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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吾很少听见路易说情话,只是这么轻飘飘一句,都快让他浑身毛都炸起来。他不由得庆幸自己现在是白虎的模样,若是人形,脸上红霞定然挡都挡不住。

路易一看陆吾的眼睛,就知道他害羞了。他也不戳破,只是笑吟吟的注视着这只漂亮威风的大猫。陆吾被他看得直炸毛,狼狈地扭过头,心想,果然长大时的环境不同,对人的影响也不同,路易还是头一遭这么坦然地说情话。

还好没有让陆吾害羞太久,翠鸟已经归来。

几只翠鸟飞到路易肩上,亲热地蹭他脸颊,几只没能成功占据肩膀的,便眼疾爪快地落到路易手上。亲近够了,它们才又飞起来,啾啾地鸣叫,提醒路易随它们来。

路易一看,便不再逗弄陆吾,二话不说跳上他的背,“猫先生,我们走。”

陆吾驭风而起,跟上那些小巧的翠鸟,如一柄雪白的长箭,刺破积翠山茫茫风雪。积翠山脉连绵数百里,积翠峰与霞涌峰是这条山脉中最有名的双姝,可积翠山脉也不过是一条支脉。

路易坐在陆吾背上,极目远眺,茫茫风雪后,是巍峨险峻的群山,如今都已覆满白雪,恍惚间,路易甚至以为自己来到了冥土极北之地。

沿途有翠鸟飞回他的身边,这条翡翠一般的长河在天空中流动,簇拥着中间的白虎。

路易四下打量,迟疑地说:“猫先生,这里……”

“像昆仑,”陆吾接过话茬,翠鸟忽然向下飞去,路易抬头一望,霞涌峰近在眼前。霞涌峰说是山峰,其实并不然,它由几座山峰组成,形状如莲花。在积翠峰看日出时,红日从莲花中冉冉升起,朝霞涌出,故而将这莲花一般的山峰群,称作霞涌。东墟江围绕霞涌峰转了一圈,才向东流去,淌过积翠。霞涌山巅永远残留着山雪,不知什么原因,也从未有人能成功登顶。

在广都人口中,霞涌峰和霞涌其实是两个地方。

路易迎着风雪,定睛一看,发现这朵磅礴的“莲花”中竟然有一块谷地,像极了莲台。翡翠长河飞过山阙后,却向四面八方散开,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霜雪中,不见影踪。白虎看着那片广袤的谷地,心下了然,他低喝一声:“路易,抓稳了,就是这里。”

所见尽是苍茫风雪,这块谷地早已被白雪严严实实的遮住,一眼望去,不见一点植被,苍翠的树木尽数被藏在雪中。放眼望去,谷地如同冰原,四周都是白雪覆盖的高山,天空中的乌云压了下来,全然没有霞涌之名的美,倒是像极了寸草不生的冥土极北。

陆吾御风而行,小心地落在谷地上,路易刚一落地,就惊讶地发现积雪甚至没过他的膝盖。他双手搭在陆吾背上,心神一动,转头看向前方。

风雪中,伫立着一个素白的倩影,几乎要与周遭融为一体。

“雪灵。”路易张口唤道。

无人应答,路易吃力地向前挪动了几步,雪太深,已经把他鞋袜、裤腿打湿,冷冰冰地贴着皮肤,冻得他直哆嗦。陆吾跟在他的身边,身上泛起一阵火光,融化了周围几米的雪,露出雪下的青草。

“等一等,”陆吾耳朵转动,目不转睛地看着路易,“雪灵知道我们来了。”

路易点头:“好。”

他口袋中的佛钟一到这里,便开始剧烈的震颤,那是在警醒他此处有妖、灵。这里雪深林密,想要找到一个雪灵,本就难上加难,只能让她自己出来。

风雪交加,路易靠在陆吾身边,看着不远处的积雪越来越厚。只有陆吾火焰烧灼的地方,才有绿色悄悄露出。不知过了多久,路易忽然看见一把白伞。

他精神一振,凑到陆吾耳边,小声叫道:“是雪灵!”

果不其然,白伞下是一个女子,一身素白深衣,眉眼低垂,容貌极美,整个人如冰雕玉刻,浑然不似凡间。她一路走来,如履平地,所过之处、风雪愈烈。路易终于开口唤道:“雪灵!”

雪灵一怔,抬伞望来。

“将军?”

……

雪灵将白伞缩到簪子大小,挽起檀木一般漆黑的长发,将白伞插进发髻。

“昆仑君。”雪灵微微躬身行礼,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优雅如同天鹅,“多谢您的救命之恩,将妾身带去昆仑墟蕴养魂魄,让我能重见天日。”

陆吾摇头:“举手之劳罢了。”

雪灵嘴角牵起一抹笑,让她整个人变得灵动许多:“如果不是您与将军,或许我早就化为飞雪,回到极北的怀抱。”

她双手交握,与路易、陆吾的距离不远不近,怎么看都挑不错处,却与薛无瑕大相径庭。

路易道:“薛无瑕,是你吗?”

雪灵愣了愣,颔首应下:“是妾身。”

“妾身一百年前在昆仑墟苏醒,懵懵懂懂地从昆仑墟来到这里,在这里长眠许久,却忘记自己身为灵的身份,跌跌撞撞地往外走,”雪灵说,“然后就遇见了陈逸仙,是他教会妾身如何融入凡间。”

“你为什么会离开?”路易疑惑,看雪灵的模样,显然极喜欢陈逸仙,可为什么又会不告而别。

雪灵声音一下低了下去,“妾身的寒气失控,会对旁人造成伤害。逸仙突然受了风寒,妾身并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他断断续续一个多月都没有好起来,直到几个月前,妾身忽然想起一切,发现其实我对他的亲近,并不是因为他本身。况且就连这雪……”

“也是因妾身而起。”

雪灵中间那句话囫囵而过,语焉不详,路易并没有听清,但是后面那句却听得一清二楚,广都不会有这么大的雪,路易隐隐抓到一丝线索,“你周身的寒气在以前是怎么收敛的?”

雪灵:“平日里都敛在妾身以前的白伞中,妾身现在的白伞只是徒有其表的复制品。”

路易清楚地记得,雪灵那柄白伞,与雪灵的躯壳一起葬身极北之地,变成万千碎片,埋在重重雪土之下。几个月前,雪灵才记起往昔,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你想起一切是时候,是多久?又为什么会躲在这里?”

“第二个九月中旬。”

第二个九月的中旬……那不就是桂花妖诞生的时候吗?

雪灵低眉敛目:“这几座山峰,能压制住妾身的寒气。”

陆吾在一旁听了大半,等路易将想问的话都说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可以帮你压制寒气,但是你得帮我们办个事情。”

雪灵迷茫:“神君有何时需要妾身?”

“冰封魂魄。”

陆吾说,路易手上的佛钟能暂时压制雪灵的寒气。那佛钟能镇压一切煞气邪祟,雪灵这点寒气在佛钟面前也毫无挣扎之力。路易闻言,便爽快地将佛钟交到雪灵手中。

果如陆吾所说,佛钟静静地躺在雪灵掌心没多久,风雪便渐渐停息,天空乌云散开,露出罕见的艳阳。

路易问过雪灵,是否愿意回到陈逸仙身边。雪灵断然拒绝,她说,自己是灵而非人,与陈逸仙并非同路人,与她在一起,陈逸仙必定会因寒气所累,英年早逝,况且还有一个理由,她没法直接说出来。

路易毕竟不是曲中人,雪灵所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他没有立场也没资格去指手画脚、横加干预,万千话语都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雪灵离开时,冰雪渐渐融化,藏在雪林中的翠鸟又冒了出来,啾啾鸟鸣回**在天地间。雪灵看着这些羽毛翡翠般美丽的生灵,小声说:“妾身第一次来这里时,还没有这些翠鸟。”

“这些翠鸟都是阳离鸟燃烧羽毛所化。你第一次来这里是多久?”路易随口问。

雪灵:“大约两千年前,与将军您一起来的。”

路易一怔,忍不住追问:“你为什么唤我将军?”

雪灵漂亮的黑眼睛如同水潭:“因为第一次遇见您的时候,您披甲执锐,就是将军。”

广都仍旧飘着雪,却比走之前小了许多。到处都堆满雪,街上没什么行人,只有一些车慢腾腾地开过。雪灵不愿坐在陆吾身上,便跟在一旁,踏着风雪而行。

他们三个都隐去身形,悄无声息地在阳台落下。透过窗户,路易清楚地看见屋里没有别的人,只有沉睡的谢柳生。他略微一想,便明白过来,外面雪下得这么大,出行都很不方便。谢灵守了快一个星期,八成昨夜才回去休息一会儿,结果刚好碰上天降大雪,就连新闻都在呼吁不要出门,唯恐发生事故,毕竟连出租车都不怎么看得到,从漫江苑到医院,开车都要花费一段时间,更别说走路。

再三确定无人进来后,路易才推开门,让雪灵踏入屋中。

“就是他吗?”雪灵看着谢柳生苍白的面容,“和未尘君很像。”

“是他,谢生亲口承认他和这个人有些关系,但我猜不出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雪灵伸出手,纤纤五指按在谢柳生的心口,“魂魄一旦冰封,他的躯体也会一并冻住,或许会被误以为心跳停止。将军,这样也没事吗?”

“没事,如果现在不冰封,十天后,他就会神魂俱灭,身体被冻住,怎么也比魂飞魄散来得好。”

雪灵笑了笑,“那妾身便依将军的话行动了。”

她手掌向上一提,眉梢上霜雪瞬间凝成,汹涌的冰寒之气肆意冲出,路易登时被冷得打了个寒颤,连忙把变成灰狸猫的陆吾抄起来抱在怀中。以雪灵为中心,寒冰开始向四面八方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