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承期转过颐华宫内的小门,看到一个小女孩摔在池塘旁边的青石板上。

带着那小孩的宫女听到脚步声转过来,看到他的那一瞬眼珠几乎要掉出眼眶。

“参见皇上!”

她把那小姑娘扯着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池承期冰冷的目光落在那宫女的头顶,

“朕问你,颐华宫是什么地方。”

那宫女全身都在颤抖,

“回皇上,是,是太后娘娘的故居。”

池承期两只手背到身后,

“这宫里人人皆知,无朕特允,颐华宫入不得。”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宫女已经开始哭,艰难地从哽咽中挤出几个字,

“回皇上…七公主,年纪小…不小心…跑进来…无意冲撞太后娘娘…”

“是奴婢该死,奴婢没有看好公主….”

池承期的目光这才落在她旁边那华丽打扮的小女孩身上。

七公主。

小女孩只有约莫两岁大,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着腰板坐在那宫女旁边,吃着手指。

她明亮的视线落在池承期脸上的时候,池承期的心脏却剧烈震颤了一下。

这是与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他却从没见过。

如果是在寻常人家…他一定,会很喜欢这个妹妹吧。

池承期在那宫女的哭声中缓缓蹲下身,正对着面前这个生得水灵的小女孩,一身金黄的龙袍。

他朝女孩伸出手,

“来。”

七公主看着他,眼里万分澄澈,这尘世的污浊,还未来得及爬进去。

她把伸进嘴里的那只手拿出来,毫无顾忌地搭在了池承期摊开的手心。

池承期的目光松动几分,而后在宫女惊恐的注视下轻轻把女孩抱了起来。

过分年轻的皇帝,抱着未染污浊的女孩,在这妖军逼迫的紧要关头,沿着池塘的边际,重新牵起不知所谓的皇家亲情。

“你看。”

那皇帝一只手指着池中的锦鲤,

“我母后最喜欢看鱼。”

“因为她喜欢,所以我也喜欢。”

视线落在微波**漾的湖面,一下子,塘边就换了一个小孩,也换了一个抱小孩的人。

那娘娘伸出一只手指着池中的锦鲤,笑得比阳光还明艳,

“期儿你看,你父皇又赐了几条锦鲤。”

“过不了多久啊,这池子就要满了。”

怀中的小孩无心听她的话,两只手捂着额头,脸颊上还有两条泪痕,

“母后,好疼啊…”

“这破青石板,我明天不要再看见了!”

那娘娘笑一声,用脸颊贴住他的脸颊,

“不换。”

“吃一堑长一智,下次你看到这青石板,就不会再跌上去了。”

想到这里,那皇帝突然闭上眼睛,却还是没憋住眼泪。

母后,这青石板没换,今天又跌了另一个小孩。

我每隔几天便找人往池里添鱼,这池子真的要满了,却没有赏鱼的人了。

“鱼,鱼…”

怀里的小孩注意到他的眼泪,小巴掌直接呼到他脸上,想要让他看池里的鱼。

第二天,皇帝下了这个月来的第一道圣旨。

那便是七公主赐居颐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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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照这么说,那个大翅膀的妖怪,想劫走嫂嫂?”

池因煦夸张地比划着,阮原没忍住笑了一下,顾琮在他旁边坐着,端着一杯水。

“那我们待在这里可不行。”

池因煦一脸认真,微微抬起下巴,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很笃定地说,

“这样,我们就先去东南边那个小部落,往华景的方向。”

“每休息几日就换个地方,在找到二哥之前,可不能被那妖怪发现了。”

阮原支起手撑在桌上,饶有兴趣看着这皇子,

“五皇子对幽通颇有研究啊。”

“这大漠,一眼扫过去全是黄沙,真没想到还能住人。”

池因煦脱口而出,

“二哥不是也在大漠长大嘛,怎么就不能住人了。”

顾琮听了这话放下杯子,

“五皇子来幽通,可是为了王爷?”

“王爷的军营,为何没去看看。”

池因煦腾地红了脸,两只手握在一起,手指动来动去,看得阮原又忍不住笑了。

“我来这才不是为了他。”

“我只是,只是刚好,这会儿在这。”

“北国南域的地方,我差不多都游遍了,不信你问嫂嫂,我还在他府上住过呢。”

阮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睛里久违地闪起调皮的光,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五皇子就离宫出走了。”

“我才不是离宫出走!”池因煦的脸像一只熟虾子,狡辩的时候连身板都挺直了,“我那是,正当,出来游历四方,增长见识。”

“只有这样,才能像二哥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阮原撑着下巴看他,眉眼和那王爷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澄澈,让人一看便看到了底。

他只听过别人唤他“王爷”,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唤他“二哥”。

是啊,除了王爷这个身份,他还是北国二皇子,还是上一任贵妃的儿子,是面前这人的兄弟,是自己的晋郎。

“现下,我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嫂嫂。”

池因煦又说一句,唤回阮原逐渐飘远的神思。

“嫂嫂放心,我一定让那妖怪找不到你,只能干着急。”

“这大漠,没人比我更熟了。”

池因煦扬起嘴角,霸气地把手放在阮原肩上,看到顾琮变脸以后又猛地抽了回去。

“好啊。”阮原笑笑,“但是我还有话必须告诉你。”

“你在我心里,在你二哥心里,都重要至极。”

“好好活着,”他轻轻把手搭在池因煦的手背上,眼中满是坚定,“然后再说护我。”

“怎么样,可以答应我吗?”

池因煦愣愣地看着他,一下子好像从这小巧公子身上看到了池晋年。

他们明明样貌千差万别,气质毫不相近,却在这个瞬间,重合在了一起。

那个替他爬树捡风筝的二哥,那个在和其他皇子争论之时挺身而出的二哥,那个不说一句话却把父皇赐的果子送给他的二哥。

“嗯。”

池因煦突然觉得有些鼻酸,别过脸去,才点了点头。

“我恢复得差不多了。”顾琮突然站起身,“我们今日便可以启程。”

“五皇子,接下来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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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了,山间一片怡人的黄色。

军队在这山间驻扎,沾一点山神的悠然。

此时距离华景,不过五城。

池晋年站在帐外,一片叶落下来,他伸手接住,在手心握紧。

他想起那小巧公子鼻尖总是粘一片叶子,想起自己总是伸手给他摘掉,想起那公子说了好多次槐花开了,自己却没陪他看过。

想着想着,日暮中出现一条小路。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微微愣神,沿着小路走了上去。

面前出现一个人的背影,乘着一只白鹤。

池晋年没有说话,却知道这人是在等他。

“你来了。”

那人悠悠转身,是一个老者,白色的胡须垂下,

“池晋年,你带妖军为祸人间,可知错。”

池晋年眉一皱,有些执拗的目光刚抬起,双腿就不听使唤,直直跪在地上,跪碎了好多片落叶。

他用尽全力想站起来,却无能为力,只能恶狠狠看着这老者。

那老者看出他要反抗,通晓一切的微光在眼底**漾,笑眯眯抚上自己的胡须,

“你啊,素来倔强。”

“不服我吧。”

“可是这世上,能压制你的,如今也只有我这样的神仙了。”

池晋年早料到他身份不一般,听了这话也没有任何惊讶之色,只是不再挣扎着要起身了。

“你既贵为神仙,为何找我一个凡人。”

三清道人面色严肃一些,

“我也不想找你,奈何你太倔,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复仇。”

“妖,在你的允许之下,伤了多少无辜之人。”

“如今,我也不能坐视不管了。”

池晋年无比冷静,视线还是那样冷冽,

“敢问仙人,要怎么管。”

那三清道人正色道,

“你答应我一件事,你能做到,我就不收你的妖。”

“你若做不到,你那所向披靡的妖军,就毁于一旦。”

池晋年没有说话。

三清道人继续说,“这件事就是,娶了李梧月。”

池晋年瞪大眼睛,觉得这神仙的条件荒诞至极,

“仙人,我已有婚配。”

“做不到。”

“收不收妖军,任凭神仙处置。”

“就算是收了妖军,我也有一千种方法,做到我想做的事。”

三清道人突兀地大笑一声,终于换来这凡人惊异的目光。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啊你,池晋年,谁也管不了你,是吗。”

“可惜你太倔了,总认为你做的事情是对的,你看的人是对的。”

神仙眼底多出一股骇人的戏谑,直勾勾落在这凡人脸上,

“若你知道,你爱的那位夫人,已经与你最信任的顾琮,携手天涯了呢。”

心脏一沉,血管开始滚烫,池晋年睁大眼睛,双手紧攥成拳,差一点就要直接揪住那神仙的衣领,

“你说什么。”

三清道人一脸坦然,叹口气,

“唉。”

“天命不可违,天命不可违。”

“阮原与顾琮,是天定的缘,而你和李梧月,是天定的缘。”

“我来这里,不过是劝你,回归正缘罢了。”

仙人说着,身下的白鹤站起来,扑扇了两下翅膀,之后便在池晋年惊异的目光中飞起。

“池晋年,给你的条件,好好考虑吧。”

仙人说完,化成一缕烟,消失在日落西沉的山间,独留一个渺小的凡人。

池晋年跪在原地,脑子里全是那小巧公子的脸,耳边全是小巧公子的“晋郎”。

晋郎的剑,才是舞到了臣妾心里。

晋郎,槐花开了。

晋郎,我在这里等你,多少年都等。

晋郎…晋郎….

呼吸变得困难,可心底有一个执念烧得热烈。

阮原不可能背叛他。

顾琮,也不可能。

这漫山遍野的黄色,疼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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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池晋年:“那老神仙在说什么屁话。”【倔强】

作者君:“就是!”

三清【颓】:“我真的想摆烂了啊…不想管了…”

三清抱着猫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