的黑色打破这幅画,骤然出现在小院,那小塘的水面都**起花。
“阮原!!!”
方世芸的声音雷一样劈下来,安宁的小院苏醒,紧接着一具浑身是血的身体被扔在公子面前。
公子睁大眼睛,看着小姑娘闭上的眼睛,本就伤痕累累的心脏又裂出一道无法修复的痕。
“小小…小小….!”
身子往前,一下子跌下来,他顾不上膝盖和手肘的疼痛,爬到小姑娘身边。
回忆的痛苦又噎上咽喉,碧瑶的脸和眼前的脸重合。
她们身上的血,直直刺进眼底,带出一长串声嘶力竭的哭嚎。
“小小———!”
他去握那小姑娘的手,却没有回应。
顾琮冲出门,看见那公子跪在姑娘身边,抬眼看着方世芸。
眼眶通红,眼睛里都是血。
方世芸没有看过来,而是死死瞪着那小巧公子,眼神里的痛苦不比他少多少。
“你知道我为什么杀她,是吗。”
“阮原….阮原啊……”他缓缓蹲下身,而后猛地揪住那小巧公子的衣领,鼻尖碰上他的鼻尖,“我还以为你醒悟了。”
“没想到,你竟执迷不悟到如此地步!”
“你骗我,骗了我几个月,就为了给那人传信是吗!!!”
顾琮大步过去,却被围上来的好几只妖扯住了胳膊和腿。
“方世芸!你放开他!”
“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方世芸没有理他,好像现在只能看见阮原一个人,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
“阮原,他给你回信了吗。”
“他来救你了吗。”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那小巧公子伸出手,死死掐住方世芸的手腕,流着眼泪,却满脸坚定,
“是!”
“我不明白!”
“方世芸,除非我亲眼看到他,亲耳听到他对我说….”
“不然,谁的话我都不信。”
方世芸的瞳孔重重震颤一下,攥着小巧公子衣领的手指没有松开半分,
“好,好啊。”
“那我就带你去看看他。”
“看看他,他的皇后,和当今太子。”
“看看如今他心里的盛世,到底有没有你。”
他说完,猛地松手,那小巧公子落回地上,头往后撞到柱子,很响一声。
“王妃!”
顾琮挣开,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扶住他,胳膊环住他的头。
那小巧公子的坚毅这时才破碎,软在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顾公子….”
“王爷..为什么不来…”
“他真的,忘了我吗…”
顾琮说不出话,哽咽着,摇头。
晚秋的风有气无力,相依为命的公子抱在一起,等着时间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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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皇上下旨赐名了,还即刻封了太子。”
“皇上对娘娘,当真情深意重。”
“那是,娘娘可是陪着皇上打江山,自然和别的小主不一样。”
几个颐华宫的宫女在宣旨的太监走后叽叽喳喳说着,脸上都是喜色。
李梧月把怀里的婴儿放到小罗手上,看着她把孩子放进睡篮,方才在躺椅上坐下。
那些宫女笑得开心,她的目光却死死粘在睡篮上,半天没挪一下。
她们都在恭喜她,只有她自己清楚,她这悲情的一生,实在担不起“恭喜”两个字。
“小罗以外的,都出去吧。”
“本宫乏了。”
她揉揉太阳穴,眼睛闭着。
那些宫女收嘴,一个接一个退了出去,关上门。
小罗上前替她揉背,这娘娘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通红。
“池熙元…池惜原…”
“皇上赐的,真是好名字。”
眼泪豆子一样落下来,悄无声息砸在毯子上,胸膛起伏的幅度逐渐加大,这娘娘的情绪再次崩溃,
“太子…你知道他为什么给这孩子太子之位吗。”
她抓住小罗的手。
小罗摇头,一脸悲戚。
“因为,”李梧月抽泣一声,“这宫里,以后不会再有其他孩子。”
“整个后宫,都留不住他的心。”
“他的确,的确…凉薄。”
她的目光透过窗纸,落在晚秋的院子里,妆花了一脸,
“他唯有对他,才长了颗心罢了。”
“我如今只恨…”她的手指骤然收紧,眼泪继续崩塌,“我的孩子要顶着这名字长大,顶着他对他的情,和对我的怨,活一辈子。”
小罗突然抽泣起来,眼泪毫不掩饰落在李梧月的手背上。
这大喜之日,却对身份高贵的娘娘判了极刑。
她对池晋年最后一丝留念和不舍,跟着这个别有深意的名字彻底破碎。
那三清道人说的心坚便万事能成,从这一刻起,她便不信了。
以后还有多少个八年要熬,她也不想去算了。
总归这一世,就在这宫里,这样活。
阮原。
她闭上眼睛,紧抿着唇。
我真羡慕你。
羡慕你有他的心,还不用困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
抢了你的后位,换来的却是,余生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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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世芸突然推门进来,二话没说就把阮原从榻上抱起横在怀里。
“方世芸!”
阮原惊醒,大喝一声,身子徒然在他怀里挣扎。
方世芸冷着脸没说话,直直把他抱出房间。
那小巧公子用力敲打他的背,对面的房门大开,顾琮瞪着眼睛冲出来,看着方世芸抱着公子走下檐廊。
“方世芸你做什么!”
几只妖上前拖住他,他一掌把其中一只打到吐血。
方世芸突然停下脚步,
“我带他,去见池晋年。”
阮原的挣扎定下来,准备落到方世芸背上的手攥成拳,眼睫毛颤两下。
他看了顾琮一眼,嘴唇微张。
顾琮也停止挣扎,望回他。
目光的丝线在小院里拉扯,要说的话也不必再说。
阮原抓紧方世芸的肩膀,任由他抱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远,眼泪哗啦掉下一滴。
若他见到池晋年,池晋年救下他,那么顾琮会如何。
他不敢想,也无力去想。
他知道顾琮的愿望,和他自己的愿望一样。
他也知道他好好生活,顾琮才能好好生活。
顾琮的情,盛在他心里,比那天见到的粉色,还要温柔,明艳。
阮原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他看到顾琮对他笑着点了点头。
好像在说。
如果可以,别再回来这里。
如果可以,别在意我的命。
转过拐角,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离开了小院。
尽管顾琮还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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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皇后娘娘,准备妥当。”
罗祥弯腰过来,轻声说。
池晋年没说话,看着他后面浩浩****的队伍,和中央那两顶华丽的大轿。
李梧月接过小罗抱过来用黄布裹着的婴儿,一身耀眼的华服,跟着池晋年走过去,上了池晋年身后那顶轿子。
罗祥见他们坐稳了,胳膊一抬,声音尖利着响彻天际,
“起轿———”
“帝后出宫———”
新帝就任后的第一次宸游,选在了太子诞辰十日后。
华景街道清空,商家的摊子不见,街上整整齐齐排着前来观礼的百姓,和守卫的士兵。
极致隆重,却少了些热闹。
池晋年板着脸,冕上的流苏随着轿子颠簸的幅度晃啊晃。
他看着面前那条被清开的路,骤然想起他第一次带那小巧公子进宫的时候,也骑马走过这里。
那时华景的街道热闹非凡,人群熙攘。
马上的王爷和王妃,紧贴在一起。
他记得那时不少路人侧目,马上的王爷沉稳英俊,前面的王妃低着头,笑靥如花。
可是如今,这条街独留了王爷一个。
那王妃再不会骑着马,笑着跑远,再奔向他。
他们的身影定在回忆里,被他坐的轿子,亲自撞碎。
晚秋的风凉意盛,池晋年不懂,没有那小巧公子的天下,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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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李梧月:“你惜原又不是我惜原,孩子能不能改名?”
池晋年:“不能。”
阮原:“这名字,好像孩子是我生的一样。”
作者君:“我们不是abo的世界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