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姑娘的另一个徒弟小罗天天来给他送饭端药,顾琮天天来给他上药换纱,阮原却再也没见过那凶神恶煞的王年。

他把自己从河里拎了出来,其他什么都让别人干了,这也能算救人吗。

阮原看着小罗在旁边捣鼓药碗,微微笑了一下,说道,

“小罗,你好像我妹妹。”

小罗抬眼,大眼睛望过来,笑得像朵花,

“你还有妹妹呀,也像你一样美吗。”

听到“美”这个词,阮原眼中闪过一丝忧郁,他飞快地用一声轻笑掩饰,点点头,

“她很美,也很爱操心。”

“我离开家那么久,她肯定要急哭了。”

小罗眼睛一黯,转回脸用勺子搅动汤药散热,嘴里糯糯道,

“我以前也有哥哥,现在没有了。”

“我全家都死了,我差点也..”

阮原轻轻拢了一下肩上的薄衫,

“王年救了你吗。”

“王年?”

小罗愣了一下,而后点点头,

“哦,对啊,就是王年。”

阮原看着她,眼中闪过几分不一样的情绪,脸上的笑容却没变,

“小罗,喝完药,我想出去走走。”

“李姑娘说我这两天可以下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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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公子,你好瘦啊,身板比我大不了多少。”

小罗搀着他,却不安分,微微踮起脚要和他比高。

“你看,我再有两年就能和你一样高!”

阮原微微低头一笑,眼底却盛满了无奈。

一天只吃两顿,不给练武碰剑,当女孩养大的身板,可不只有这样么。

可惜,他本是男儿身。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练剑。

阮原循声望去,见不远处一片葱郁的竹林,林间一个挺拔的身影挥剑如雨,哗啦啦掉下一片竹叶,就连风声都多了几分凌厉。

不是别人,正是王年。

阮原怔怔看着他潇洒无比,缓缓升起的情绪化作嘴边一声轻叹。

“小罗,这竹林后面,是什么地方。”

小罗饶有兴致看着池晋年练剑,倚在栏杆上,一只手托住下巴,

“竹林后面就是洛州城啊。”

阮原一怔,手心渗出些微汗,再往那边一看,却正对上竹林里那人的视线。

两道目光相触,一道却像着了火,落荒而逃。

“我先回房了。”

阮原低下头,拢好外衫便转身,消失在檐廊后。

池晋年看着他纤弱的身影比旁边的小姑娘高不了多少,耳边的风声悠悠带来一句熟悉的轻唤,眼前也浮现漫漫黄沙中一个翩然优雅的身影。

“二皇子。”

好一会儿池晋年都没注意到,这风怎么吹起了他的嘴角。

深夜,微风撩起公子纤薄的衣衫,一盏不算明亮的灯笼随着公子的步伐晃啊晃。

脚下竹叶声声作响,胸腔处处袭来危险的隐痛,阮原微喘着气,却一步也没敢停。

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他心中却只有一个火热的执念。

穿过这片竹林,便是洛州城。

阮原瘦削的身躯在宽大的竹林中穿梭,一连跑出好远,往身后看不见客栈的明灯,只觉得浑身被黑暗包裹。

就在这时,一阵异样的风刮过,吹起公子长长的鬓发。

阮原踢到一个石头,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那风呼呼旋在身边,异常寒冷,阮原只觉得浑身恐惧到作呕,被撂在旁边的灯发出的黄光也万分瘆人。

他大口喘着气,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风中回响,抓起那灯撑起身子又大步向前,使出浑身解数跑进黑暗。

“人…凡人…”

“怎么会有凡人在这里?”

“看起来味道不错,能补补灵气。”

“别抢,是我的。”

四周突然袭来许多声音,却瞧不见人影,阮原双腿软下来,却还是挣扎着往前跑,掉了灯笼,整个人几乎要匍匐在地。

后面那阵风跟了过来,阮原感觉到它在飞速逼近,心脏一抖,大喝一声“不要过来!”,脚却彻底软了下来,身子不稳栽在了地上。

那风和没听见似的扑了过来,顿时千万只无形的手伸向他柔弱的身躯,纱布被扯开,阮原感觉到伤口又开始溢血,同时身上好几处地方都开始往外涌着热流,意识也逐渐模糊。

就在这时,那边传来脚步声,一下一下踏着竹叶急促逼近,而后便是洪亮的一句,

“放开他!”

一道利剑的银光闪过,那阵风瞬间散开,恍惚之中阮原看到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此刻却让人想要靠近。

“他怎么来了..”

“原来是他认识的人…刚刚谁说要吃来着。”

“不是我,我没碰他…”

那几个声音还在耳边回**,阮原却瘫在原地,连叫都叫不出一声了。

“谁许你们动他了,都滚!”

男人怒斥一句,阮原虽看不清,却能通过这声音想象出他的表情。

一定像个凶神。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整个身子就一轻,被人拦腰抱起。

“阮公子,你人这么小,胆子却这么大,我是没想到的。”

那人低沉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阮原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脑袋浑浑噩噩,却挣扎着挤出一句,

“我不..不杀..方世芸。”

那人稳稳托着自己的身子,脚步却有些急促。

“现在还想这个,你能活下来都不错了。”

“以后,还跑不跑。”

阮原闭上眼睛,头脱力往他胸膛上一歪,那句“跑”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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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伤还没好又叠新伤,阮原于是在**躺了不知道多久。

好容易能下床了,李梧月为了让他多晒晒太阳,叫他去看果子。

小巧的公子于是搬个小板凳坐在树下,手里一把样式简单的团扇,摇摇晃晃赶着过来偷吃的小鸟,没过一会儿就睡得悠悠忽忽。

池晋年坐在廊檐的桌前喝茶,看着那小巧公子放下凳子坐了,没过一会儿开始打起旽,竟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见他歪歪扭扭地睡熟了,他终是没忍住走了过去,在旁边靠着树干坐下,把肩膀轻轻一拨,那公子便软下来,往后一倒进了他怀里。

阮原把脑袋枕在他的胸膛上,睡得安稳了不少。

不知道过去多久,再醒来的时候方才发觉不对。

阮原侧过脸,抬起眼,正对上那双狼一样深邃的眼睛,浑身的内脏都跟着一颤,腾地坐回了身子。

“在这看果子,看来是学乖了。”

池晋年轻笑一声,那声音却怎么听怎么让人浑身难受。

阮原往他那边瞟过去,

“那天晚上,竹林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池晋年低垂眼眸,拨弄起手上的白玉扳指,

“迷药罢了,至于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也只有你自己清楚。”

“不可能。”阮原皱眉,视线也变得毫不掩饰,“我在**躺了这么久,我受的伤都是真的。”

池晋年抬眼,上扬的嘴角却是不容置疑,

“你磕在石头上摔了。”

说罢直起身子朝阮原那边倾了倾,一只手猛地揪住他的衣领,在这公子惊异的目光下把他扯过来,几乎要撞上自己的鼻子,语气多出几分狠戾,

“阮原,我救了你的命,这一辈子都是你的恩人。”

“对恩人得是什么态度,不用我教你吧。”

阮原瞪大眼睛,感受到面前这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只觉得胸腔一股火沿着血管往上烧,视线却在这人的气场下自动规避。

池晋年松开他的衣领站起身,看着这小巧公子白皙的脸颊因为气愤而微微发红,自顾自低着头整理被揪乱的衣领,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在盯着一头漂亮的梅花鹿。

他转过身,只迈了一步就听到那人在身后不轻不重说了一句,

“你们是北国人吧。”

池晋年的眉毛因为惊讶轻轻往上抬了抬,而后两只手习惯性地背到身后,转回去面对那公子,听他继续说道,

“你衣服上的纹路,在南域不常见。”

“之前我家收留过一个北国的门客,我在他的衣服上见过。”

阮原没有抬头看他,目光停在面前的果子上,慢悠悠摇起团扇,

“还有你折扇上画的丹顶鹤,在南域也不多见。”

“今天我能看出来,以后也会有别人看出来。”

池晋年扯起一个笑容,调侃道,

“你这是在帮我?”

小巧公子依旧偏着头,小孩子闹脾气的模样,那张脸却美得震人心魄,

“你不是要我的态度吗。”

池晋年大笑一声,来了兴致,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离他近了几分,

“我是北国人你还帮我,你就不怕我对南域不利?”

阮原长长的眼睫毛颤动了一下,

“我平平无奇一芥草民,只求生活无忧,吃穿不愁。你说的那些,与我无关。”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阮原抬头,正对上池晋年的视线,眼底的坚毅掀起轩然大波,顺着炽热空气直震到池晋年心底。

“如此。”

池晋年全盘接下他的眼神,悠然转身。

“只可惜,很多事情不是你说了算。”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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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池晋年:“往哪跑———”【提剑】

阮原【扑街】:“啊!我要死了!”

池晋年:“谁说我砍的是你了?”

作者君:“就是啊,池晋年只会对你发动【恩人咒】攻击而已。”

池晋年【提剑】:“没错,但是我会砍你。”

作者君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