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芜最先打破了缄默,他又偏过头看向岁柏年,眯了眯眼,试探地问道:“岁律师,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岁柏年这会儿已然有点醉,眸子里的光有点涣散,但是愁思更加集聚,仿佛是那酒使得他的情愫不减反增。

“嗯,可以。”岁柏年有点迟钝地点了点头。

“你有喜欢的人吗?”

岁柏年抿了抿嘴,沉吟了片刻,像是在反应桑芜问的是什么问题,“有。”

“?什么时候喜欢的?”桑芜眨巴着双眼问道。

“很多年了。”

他说完用余光扫了白亭絮一眼,只见他没什么反应,只是坐姿没有先前慵懒,原本垂在身侧的手这会儿已经按在沙发上,凹出几条折痕。

脱口而出的字隐含着巨大的信息量。桑芜顿时来了劲,原本瘫在沙发上的身体也登时坐直了,“谁啊谁啊,我认识吗?”

“嗯,认识。”

“还是我认识的?谁啊?我们都认识的女孩子也不多吧。”桑芜这会八卦心上来了,暂时忘记了他那点痛。

“不是女生,是男孩。”酒意一上来,岁柏年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他的眼神已经瞟到白亭絮身上,嘴角不禁弯了一个弧度。

却见白亭絮突然站了起来,只留下句去给他们端醒酒汤就离开了。

岁柏年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进了厨房,熄了火,倒了两碗醒酒汤。

桑芜见岁柏年没搭理他,视线却一直粘在白亭絮身上,忍不住坐到他旁边,硬把他的思绪掰了回来,“什么?你也喜欢男生?”

岁柏年终于分了个眼神给他,还是没有说话,“也?”

“是啊,小白也喜欢男生,可不就是......”还没说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连忙摆摆手,“不不不,不是,小白不喜欢女生......”

他在说什么......

不料岁柏年却一笑,“我知道的。”

“?”

桑芜还想问什么,就被白亭絮搁在桌子上的两碗醒酒汤打断了。他秉持着一贯良好的习性,东西一缕是轻拿轻放,只是这会却有些抖,震得醒酒汤表面波澜连连。

“醒酒汤好了。”白亭絮重新坐了下来,眼神示意他们可以喝了。

桑芜此时内心已是舒畅不少,听到这话也忘记追问了,端起其中一碗很快就一口闷。喝完就顺手将碗撂在桌面上,而后摁住了岁柏年伸向剩下的那碗的手。

岁柏年转过视线去看他,白亭絮也在同时神情疑惑地看过去,就听见他说:“等一下,先别喝,先回答我的问题。”

岁柏年也不急,重新坐回去,一副要洗耳恭听的模样,“你再问问看,我不记得你问过什么了。”

桑芜也懵了两秒,他突然噤声,因为他也忘记了刚才问的是什么。他挠了挠头,思考了片刻,决定暂时跳过,于是他又回到了他与他父亲的矛盾上,“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没喜欢过人,但这不代表我同意我爸的观点。他有他的立场,我也有我的观点,我没有办法做到和他一样。”

喝了醒酒汤,他自己的逻辑清晰了一些,开始琢磨这个问题。

但是岁柏年还有点醉,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抬起两指捏了捏鼻脊,这才说道:“你没有错,你父亲也没错。立场不同,做出的选择都会不同。但是人生是你自己的,我不会说你应该怎么做,我只是在想,如果是我,大概率是跟着自己的心走。”

是这么个理。

白亭絮又看向了岁柏年,岁柏年的逻辑让他觉得他没有醉,但眼底却透着一望到底的空。岁柏年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朝他投来了视线,对上了他的眼睛。白亭絮心底一颤,连带着刚才那一抹莫名的烦躁都消散了一些。

而桑芜在听完后就安静了下来,抓了把自己的头发,饶了个圈,很认真地在思考岁柏年的话。不算大的客厅再次陷入一阵沉寂。

“你说得对,我想再次去跟我爸谈谈。”桑芜突然就想明白了,酒也醒得差不多,于是又有了八卦的心思,端着那晚被他半路拦截的醒酒汤递到岁柏年面前,笑呵呵地问道:“要不你再跟我详细说说心动是什么感觉,你一定很喜欢那个人吧。”

“我......”岁柏年刚要接过那碗汤,就被白亭絮抢了先。白亭絮接过醒酒汤,只说了一句“有些凉了,我去给你再倒一碗”,之后就不由分说地走进厨房。

他的声音有点闷。

岁柏年想着,刚想起身跟过去问他怎么了,桑芜又把他拉了下来,“快回答我,快回答我,跟我爸谈谈当然要有点东西去唬唬他。”

岁柏年看了他一眼,看来不满足他是不行了。于是他顿了会,在想要怎么说。

“你知道蝴蝶效应吗?”

“不知道。那是什么?有什么关系吗?”

“一只小小的蝴蝶煽动翅膀,可能会掀起一场出人意料的飓风。”说完他又低垂着眼,伸手去够那个空酒杯,放在手中轻轻地摩挲着。

“这是个小概率,但是它确实存在。”他继续道,“我喜欢的人,就像那只蝴蝶不经意间的振动,在我的心脏卷起的一场飓风。由小到大,连锁反应,自那以后,那颗真心就只为他跳动。”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都在喧嚣着他对那个人的喜欢,就连眉眼间都多了些许温柔。

桑芜怔怔地听着,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兴许是酒气还未完全消散,他竟然觉得此时的岁柏年万分柔情,不似平日里那般冷清。兴许也是酒精使然,让今晚的岁柏年吐露出对那人多年的心思。

桑芜觉得自己又醉了,脑袋有点晕乎乎,他撂下一句要去房间自己参悟参悟人生和爱情的真谛,就留下了岁柏年一人。

岁柏年其实也有些醉,他可能还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但是他还是有些烦躁,这种烦躁并非无迹可寻,最初是因为桑芜所说的那个跟踪白亭絮的变态,现在是因为白亭絮刚才有点低的声音。

他扯了扯扣到最上面的领口,但是任他怎么扯纽扣都解不下来,反而勒得他的脖颈泛出淡淡的红。他索性放弃,起身去找白亭絮。他的脚步有些虚浮,但还算稳当,走到厨房门口时刚好撞上白亭絮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醒酒汤出来。

白亭絮示意他坐下,把醒酒汤移到他面前,“喝了会没那么难受。”,说完还小声嘀咕:“不怎么会喝还喝那么多。”

岁柏年没听清,问他说了什么,他回了声没有,之后就没有说话。

“嗯。”岁柏年发出个单音,端起那碗就往嘴里送。

“等一下,吹一吹,烫。”白亭絮这下相信他真的醉了。

“好。”应得倒是挺快。

半晌,试探着没那么烫,他才仰头喝了起来。

白亭絮趁他仰头时,似是不经意地瞟了他一眼,只见得脖颈一片红,还有刚好卡在衣领上方因为喝水而上下滚动的喉结。

岁柏年喝完有点热,又拿手去扯了一下衣领。白亭絮看他扯了那么久都没扯开,犹豫了几秒,起身走到他旁边,“抬头。”

岁柏年不知道他要干嘛,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轻仰起头。白亭絮微微俯身,准确地捏紧他衣领最上方的那枚纽扣。解开之际,指尖不经意擦过岁柏年的喉结,惹得那个优越的弧度上下浮动了一番。

“好了,还难受吗?”他的视线还停留在那一抹红上面,嘴角至始至终都是抿着的,没有半点弧度。

岁柏年说了句不难受了,在白亭絮再次抬眼时对上了他的双眼,却没一会就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他们靠得有点近,近到岁柏年只需要稍微伸手,就能触碰到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继而揽他入怀。

如果是刚才,他可能就乘着醉意跟随自己的内心,但是一碗醒酒汤下肚,他的神情清明了一些。白亭絮一向不喜欢这些,没准还会因为他下一步的动作而疏离他。

于是他只是问了句:“你今晚怎么了?”

白亭絮被问得一愣,摇了摇头说没事,就回到那才坐的那个位。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股烦躁莫名地充斥着内心,扰了他的心绪。他没有回答,两指随意搭在木制餐桌的玻璃板上,无意地敲点两下桌面,反问他:“你平日经常喝酒吗?”

“没有,今天想喝。”岁柏年没有看他,低垂着没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有什么烦心的吗?”

“嗯。”岁柏年只是回答他,但没有告诉他原因,反而问道:“桑芜说的那个人,有没有伤害过你。”

白亭絮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想问这个,但他没有遮遮掩掩,“算不上,顶多大学那几年不太好过。”说完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只是低垂着眸子扯了下嘴角,笑了一声,便不再多说。

顶多不太好过......

顶多......

也就是当时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别人会拿他的性向来攻击他。

但是他现在确实是不在乎,所以谩骂也好、嘲讽也罢,他一律听之任之,不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