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钉子,阮原把方世芸送给他的珠钗都拿给了顾琮。

顾琮一支一支替他雕上花纹,再一支一支还给他。

阮原站在房门前,看见小小从拐角那边打水归来,朝她笑着招了招手。

“小小。”他走过去,和她一起把木桶放在合欢树下,舀起一瓢水,“我有事求你。”

小姑娘睁大眼睛,被他这话逗得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阮公子,你有吩咐就和我说呀,什么求不求的。”

“这话要是被方大人听到了,我要被打的。”

阮原轻轻把水浇在合欢树根部,脸上还是那个看不出情绪的笑容,

“拜托你的事,不好让方哥哥知道。”

“所以才说求你。”

小小神情紧张了一些,转头四周看了看,拉住他胳膊低声道,

“阮公子,你不会让我帮你逃出去吧。”

阮原扶住她的肩膀大笑一声,好像她说的话很荒谬似的,

“想什么呢。”

“我现在跟在方哥哥身边,没有要出去的道理。”

“总归,”他的瞳孔轻颤一下,覆上一层暗淡,“皇后不是我。”

小小仔细打量一下他的神情,觉得不像有假,于是放下顾虑道,

“阮公子这样说,我还有什么不帮的道理呀。”

“走,我们到房里说。”

阮原真挚地朝她点点头,眼中尽是感激。

他放下水瓢,被那小姑娘扶着走上檐廊的时候,下意识往对面瞧了一眼。

与顾琮的视线相触一瞬,他又从容地移开视线,脸上的笑容没变过。

“这是给我爹娘的信。”阮原从桌下抽出一个信封,又从头上扯下一支钗子,一并放在小小面前。

“我许久没和爹娘报过平安了。”

“也不好让他们知道,方哥哥现在的身份。”

“要是坏了方哥哥的大计就不好了。”

他睁着澄澈的大眼睛,细长的手指抵在信封上,

“小小,你每隔一段时间都能出去一次,每次都帮我给爹娘问声好吧。”

他把珠钗捧在手心,一副怜惜的模样,

“这钗子也一并送去镖局,爹娘看见,就当看见我了。”

“你也不用刻意提醒,用这钗子把信插在镖局门上,他们就明白要怎么送了。”

“小小,”他牵住那姑娘的手,声音极致温柔,“你会帮我的,对吗。”

小姑娘看着信,指着信封上的两个字,

“这是“爹娘”的意思,是吗?”

阮原点点头。

小姑娘于是把信和钗子小心收进袖管里,

“阮公子放心,我一定送到。”

阮原嘴角又扬高了几分,里面的复杂和深沉终于有浮上假面的意思,

“来,我现在告诉你镖局在哪里。”

他将声音压低几分,却不显突兀,好像他只不过是伤神过多,有些累了。

那小姑娘出去的时候,他看着她的背影,悬着的嘴角才重重放下。

他阮原,如今也会骗人了。

为了池晋年,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能重新见到他,哪怕一路踩在碎瓷片上,扎得满脚是血,他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没有池晋年,便没有阮原。

———————

“公主小心!”

宫女大喝一声,那女孩回头一瞧,身子却没收住,扑通一下倒进金色的龙袍里。

一颗鸡蛋碰上石头,女孩的额头撞上皇帝的腿,都没有好下场。

宫女跑上来跪下,不住地磕头,

“求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女孩捂着额头抬起头,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哭声响彻天际。

这个人和之前那人穿着一样的黄色衣服,看她的眼神,却有着天壤之别。

他眼里的,是无尽的愤怒,和悲哀。

池晋年任由那女孩坐在地上哭,眉眼没有半分要缓和的意思。

相反,他觉得这哭声,太烦躁了。

她一哭,他就想起池承期死的那个雨天,想起池承期的脸,想起他做过的事。

如果没有池承期,他们不会躲进烟柳巷,阮原不会看到妖,他也不会让顾琮施术。

那么他和阮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那小巧公子,还是会一如从前,爱他。

女孩的哭声不止,这皇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危险的气息压下来,宫女不敢再求饶,浑身抖起来。

“皇上。”

罗祥突然上前一步,弯腰道,

“七公主活着,那些谣言,才不攻自破啊。”

池晋年微微眯起眼,视线从那女孩头顶抬起,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谣言。

他轻蔑地笑了一下。

那些人说他用妖军夺位,不顾百姓死活,心狠手辣云云。

他们私底下那样说,在他面前却唯唯诺诺。

他们恨他,却不敢反他,因为他的确心狠手辣。

而且最近,愈发心狠手辣。

池晋年把两只手背到身后,目光重新落在女孩哭花的脸上,

“七公主年纪小不识礼数,懂事之前别踏出颐华宫门。”

“从今往后,也别在朕面前出现。”

那宫女呼吸明显滞了一下,好久才反应过来,

“谢皇上隆恩…”

她说完,那皇帝一行人早就走远,脚步声都快听不见了。

宫女回头看了一眼,而后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孩往怀里一搂,眼泪直掉。

两人还未站起身,前面又一行人过来。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那宫女知道李梧月好说话,重新磕起头来,

“求娘娘救救七公主吧…”

李梧月像是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瞳孔颤动几下,盯着那皇帝离开的方向。

她轻叹口气,扶着小罗的手指收紧几分,

“皇上的决定,本宫想改,就算有心,也无权。”

她把女孩扶起来,大拇指抹掉她脸上的眼泪。

但凡皇上少挂念那公子一点。

但凡皇上多在意我一点。

我也不会,看着他变成这样,什么也不做。

———————

小小照着阮原说的话,找到了一处小院,大门果然紧闭着。

这就是凡人的镖局啊…

她睁着好奇的眼睛打量一下,从袖管里掏出卷好的信纸。

“哎呀…”小姑娘把信纸攥在手上,另一只手放在腰间摸来摸去,额头都急出汗了。

她背着教养大娘溜出来,走得太急,忘了带阮公子给的钗子。

可是她要快些回去,情急之下,拔了自己头上的珠钗,照着阮原的吩咐把信插在了门上。

这钗子和阮公子的没什么两样,阮公子的爹娘,应该猜不出他戴的是哪个吧…

小姑娘抹抹额头上的汗,转身跑回乐坊了。

不一会儿,那门打开,门内走出一个黑衣人,看到钗子的时候愣了一下。

他把钗子拔下来,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和信一起拿了进去。

“使长,”他双手捧着钗子和信递到另一个黑衣人面前,“这钗子没有标记,却是插着信在门上的。”

使长皱眉,拿过钗子在手心转了转,

“确实是再普通不过的钗子。”

“递上去的信,标记插门缺一不可。”

“这信,不能递。”

黑衣人点头,把信收回去的手却有些犹豫,

“使长,万一这信里面有要事…”

“我们没递,会不会被怪罪啊。”

那使长笑一下,摆摆手,

“能有什么要事啊,跟着皇上打江山的亲信全都封了官,那个李大人,直接从什么也不是的副将成了镖旗大将军。”

“洛州成了这样,就算有事从我们这里递出去,也是皇上扫一眼就过去的鸡毛蒜皮。”

“别慌,别慌啊。”

黑衣人又点点头,语气还是带点儿谨慎,

“使长,我们要不还是看看,寄信人是谁。”

“万一是个人物呢。”

那使长斜了他一眼,不耐烦起来,

“那你看看,信封后面写着谁的名字。”

黑衣人把信翻过来,

“写的是顾琮。”

“顾琮?”那使长昂起下巴,“谁啊?”

“名字听都没听过。”

“我在这儿这么些年,也没听人说,皇上身边有什么顾姓的人物。”

“照我说啊,”他扬起一个戏谑的笑容,“这怕是哪家的小姐,知晓了给皇上传信的方式,想借此机会在皇上面前讨个彩。”

“日后,进宫做娘娘。”

黑衣人觉得他这话有道理,于是把信放在旁边的架子上,

“使长,那以后,这人寄来的信,都不递了。”

“若是让这等事叨扰皇上,只怕皇上会降罪。”

那使长点点头,一副赞同的样子,

“对,以后用钗子插在门上的信,都直接拿过来放着。”

“皇上近日怒气盛,我们还是小心保住人头为好。”

那支钗子和那封信,就这么沉在了柜底。

那小巧公子炽热的期盼,也被骤然截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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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你们不递信,你们完了。”

黑衣人:“我很谨慎的好不好!”

使长:“来来来,这个使长你来当。”

池晋年:“还当什么使长,一起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