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场休息的时候,几人拢作一团,一边往喉咙里灌水一边热烈地讨论接下来的战术。

这时盛席扉的手机响了。他立刻蹿出去,不顾手脏地从包里往外掏手机。旁边的说话声齐齐停止,有人忍不住骂了句:“扉扉你他妈快成球场业务哥了——”

盛席扉本来顺口想怼回去,嘴都张开了又合上。男生在球场上总被熏陶出不文雅的口头禅,他最近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好习惯,想改掉。

有点儿失望,是拒了一百遍依然孜孜不倦给他打电话的房屋中介。盛席扉直接挂掉,把手机塞回包里。

队友们嘲笑他:“要不你干脆把手机揣兜里吧,就是跳的时候得记得捂兜,手机掉地上就sb了!”“要不干脆拿手里,单手运球,单手投篮,那才nb!”

盛席扉这都能忍,一句不跟他们臭贫,只是借身高优势抬手去胡噜两人脑袋。打球的手自己都嫌脏,被他揉头发的两个哇哇大叫。之后他忍着不再去用脏手摸手机,最后他们这边赢了。

下场后一帮人浩浩****往大学食堂走。一哥们儿勾住他肩,两人稍微落后了些,望着前面一瘦削的背影说:“看起来现在好多了。”

他们这帮人里唯一的博士生已经办理休学了。他们最近聚得频繁,要么拉前博士生出去喝酒,要么带他出来打球散心;盛席扉还在自己的小公司里给朋友安排了一些零散活计,按市场价付工资,总之就是要占住他,不给他胡思乱想的时间。

他们几个在这件事上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但很少真正地相互讨论,因为一想起几个大男人曾经抱头痛哭,就感到毛骨悚然。他们不但自己不敢提,还怕别人提,幸好几人都是一样,慢慢的,那个醉酒之夜的阴影才渐渐淡去。

但是盛席扉总记得秋辞当时就在旁边看着呢。他现在有些后悔当时哭得太投入,都没顾上往旁边看一眼,导致现在完全猜不到秋辞会怎么想。

他感觉最近秋辞和他疏远了,两人因为房子偶尔需要联络,秋辞都是给他发消息。

盛席扉是通过那些文字信息感觉到秋辞态度上的变化,但同时认为这种直觉并不可靠,何况秋辞向来面冷心热,只通过几句话不好就说人家冷漠。

可有时候他又担心是自己喝酒以后太烦人,招人不待见了。他还记得在车里秋辞看他的眼神,像带着刺;但也许是看错了……他再次后悔那晚喝那么多。

也许只是他喝醉后的臆想,如果秋辞真烦他,当时为什么还和他说那些?他又想起秋辞小时候在国外碰到的那个sb老师……啊,又说脏话了,在心里说也不好……

手又忍不住去摸手机,看一眼,一个未接来电提醒,一个后台耗能提醒,一条应用更新提醒。他挨个把那些提醒删除,要保持界面干净,然后把手机又塞回进兜里。

哥们儿一副过来人的笑容:“正在追还是已经谈上了?”

盛席扉直觉是荒谬:“你怎么比我妈还惦记这点儿事?”

哥们儿“啧”他,“我不信还有什么能让一个男人在球场上对手机流连忘返。”

盛席扉回:“房子。”

“哦!那个法拉利帅哥!”

盛席扉笑了。见过一次后,秋辞在他哥们儿口中的代号就由“法拉利男”变为“法拉利帅哥”。

“过户好弄吗?顺利不?”

盛席扉嘴上说着“还行”,心里却觉得像断了什么东西。他和秋辞之间的房产交易像是中途断了,秋辞提过一嘴的投资人也像是中途断了。

哥们儿对他真实的经济状况有几分了解,追问:“‘还行’是几个意思?收到钱没有?”

“收到了,银行已经放款了。”所以问题就在这儿了,他是收到银行的通知才知道款已经放了,付款方反倒没有消息,还是他上赶着去问,才知道秋辞那边的贷款早就申下来了。

盛席扉开始检讨自己了,是不是因为人家随口提了一句“投资人”,就真把希望寄托在人家身上了?这种依赖心理可不好。

“那钥匙也交了呗?好家伙,你这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啊,又成无产一族了。”

盛席扉想起秋辞给他讲的“无产阶级”。

“钥匙还没给,他最近忙,一直约不上。”

“那你给人家送过去啊!人帅哥帮我们那么一大忙,你热情点儿好不好?”

盛席扉醍醐灌顶,这话说得有理啊!没道理钱都拿到了,钥匙还扣在自己手里。

他这样想着,手机就自动从兜里进到手上,他直接打了电话过去。只靠文字交流不妥,他想听对面的声音。

“喂?……”等了好久才接通,秋辞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

“秋辞,我想问问你现在方不方便,我把钥匙给你送过去,这样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了随时都能过去整房子。你现在是在公司还是在家?”

电话里又静了一会儿,才听秋辞说:“我在医院。”

“你病了吗!”

“……不是我,是同事……”

盛席扉刚放下心来,就听秋辞又说:“是脑溢血……我能问问你吗,脑溢血什么情况下做手术比较好,什么情况下保守治疗比较好?”

盛席扉忙把自己知道的都讲给他听,秋辞那边听得认真,时不时“嗯”一声,像个乖学生。

“需要我过去一趟吗?”这句话是自己溜出来的,脑子跟上嘴,“正好把钥匙给你送过去。”这时大脑又调出一缕聪慧,“今天你车限号是吧?”

“是……”又静了几秒,“你要是有时间的话……”

“有时间,你把医院地址发给我吧,我出发的时候告诉你大概几点到。“

就像旧事重演,只不过是镜像的。

但也有些微不同。

当初盛席扉在医院时,秋辞在电话里问的是:“徐老师病了吗?”语气也并不怎么着急。这次盛席扉是问:“你病了吗?”听起来挺着急。盛席扉不会计较这些细节,他已经把双肩包甩到背上朝停车场跑去了。

但秋辞会想。他还想起自己曾经有一次在家里发高烧,意识到需要求助,却又不知道打给谁。后来想到可以叫救护车,可又不确定国内叫救护车是公费还是自费。如果是公费他就不想叫了。

他还没弄明白这个问题就晕倒了,倒下去时脸蹭到带装饰性花纹的墙,自己转醒后,第一感觉是脸上火辣辣地疼,一摸,手上沾了血。那次病好后就搬了家,找到现在这个墙壁干净的公寓。

盛席扉的房子还没刷墙,他要刷成平平的白墙。

手机收到盛席扉的消息,“有点儿堵车,四十分钟以后到。”

秋辞在心里回,“那你别来了。”但到底没发出去。

生病的是他上司,他们部门的大MD,从他做实习起就带着他,回国时把他也带了回来,是他的老师兼伯乐。

才三十多岁,家人亲戚全在外地,老婆比他还小几岁,刚生完孩子,平时看起来就像一个在校大学生,这会儿抱着小婴儿哭得快要瘫下去。秋辞扶着她,母子俩一起在他耳边哭。

医生奔出来,告诉他们病人的情况有变,是否做手术已不再是一个选择题,得立刻上手术台。

病人妻子把孩子就近塞进秋辞怀里,哆嗦着手签字。秋辞眼前几乎出现幻觉,仿佛看见那就是盛席扉的手。盛席扉和他说,自己当初在手术室外签字的时候手都在抖,这辈子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恐惧。秋辞抱着孩子就像抱一颗地雷,发现自己也在哆嗦,怕摔了孩子,忙绷紧身体。

“手术中”那三个字快盯出重影了,盛席扉给他打电话,稳健的嗓音把他从迷幻中拉出来:“我到脑外科了,你在哪儿?”

秋辞紧紧抓着手机,“手术室……”心悸似的一句话从胸口蹦出来,“……你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