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琮走进客栈,身后的马蹄声渐行渐远,那两人挨在一起的身影却在眼前。

他还在失神,突然听见一声轻唤。

“顾公子。”

回过头,看见李梧月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一篮晒好的草药。

“我昨晚做了个荒唐的梦,忍不住同你讲讲。”

“我梦见,顾公子和阮公子情投意合,而我是,晋王妃。”

顾琮瞪大眼睛,那个带着预示的梦伸出无数只无形的手掐住他的咽喉,喘不过气来。

“我想问问顾公子,哪怕这梦不会是真的,失去原本属于你的情,你当如何?”

顾琮故作镇定深吸一口气,对着李梧月礼貌作了个揖,平淡笑道,

“李姑娘这梦,小生也觉得有几分荒唐。”

“王爷与王妃感情深厚,李姑娘说的失去,本就是无稽之谈。”

“告辞。”

说罢爽快地转身,没人看到他隐忍到微微泛起血丝的眼睛。

李梧月站在原地,看着他迈着比平时急促许多的步伐离开,脸上扬起一个悲怆的笑容,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梦里她和池晋年并肩站在高高长阶的尽头,俯视阶下跪着的人群。

池晋年紧紧牵着她的手,头上戴着冕,着一身华丽的龙袍,表情严肃,语气庄重,

“李相之女李梧月,以女子之身与朕浴血疆场,情深意重,册封为后。”

“从今往后,掌管六宫,母仪天下。”

是很荒唐吧。

她抽回神思,把手里的竹篮放下,抬手抹掉眼泪,转身走到檐廊上。

马蹄阵阵,楼下二人同骑一匹马,池晋年稳住前面那公子的腰,那公子紧攥着缰绳,认真听着池晋年在他耳边的低语。

李梧月的眼睫毛剧烈颤抖一下。

她的梦是荒唐,可无论怎样荒唐,都没有现实荒唐。

王爷是要做皇帝的人,如何能封一个男人为后,让他母仪天下?

论身份,论在王爷身边的时间,自己都更胜一筹。

阮原,凭什么。

此时她还不知道,这个梦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她也不知道,这个梦即便是实现了,于她而言,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阮原眼角瞥到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二楼檐廊,抬眼再看的时候,却不见了,只留下空气中隐隐约约草药的芬芳。

他收回视线,

“晋郎日后有何打算。”

“我们要在这客栈待一辈子?”

身后男人轻笑一声,

“若我说是,你当如何?”

阮原扬起嘴角,

“只要能待在晋郎身边,在哪都行。”

池晋年低头在他后脑勺轻吻一下,

“一个小小的客栈,也能困我一世吗。”

“我池晋年,要给便给你这天下。”

“到那一天,无人再能轻易取你我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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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承期坐在皇后旁边,替她端着一个银碗。

“母后,再喝一口吧。”

皇后摆摆手,拿手帕擦嘴,“喝不下了。”

池承期看着她有气无力的动作,皱眉,

“母后又瘦了。”

“父皇,可有来过。”

皇后眼中溢出几分汹涌的情绪,一只手抓紧他的胳膊,侧过脸对上他的视线,

“期儿,期儿..”

“本宫瘦了,是不是很丑…”

“可千万不能叫皇上看见,皇上,皇上不能来。”

“母后!”池承期愤怒地放下碗,回握住皇后的手,“母后何必妄自菲薄!”

“那女人一个歌姬出身,在朝中无权无势,如今满朝文武对她皆是不满,她拿什么和母后比!”

皇后惊恐地摇头,否认道,

“不…她有..有皇上的心。”

“期儿,她若是怀上龙嗣,天就要变了!”

池承期猛地站起身,胸腔因为愤怒微微发抖,

“不可能!”

“我这就去找父皇问个清楚!”

说完不顾皇后疯了一样的劝阻,直直冲出门去,来到祁承殿门口一跪,大声道,

“池承期求见父皇!”

“宣。”

门内传来毫无波澜的一个字,而后大殿的门缓缓打开,池承期走进去,那威武的皇帝坐得那么高,那么远,看起来遥不可及。

“父皇。”他忍住在胸腔燃烧的怒火,大步流星走至那皇帝跟前一跪,

“儿臣求父皇,去看看母后。”

龙椅上那人听到这个词,涣散的眼神短暂地聚拢一瞬,

“你母后,怎么了。”

池承期额上暴出几根青筋,拳头也在衣袖下暗暗攥紧,

“父皇在贵妃娘娘宫内流连,母后思念成疾,寝食难安。”

听到“贵妃”这个字眼,北帝好不容易聚拢的眼神又涣散,开始剧烈颤抖。

“贵妃贵妃,你们一个个的,都来怪朕!”

他猛拍桌板,一只手愤怒地指着自己最心爱的儿子,怒吼道,

“怎么,嫌朕老了,管不住这江山了吗!”

“那你来!你来!”

“朕倒要看看,你这畜生有几分本事!”

池承期呼吸一滞,本就难以纾解的情绪被愤怒推上顶峰,带出一片苍凉。

他说他是畜生,他还是,那个爱他的父皇吗。

又或许,父皇真如母后说的那样,爱过他吗。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池晋年那张脸,和他闭上眼睛之前那个表情。

他脸上那种被所有人抛弃的悲凉,如今隔着回忆飘过来,缠得自己无法呼吸。

离开那大殿的时候,北帝还在发飙。

池承期站在殿外,听着那殿门缓缓合上,看着夜色中重重围绕的宫墙,越发觉得,他真是一只笼中鸟。

他不知道,与此同时那新任的贵妃正歪在御花园的亭子里,捻起一个果子放在嘴里。

罗祥弯腰站在她旁边,

“贵妃娘娘,七皇子现下在皇上殿里。”

她细嚼慢咽吞完了果子,抬起手欣赏起自己抹上胭脂的指甲来,一脸云淡风轻,

“无妨。”

“那皇帝中术已深,只要听到我的名字,便会性情大变,暴躁不堪。”

她突然勾起嘴角,眼睛在黑夜中微微发亮,瞧着罗祥,

“凡人的游戏是有趣。”

“不过罗公公还得替我问问你主子…”

“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吃到皇帝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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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人到贵妃身边盯着,不要轻举妄动。”

“但是切记,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有孕。”

池承期黑着脸,一只手指无意识敲着桌面,

“再从我府里拿些银钱,招些善战的兵士,动静小一点。”

原以为太子之位不用费心去夺,如今也得为自己和母后打算了。

想到北帝那天狠戾的表情,他的眼眸一黯。

听到旁边那小厮领了命就要走,他又抬起胳膊叫住他,眉毛低下来,

“那晋王妃,还没消息?”

那小厮重新往地上一跪,

“回七爷,派人搜遍了洛州城和周边地界,没有收获。”

池承期神色又凝重几分,挥挥手让小厮下去,侧过头看着窗沿,好半天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一个女人,能跑到哪里去。

现在想来,池晋年那样的人,死得未免太容易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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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七皇子那边已是按照预料行动了。”

顾琮低眉,站在池晋年身后。

书案后面的男子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写字的手没有停下,

“唯一的变数,就是他觊觎我的人。”

“找不到王妃,哪怕他亲眼看着我死,也会生疑。”

“不过,”池晋年停笔,把笔放在桌上站起身,“他就是疑,也找不到。”

“心越悬他越急着反,如此看来,倒也是好事。”

池晋年嘴角勾起一个笑,眼神却愈发锋利。

顾琮替他洗好笔挂起来,看着他大步流星走出书房,直直往阮原房间的方向去了。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听到那个房里传出剧烈的声响,像是桌子被踢翻,桌上的花瓶碎了一地。

顾琮心下一惊,飞快越过身冲出门,却在檐廊上看见池晋年抱着那小巧公子跑出来,直直往这边。

顾琮定睛,那小巧公子嘴角一条刺眼的血柱,心沉进谷底,身体的反应却迅速,转身便敲李梧月的房门。

“李姑娘!”

“王妃出事了!李姑娘!”

他歇斯底里大喊两句,面前房门打开的瞬间,池晋年高挺的身影掠过,空气中一下便只留了那小巧公子身上独有的芬芳。

芬芳侵袭鼻腔,闻不到血腥味,那公子毫无声息倒在池晋年怀里的模样却久久不散。

顾琮攥紧拳,脑中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让他留下,手却关上了门,将上涌的挂念生生切断。

神思还在涣散,面前的门却突然打开,他怔着,对上池晋年那双看不懂情绪的眼睛。

“今天的茶,谁送到王妃房里的。”

顾琮低下视线,掩下动**的心绪,用力平稳着声音,

“回王爷,马上去查。”

池晋年背过手把门掩上,眼神锋利得仿佛要整间客栈烧了一样。

“就是把这里翻过来,也要找到。”

“查不出来,这客栈就别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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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池晋年:“谁害我夫人,都得死。”

顾琮:“谁害王妃,都得死。”【两眼喷火】

池晋年:“你怎么也这么生气。”【斜眼】

顾琮【低头】:“替王爷生气罢了。”

池晋年:“…”【打量】

作者君:“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顾琮【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