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那个白衣公子呢!他在哪里!”
阮原恢复精神,两只手死死掐住前面那公子的肩膀,眉头皱起,焦急万分。
“啊,你说的,不会是那只妖吧?”
池因煦一只手放在头顶尴尬地抓了两下,
“昨天你晕倒了,把我也吓得不轻。”
“我先是顾着拖你进来,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外面没有声音,我出去一看..”
“只剩下你说的那个白衣妖怪了。”
阮原倒吸一口气,掀开被子就下床,跌跌撞撞在陌生的小院乱晃。
“顾公子…顾公子!”
“诶诶诶,你听我说完嘛…”
池因煦扯住他的胳膊,追了他几步路就喘起粗气,挺高一人,比他还弱不禁风似的。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坏人,所以把他放在台阶下面了。”
阮原看都没看他,抬腿就跑,往那台阶最上沿去了。
天际已经见白,那公子就这样倒在台阶下面,背对着长阶,隔绝在佛门之外,一身刺目的血。
“顾琮!”
阮原大喊一声,哭腔甩出来,响彻天际。
话音还没落,他就几乎跌下台阶,一个趔趄跪在顾琮身前,双手抱住那没有声息的人。
“你醒醒,来人,来人啊——”
“救救,救救他….”
阮原抬起他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哭得不能自已,而后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刚跑到柱子后面的池因煦探头一瞧,“哎呀”叫了一声,便急匆匆跑下来,抓住顾琮一只胳膊,
“他是好人,早说呀!”
“来,我们把他抬进去,我去找大夫。”
阮原止住哭泣,把顾琮的一只胳膊放在肩膀上,和池因煦一起把他抬到了寺里。
“放这放这,我去给你拿水,先给他喝点儿。”
“还活着吧?”
池因煦累得气喘吁吁,话却没断过。
阮原小心把顾琮的头放在枕头上,
“他肯定活着,有劳王公子去拿水了。”
但其实,他没探过顾琮的鼻息。
这张脸,满是血痕和灰尘,他却断定,他活着。
因为他相信老天爷不会那么心狠,连顾琮都要从他身边夺走。
池因煦出了一头的汗,却急匆匆跑出去拿水了。
水拿回来以后,放在阮原手里,他又半步没停,跑出去找大夫。
阮原倒了些水在手心,换只手沾在指尖,一点一点抚在顾琮的嘴唇上。
眼泪在眼眶打转,没心思去擦。
落下以后,却一片清明。
“顾公子,你很渴了吧。”
“每次出远门,照顾我,照顾王爷的都是你。”
“给我们买马车,买吃食买酒,替我们赶马…脏活累活,都让你做了。”
“你那天给我带的花,真好看啊。”
“我来幽通以后,还是第一次看到那样好看的颜色。”
“顾公子,等你醒了,我们再去吃好的,喝好的。”
“遇到卖花的小姑娘,就再买一朵山月桂,好不好…”
心如刀绞,无法言喻的痛苦一遍遍砸着心扉。
阮原抓住他冰凉的手,哭得撕心裂肺。
他低着头,没注意到,顾琮闭着的眼角,渗出一滴泪,把脸颊上的尘埃,清洗出一条悲凉的痕迹。
错过的缘,在正确的时空,却换成另外一种缘分连在一起。
———————
一路打得顺风顺水,离到华景,只有不到十座城的距离了。
庆功宴,一桌桌大盘肉,一碗碗相碰的酒。
那王爷的身影却在欢笑的士兵中远离,藏在后面的树林里,独醉。
他握着酒壶的壶口,腿侧滚着另一瓶空落落的。
山风吹在脸上,他透过树叶的缝隙看星星,想起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坐在刘似烨的碑前,坐了两夜。
时间过得很快,一下子,他那个从别人手里抢来的玉佩,就换成了阮原的名字。
他这个人向来很倔,又不善言辞。
倔,就像刘似烨心里一直是别人,他却不肯认输。
不善言辞,就像一直到刘似烨离开人世,他也没来得及对他说哪怕一个字的喜欢。
他没想到,自己总是孤注一掷的感情,会在那小巧公子的谷里,得到回应。
活了二十余年,阮原,是上天给他的独一份赠礼。
池晋年闭上眼睛,吹在耳边的风,突然温热,就像阮原的鼻息。
他记得第一次带他上屋顶的时候,他百般不情愿,手却死死环着自己的腰。
随便逗弄一下,那颗脑袋,就贴到了自己的胸膛,带出通身暧昧的痒。
他记得看见那小人儿跪在雪地里端着毒酒的时候,心脏久违地鲜活。
杀人,见人被杀,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在他心中掀起过那么大的波澜。
他才意识到,别人可以死,只有阮原不行。
辗转这么多事,这小巧公子在他心中的位置,早就被拱到了第一位。
“晋郎,一定会再来看我舞剑的。”
“我在世上最相信的人,就是晋郎。”
他扬起嘴角,手指收紧几分,好像这样,就隔着千里触到那公子娇俏的脸。
他就这样坐着,就着落在大漠的想念,独醉。
“王爷。”
什么人轻唤一声,池晋年微微睁眼,却没看清来人是谁。
“王爷醉了。”
“夜深,我扶王爷回去休息吧。”
池晋年坐起身,任由那纤弱的身子拉起自己的胳膊。
他又想起那天他醉了,独自进了小巧公子的房间。
坐在桌前,听见了那小人儿口中的第一次“晋郎”。
池晋年重新闭上眼睛,身子下意识往那纤弱的人轻靠几分。
浑浑噩噩回了营帐,就听见一句,
“我替王爷更衣。”
而后便有一只手伸向自己腰间,触到了那个白色的玉佩。
“晋郎,我们可说好了。”
“这玉佩,你再不许摘下来。”
阮原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神经一震。
池晋年猛地睁眼,掐住了那只手。
李梧月抬眼,他低眉。
没有山间的风,他清醒了好多。
“别碰玉佩。”
“出去。”
—————————
顾琮醒了以后,躺着动弹不得,好容易才讲出话一句话来。
“他是谁。”
阮原把药碗放在桌上,转身把池因煦拉过来,
“他是之前在我家借住过一段时间的门客,北国人,叫王煦。”
顾琮的视线有些锋利地落在池因煦脸上,他吓得别过脸去,嘟囔着打个招呼,
“顾..顾公子。”
“幸会。”
顾琮移开视线,没有回应他,转而看着阮原那张憔悴不少的脸,好半天才攒起力气又说一句,
“受伤没。”
阮原摇摇头,提着顾琮的被子往上掖了掖,
“多亏了顾公子,我好着呢。”
“顾公子什么时候好起来,我就更好了。”
顾琮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苍白的嘴唇扬起,又顿一会儿,
“王妃,睡哪里。”
阮原重新拿起药碗,舀起一勺药递到顾琮嘴边,喂进他嘴里,
“我和王公子睡一间。”
顾琮听了,刚喂进嘴里的药没来得及吞进去,呛得疯狂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
阮原吓得不轻,扶他坐起来,手放在他背上给他顺气,
“顾公子,你怎么了,顾公子!”
顾琮一边咳,刀子一样的目光一边剜到池因煦脸上。
池因煦感受到一股杀意,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抖着嗓子说,
“阮公子,那什么…要不你搬进这房里来,也好,也好照顾一下顾兄弟…”
顾琮的咳嗽终于停止,脸色平静些许。
阮原松一口气,手还是放在他背上,丝毫没有意识到氛围有什么不对,
“王公子说得有道理。”
“我晚上睡过来,可会打扰到顾公子?”
顾琮伸出一只手,想搭上他放在床沿那只手的手背,却在空气中弹一下,收回去了。
他向来,最识分寸。
“无妨。”
他躺回身子,方才一阵大动干戈,元气伤了不少,脸色又难看了些。
阮原喂他喝完药,便又睡过去了。
替他掖好被角,阮原拿起药碗站起身,走出房间。
池因煦探头,小心翼翼扫了**那人一眼,兔子一样跟了出去。
“诶,阮公子,”他叫住阮原,凑到他耳边,“你怎么会认识,这个妖…啊不,这个人,也不对..这个人妖…”
阮原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他虽是妖,却是个好妖。”
“我当他是最要好的朋友。”
“他为了我,不惜性命,你也看到了。”
“所以日后,你可千万不要揪着妖这件事,为难于他。”
池因煦点点头,“那是自然。他是个好人。”
阮原以为他说完了,抬脚想走,那人却又跟了上来,
“阮公子,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我听说,晋王娶了你姐姐,可确有其事?”
“那你和晋王,如今..可还有联系?”
阮原怔愣一瞬,落在池因煦脸上的目光多了几分警惕,
“王公子,为何要问这个?”
池因煦眼神躲闪几下,却发现敌不过阮原紧逼的目光,只好软下来,
“我听,听顾公子叫你王妃…”
“我就在想,难不成,你和那晋王…”
阮原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耳根微红,方才冷静道,
“你想得没错。”
“嫁入晋王府的,是我阮原,不是阮瑛。”
池因煦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阮原发现,今时今日,那王爷早就根植心底,成为他的底气。
二人站在这寺庙的小院里对视一阵,而后池因煦猛地拉住他的胳膊,眼底闪烁着异样的欢欣,
“你是我哥明媒正娶的晋王妃,以后我叫你一声“嫂嫂”可好!”
“我其实不叫王煦,我叫池因煦,是五皇子,晋王的亲兄弟。”
“嫂嫂,我哥可好?他难道真的,被七皇子害了…”
阮原任由他拉着胳膊,听他在耳边连珠炮一样说话,神思猛地回到军营外那个高高的石壁上。
“我不知道如何放下不甘,把我的亲弟弟当弟弟,于是我第一次尝试,把这个与他一样单纯的异国皇子,当成弟弟。”
“后来,他成了一块碑,永远立在这里。”
那天王爷这样说。
而如今,池因煦就这样站在他面前。
阮原突然哽咽一下,把药碗往旁边一扔,伸开双臂,替那王爷抱住了这叽叽喳喳的人儿,
“没事,他没事…”
“你在宫外那么多年,如今竟是到这里来了。”
“王爷他…心里一直挂着你。”
他居然,在这荒凉的大漠,也遇到家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池因煦【自信】:“顾公子不是人,又人模人样,那不就是人妖!”
顾琮:“….谁帮我把他拖走…..”【虚弱且愤恨】
阮原【抱住池因煦】:“他可不能走,他是宝贝五皇子。”
池因煦:“嫂嫂叫我宝贝~”【开心】
顾琮【瞪】
池因煦:“嫂嫂,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