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晋年踏进阴暗的牢房,墙壁上的烛光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本就锋利的眼睛更显诡异。
他在椅子上坐下,身后跟着好些人,在他身边整齐站开。
明英被牢牢拴在架子上,浑身是血,尾巴也不像之前那样活泼了。
“明英。”
椅子上的男人开口,声音在牢房中不轻不重地回响,
“我就问你三个问题。”
“方世芸在哪里。”
“和顾琮什么关系。”
“阮原..”他的瞳孔颤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在不在你们手上。”
明英抬起头,瞳孔缩成一条线,锋利的两颗长牙在她的笑容中愈发瘆人,
“你不过是个凡人,你觉得我斗不过你?”
池晋年面无表情,
“你若斗得过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他伸手从腰间拿起一个香囊,
“这里的人,身上都佩了彼岸花,你的妖术,起不了作用。”
“早点说,少受些皮肉之苦。”
明英大笑一声,桀骜地扬起下巴,
“你嚣张什么?”
“你手里的妖军,不过是顾琮借你的。”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收回去。”
“因为啊…”她笑出一丝阴险,“他早就和方大人合作,要反你了。”
“池晋年,你的江山,坐不稳了———”
池晋年还是面无表情,衣袖下的拳头却掐出了血。
他咬紧牙关,呼吸凝滞了一瞬,而后生生被他撬开来。
“你继续说。”
“你口中的方大人,顾大人,还有什么想说的,你都替他们说了。”
“朕听着。”
明英看着他冷静的脸,突然想到那小巧公子不惜划开手掌也要死撑着拉住他的模样。
她瞳孔微微一颤,说出了那个真正能撼动池晋年的名字,
“不止他们。”
“还有阮原呢。”
池晋年的表情终于绷不住,剧烈震颤了一下。
她直勾勾看着他,笑得愈发张狂,
“阮公子和我们,是一边的。”
“上一次,他为了救你,把自己划得浑身是血。”
“可是如今,他很恨你。”
“他说方大人和顾大人,才是真心护他之人。”
“而你…”她故意放慢语速,“不过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坏人。”
池晋年深吸一口气,再坐不住。
这总是威严的皇帝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怎么有些狼狈。
他伸出一根手指,眼眶通红,不知是因为怒还是悲。
“好啊…”
“好啊!”
他大喝两声,墙上的烛火都差点熄灭。
“你们都要反…”
“那就来!统统朝朕来!”
“朕倒要看看,”他狠戾地看着明英,终于由变回了大漠那头心狠手辣的野狼,“最后,留下来的是谁。”
他说完,一甩袖,大步流星走出牢房。
镖旗将军跟上来,还未来得及说话,那皇帝就抬手,声音前所未有的冷漠,
“烧了。”
镖旗将军看着他的身影在夜色中离开,只觉得,这人比在大漠那时,还要可怕一千倍。
孤独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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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皇上在祁承殿砸东西了…”
一个小宫女跑来通报。
李梧月睁开眼睛,被小罗扶着坐起身,紧锁着眉,
“皇上怎么了。”
那宫女摇摇头,
“回娘娘,皇上好像是醉了。”
“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回来,晚膳都没用,喝了好多酒….”
李梧月揉揉太阳穴,
“我去看看。”
说完想站起身,却被小罗拦下了。
小罗朝她摇摇头,用手指了指她的肚子。
李梧月笑笑,声音温柔,
“无妨,本宫只是想看一下皇上出了什么事。”
小罗知道劝不住,只好拿袄子给她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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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每年上元节,都这样过。”
“很多人想要杀你,想要害你,可我想守好你的命。”
“晋郎,比起阮府,这里才是家。”
“晋郎,晋郎….”
那小巧公子坐在马车里回头,那小巧公子披一件薄衫,那小巧公子抬头看着一树花苞。
那小巧公子哭,那小巧公子笑。
可是那小巧公子的一切,仅在回忆里存活。
池晋年手中的酒杯滚落,从回忆生生剥离的痛楚让他额上青筋爆起。
他打翻很多东西,以为这大殿还是王府,他跌跌撞撞找遍每个角落,都没有阮原的影子。
那小巧公子说,方世芸和顾琮,才是护他之人。
可笑,可悲。
他为了护他,不惜顶着所有人的反对给他晋王妃的位置,甚至还要给他皇后的位置…
难道他这颗心,就活该被鞭笞吗。
难道他的人生,就活该这样拥有又失去吗。
突然,大殿的门被推开。
他抬起厚重的眼,对上李梧月的脸。
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在胸中作祟,他站不稳,跌在台阶上。
“皇上…”
她皱眉看着他,却不敢靠近。
是了,除了阮原之外,所有人都这样对他。
他们都怕他,都说他心狠手辣。
他的独一份深情和温柔,全给了那小巧公子,一点没剩。
“阮原与顾琮,是天定的缘,而你和李梧月,是天定的缘。”
“我来这里,不过是劝你,回归正缘罢了。”
那老神仙的声音又在耳畔拿起刀子,一下一下扎他的心。
他看着李梧月,胸中的不甘、不舍、不解凝聚在一起,让他原本就通红的眼睛充满可怖的血色。
“你是我的正缘….”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李梧月的脸。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他大喝一声,李梧月的身子随之一震。
眼泪毫不留情地滑下眼眶,他下意识反抗那老神仙的话,固执地像那个求生的孩子,
“阮原才是,他才是我的….夫人!!!”
“你算什么东西,我不信!”
他哭得歇斯底里,情绪毫无保留地外溢,
“谁的话我都不信!谁也别想骗我!!!”
他猛吸一口气,抽噎,眼神却狼一样闪着危险的光,“你们一个个…”
“全都别有用心,别有所图!”
“只有他…只有他….”
他说不出话,哭得孩子一样歇斯底里。
李梧月刷地流下两行泪,步子往后退,
“皇上醉了。”
“臣妾是别有所图。”
“图的…是皇上的心罢了。”
她转过身,没扶起他,逃一样出了殿门。
华景的月亮高高悬在天上,她抬眼,眼泪依旧止不住。
她站在原地,听着里面那人一遍遍喊着阮原的名字,心如刀割。
她求他的心,可她早便知道,这皇帝虽不说,却一刻也没忘记过他。
这个八年是这样,下一个八年也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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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原坐在顾琮旁边,两人抬头看着雾蒙蒙的天,没有人说话。
这段时间,阮原和方世芸走得很近,顾琮都看在眼里。
情有可原,情理之中。
违誓的是王爷,他没理由劝他。
所以王爷那天出现在碧瑶的墓前,他也没说。
“顾公子。”
那小巧公子突然轻念一声。
顾琮侧过脸,看他闭上眼睛,微卷睫毛上的光静静地闪烁。
而后他眼睁睁看着那公子把身子侧过来,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心脏一颤,胸脯绽开千朵惊讶的花。
“王妃…”
顾琮身子僵住,撑住他软绵绵的脑袋。
那小巧公子装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嘴唇却微张,轻声贴着他的耳朵说,
“顾公子。”
“我信王爷。”
“和方世芸走得近,是我故意的。”
顾琮的瞳孔骤然放大一下,动**的湖面泛起涟漪。
他稳住心神,继续听那小巧公子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
“王爷娶李姑娘,定有隐情。”
“若我们都不信王爷,还会有谁信他呢。”
“顾公子,我身边那个小姑娘被选去乐坊,可以出去了。”
“我想让方世芸放松警惕,让她给王爷传信。”
顾琮也学他闭上眼睛,做出一副和他一起午睡的样子,不远处守着的妖也不再看他们了。
“王妃,你说的小姑娘,识字吗。”
“我测过了,她不识凡人字。”
“好。”
顾琮把额头靠在小巧公子的头上,声音比方才还轻好多,
“王爷在各处都有传信点。”
“只要用刻有花纹的钉子把信钉在门口,每隔一炷香,都有专人收取。”
“信,”他的眉毛忍不住颤了颤,“直接交到王爷手上。”
阮原嘴唇紧抿一下,再张开,
“王爷看到信,一定会来。”
“顾公子,我们一定会出去。”
顾琮微微点头,第一次放任自己离小巧公子这么近。
仿佛这样,他就能感受到小巧公子平静安宁都外表下,那颗炽热有力的心脏。
“顾公子上次从外面回来,可知道这是哪里?”
顾琮认真思考一阵,方才说,
“四周鲜有人迹,却有破败房屋。”
“王妃,我们应在洛州。”
小巧公子没再说话,初春清凉的风吹着两人的鬓发,却吹不灭他们心里再次点燃的蜡烛。
摇曳的烛火,是愿,是信念。
顾琮微微睁眼,那小巧公子还是这样枕着他的肩,呼吸声逐渐沉静。
顾琮伸手,离他最近的那只妖就递来一张毯子。
他小心往公子身上一披,看着他不时轻颤的眼睫毛。
你,是不是梦见那王爷了。
你们在梦里,是否和从前一样,如胶似漆。
也好,也好。
他缓缓吐一口气,自己也闭上眼。
你信他,我又有什么理由不信呢。
你做什么都好。
总归,只要你快乐,我便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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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方世芸:“没想到吧,这里是真的方府。”
阮原:“就算是真的阮府,我也不在乎。”
方世芸:“你别跟我斗气了好不好?”
阮原【笑】:“那当然,方哥哥是最好的。”
方世芸【被骗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