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了郭翰林夫人杨氏的生辰宴后,祝苡苡心底仍旧不算平静。

一边跟着的银丹也看出了祝苡苡的情绪,她忙着宽慰,“郭夫人那是真心待您呢,你以后也要好好关心自己才是。”

回想着方才的事情,祝苡苡不自觉唇角溢出一抹笑。

她耗费了一月精力,日以继夜绣出的双面秋菊图,在郭夫人的生辰上,算得是最有心意的贺礼了。

但没想到收到贺礼的时候,比起对那双面绣的在乎,郭夫人竟更在意于她。

郭夫人捉住她的手,一点一点心疼的抚摸着手指上结出的薄茧。

“比起旁的事情,女子应该更爱惜自己,这双面秋菊图,苡苡你耗费了不少心血吧,我曾经也做过这双面绣,有多辛苦我心中有数……你的这份心意,我晓得了。”

郭夫人看她的神情,让她有片刻恍惚,在那会儿好像回想起了小时候爹爹对待自己的模样。

祝苡苡低垂着头笑了笑,“银丹你这话说的对,我也得好好关心自己才是,清辉堂大夫开的药,应还需再喝上三天吧?”

银丹闻言一怔,随即掰着手指数了起来,片刻后连连点头,“小姐数的对,喝完今天再喝三天就可以了。”

祝苡苡点了点头,想着这清晖堂坐诊大夫的医术确实高超,这药喝完,还得请人来家中复诊一次。

“银丹你去厨房看看药熬得如何了。”

银丹随即应下,转头便去了厨房。在迈进屋内,祝苡苡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一边的郑芙。

郑芙眉目间一片郁色,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模样。看着郑芙这副模样,祝苡苡心中猜测,或许是她在成衣铺遇到了什么事情。

她面上端着笑,坐到了郑芙身边。

“芙儿怎么了,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说么?”

郑芙态度犹疑,支支吾吾,“我若说了,姐姐千万不要生气……”

“好,我不生气你说便是。”

她柳眉蹙起,小心的试探,“假如,我是说假如,姐姐的……亲人,做了什么错事,你会原谅他吗?”

这个问题倒让祝苡苡有些意外,不是成衣铺子的事么?

仔细思虑片刻后,她开口,“那得看究竟是什么错事,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判断,衡量错事的标准,我自然也是一样,面对亲人……”

“我应该,会斟酌着考虑。”

祝苡苡说话时一双眼睛从始至终都在打量着郑芙,似乎是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面前人的眉目,就可见的松泛了一分。

郑芙眨着眼笑了笑,又像是有些羞怯,“芙儿晓得了,铺子那边还有些事情,我就先过去了。”

说完,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裙子,转头就离开了,离开之时,和端着药进来的银丹擦肩而过。

银丹看着翩然离去的人,心底有些疑惑。

对郑芙这番似是而非的话,祝苡苡心头既是疑惑又是无奈,喝完了安胎药将碗交给银丹,随即又对着银丹嘱咐,“银丹,你去成衣铺子那边瞧瞧,看看表小姐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记得要及时告知于我。”

银丹纳闷地嗯了一声,转头便离开了。

身边伺候的两个丫鬟,忍冬被派去了查探前日那家酒楼研发那道岁寒三友的师傅,银丹也刚才被她遣了出去。

她一人待着也有些无聊,便打算去院中走走,透透气。

种满花草的院中丫鬟小春正拎着水壶打理,她似乎嘴里念叨着什么,有些走神,祝苡苡走到了她身边也没有察觉。

“究竟说还是不说……哎……为什么我要知道这事儿啊!”

小春有些生气的将水壶放下,却不想转头就看见站在面前的祝苡苡,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后退一步。

缓过神,她赶紧躬下身来,“夫人……夫人对不起,是奴婢太过蠢钝了,没看见您在这里……”

祝苡苡摆了摆手,对这事儿不甚在意,“刚才我听见你一个人在那念念叨叨的,究竟在说些什么?”

小春下意识缩了缩肩膀,低垂下头,嘴唇紧抿着,肩膀止不住的颤了起来。

她早知道小春是个胆小怕事的性子,却没想到如此经不住吓。

祝苡苡叹了口气,“你老实说,我不会与你生气,你要再这般支支吾吾的,我可要罚你了。”

兴许是祝苡苡的话要比往常严厉了些,小春再憋不住,倒豆子一般,将她从郑芙那里听到的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

“你说,表小姐看见老爷和同僚一道酒楼,招了官妓。”

小春连连点头。

“你当真听见表小姐是这么说的?”

看着祝苡苡陡然冷下来的脸,小春心头有些害怕,但她并没有说谎,于是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

“……你起来不必跪着。”

小春站了起来,看见一边的祝苡苡身形有些不稳,立即伸手去搀她。

“小姐……您可是生气了?”

祝苡苡烦闷极了,抬手揉了揉眉心,“你先下去,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见夫人不愿意看她,小春乖从的点了点头,迈着步子离开了。

好一会儿过去,祝苡苡的心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若是突然听见这事,她当然是不信的。自孟循做了翰林修撰到现在,已经将近三年。官员之间的交际她自然晓得,她并不希冀着孟循就能避免。

可他该和自己说明才是,他什么都不同自己说,自己得知这事还是从旁人口中。

她生气的并不是这件事情,而是孟循将这事儿瞒着她,什么都不与她讲。

男子三妻四妾从来都不是稀罕的事情,嫁给孟循那日,她就知道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他爹爹一样。

可孟循怎么能,怎么能还若无其事搂着她入睡?

回想起前日在孟循衣襟上闻到的那股奇怪的香味,祝苡苡心头突然有些恶心,她捂着胸口忍不住干呕起来。

还好桌上摆放着她常喝的青梅茶,倒了一口缓缓饮下,这恶心的感觉,才渐渐缓和下来。

她想,今日孟循回来,她得同她好好说清楚。

对待孟循,她从来不喜欢将事儿憋在心头,事情只会越憋越多,矛盾也会越来越深。

她难得翻箱倒柜,把自己几年前珍藏的,放在那雕花描金檀木箱底的话本子翻了出来。

祝苡苡兀自坐在三屏罗汉榻上,后背垫了个软枕,一只手拿着话本子,另一只手一页一页的翻过去。

她看得很快,近乎一目十行。这话本上的故事,出乎她意料的吸引人。

讲的是魔教圣女和武林侠士的爱恨情仇,不晓得彼此身份的时候,两人情深意笃,可随着故事推进,悬念一点点揭开,他们的感情也掺杂了不少其他的东西,比刚开始,变得不少味道。

看到中间部分,祝苡苡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她将话本子翻到末尾,正如她猜想的一样,话本子里的男女主人公最后并没有走到一起。

祝苡苡不由得眯起双眸,将话本子搁在一边的束腰小几上。原本开始渐渐平和的心情,又变得起伏不定。

早知道,她便不看这个故事了。

她单手撑着腮,小憩起来,室内一片静谧。

半个时辰后进来的银丹,入目就是祝苡苡的模样。

她额头生了一层薄汗,鬓边的发丝也被打湿,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但看见祝苡苡在休息,她那些话卡在嘴边,又生出了几分犹豫。

没成想,银丹犹犹豫豫的,祝苡苡居然辗转醒了。

休息了好一会儿,祝苡苡觉得自己方才的疲劳消散了不少。看见银丹,站在一边,她眸间闪过几分愕然。

“是从成衣铺子回来的么?”

银丹赶紧点头。

“那可知晓,表小姐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遇到了什么难题?”

银丹咬了咬牙,狠下心说了出来,“成衣铺子那边出了事,客人定做的衣服里面,藏了绣花针,将人扎伤了,客人找上门来,要讨个说法,还带了两个高大的家仆,气势汹汹的……”

祝苡苡听了,立即从罗汉榻上下来,穿好绣花鞋站起身来,“那还愣着做什么?我们赶紧过去。”

“可是夫人你还怀着身子,那边乱,您过去要是受伤了,那可怎么办?”

说完心中的顾虑,银丹小心翼翼地看向祝苡苡。

祝苡苡凝眉敛目,也觉得银丹考虑的很是,“这样,银丹你去把家里的两个门房找来,我们也带着人去,你与我一道,若是看的情况不对,便去报官。”

她是成衣铺子的主人,这事若是掌柜子解决不了,她迟早要出面,况且,方才的事情,她也有些想同郑芙仔细问问清楚。

说不定,是郑芙看错了,那人并不是孟循呢。

这般想着,祝苡苡和银丹带着两个门房,一道去往成衣铺子。

一行人是驾着车去的,虽然宅子离那成衣铺子有些远,但车总比人的脚程快,差不多半刻钟,祝苡苡便赶到了铺子门口。

祝苡苡四下张望了一番,周遭并没有围聚太多人,也就是说那找上门来的客人和她所带的家仆,现在应该就在铺子里面。

情形要比祝苡苡料想的要想得稍微好上一些,要是那客人闹到了铺子外头,恐怕要不了多久,巡防的卫兵便会过来。

如此这般,这铺子的名声,便败坏了许多。

再者,祝苡苡不希望,这件事情,因着她和孟循的关系,对孟循造成什么影响。

祝苡苡正欲往前走,却被一旁的银丹拉住了手臂,“小姐,您先听听动静,要真有什么事情让他们两个先上,千万得护着自个!”

祝苡苡点了点头,便就站在店门口,不远处看起了情况。

成衣铺子里,李珍羡身前站着两个,身形高大的家仆,而她则怒气冲冲,丝毫没有,平日里端着的翰林编修夫人模样。

自那日及笄宴上的事情之后,她便一直挨训。

前头被自己姑母一顿好骂,说她太冲动,忍不住气,不该在明面上与人为难。结果,一日后,居然又被从衙署中回来的郑望城找上门来说,因为她那日做的事情,害得他被言官弹劾。

李珍羡当初喜欢的人就不是郑望城,要不是孟循早已经成亲,她哪里会退而求其次,嫁给一个屈居人下的郑望城。

爹爹娘亲都说郑望城将来仕途不可限量,可她怎么瞧,都觉得郑望城没什么前途。

他们因为这事吵得厉害,郑望城也好几日没有搭理她了。

没想到,她随便在一家成衣铺子定做的衣裳还出了问题,要不是她小心谨慎,那根针可就实实在在的全扎进了她肉里,这事叫李珍羡如何咽得下气来?

“不要再和我说那些有用的没用的,你们今日必须给我个说法,究竟是谁最后一个碰的这件衣服,这样不长眼睛的东西,你们留着也没用,把她给我交出来!”

掌柜的有些为难,最后一个碰这件衣服的,是现在藏在里间的郑芙,她和夫人是表亲关系,他哪里好说什么。

“不说是吧?行,你们几个把这铺子给我砸了,你们既然不讲道理,我也没必要再和你磨蹭下去。”

这话一说完,前头站着的两个家伙随即开始打砸,只是还未有几下动作,身后一阵洪亮的声音传来。

“住手!”

李珍羡哼笑一声,侧过头来,便看见一个男子,以及站在他身侧的祝苡苡,她唇角的笑意,立刻收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