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蛇祖在上

距离都梦城东北一百五十里处,一条大河自西向东奔流而下。当地人管这条大河叫“西洋江”,距离句町城仅四十里。

小半个时辰前,西洋江迎来了一支军马。整整十万之众,正在忙碌的渡河,一时间人喧马嘶,好不热闹。

西洋江以东五里处有一座山坡。在山坡的背面,江梦岚铁甲锦袍,手按佩剑,瞪视着蹲身隐蔽的数万人马。

“儿郎们!半炷香后,逐寇军奋威营会从北岸发动攻击,再过半炷香,就该咱们出手了。别的话我不说了,这是我们出山的第一战!我要你们竭尽全力,奋勇杀敌,让逐寇军瞧瞧咱们山越健儿的威风!”

数万名赤膊挂刀的汉子们不出一言,可眼神却已炙热如火,呼吸粗重喷出滚烫的热气。

江梦岚转过身来,五名光膀披着从前绿营制式链甲的壮汉立在眼前,**的臂膀肌肉鼓胀,左臂处都刺着一条蜿蜒巨蛇,狰狞地绕在胳膊上,蛇头位于肩头,吐着鲜红蛇信。五条巨蛇分别是红绿黄蓝黑五种颜色。

江梦岚凝望着他们,放低声音饱含感情地说道:“头人们,楚王殿下看得起咱,给我们地盘,送我们武器,我们也感谢他的仁慈。可是——我们山越人想要真正站稳脚跟,再不要过回从前的那种狗日子,可以凭借的,不是来自任何人的仁慈,而是自己的实力!这一战,我要你们带领勇敢的小伙子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战斗,我要让楚王知道,咱们山越人都是强大勇敢的战士,让楚国真正认同我们,尊敬我们,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五位头人一齐跪倒,手抚胸膛,垂首低呼:“蛇祖在上,决死一战!绝不退缩!”

半炷香后,西洋江北岸的树林里骤然爆发出一声巨吼:“**尽胡虏!——杀!”

两万名颈系红巾的铁甲步兵狂奔出林,如潮涌动,如雷滚地。他们不排阵型,不依队列,只凭一个快字,但求一个猛字,如同一群嗜血的猛兽般汹涌而来。

正在渡河的白衣军队列松散,七零八乱,有的军官已然渡河,部下无人统领乱作一团,有的部下都过去了,留个光杆司令大呼小叫却无人听从。

面对突如其来的敌人,初时还有人试图整肃队列,结阵自保,可眼见来敌前锋两万铁甲步兵的身后,又有不计其数的战士随后掩杀,人数竟有六七万之多。

本已措手不及,实力上又敌我悬殊,这下北岸的四万多白衣军登时军心大乱,未战先溃,士兵们丢下旗仗,抛下兵器四散奔走,为争夺木排不惜拔刀相向,已有不少人死在自己人手下,更多的人直接跳入江中泅水逃生。

吴越戈的奋威营将士杀到时,只见一大片白披风和后脑勺,连个敢回头反抗的人也没有。那他还有客气的?

“杀!杀!——赶下河去!”吴越戈边喊边挥动巨斧,一句话喊完已劈死七八个。

“杀——!”铁甲步兵们紧跟其后,遇敌只把铁盾一砸,顺手一刀,便有一颗人头飞起,直如砍瓜切菜一般。一条整整齐齐的战线在匀速推进,红色阵营碾压而过,留下一片白里透红的尸体。。

后阵六万屯田军完美发挥了善打顺风仗的部队特长,充分发扬了痛打落水狗的光荣传统,一时间刀枪乱举,大吼大叫,直往白衣军的两翼包抄过去,声势比奋威营还猛。

北岸杀得鸡飞狗跳,南岸的白衣军也是大乱,有喊着过江救人的,也有闷声不响扭头就跑的,更多的人,他们已经凌乱了,疯奔乱走,呼喝不住。

眼见机会到了,江梦岚起身抽出双枪,两枚枪尖一锉,发出“铮”地一声刺耳的脆鸣。

“就是现在!——儿郎们,杀啊!”

随着她一声吼,山越人特有的战号如雷响起:“蛇祖在上!”

南岸的白衣军惊而回头,但见无数赤膊持刀,断发纹身的壮汉从山坡上冲奔而下,嘴里发出野蛮的吆喝,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强悍野性的蛮荒之气,脚下如飞,奔跑速度出奇的快,转眼便杀到了百步。

白衣军腹背受敌,先是惊惶,随后奇迹般镇定下来。——来敌装备简陋,几乎全光着膀子,身材也多矮小,连民兵都不如。军官们大叫:“不要慌!乱民而已,放箭!射死他们!”

白衣军士兵定睛一看,果然如此,登时军心大定,数千弓箭手依令开弓放起箭来,一时间箭如雨蝗。

忠勇军的山越汉子大多赤膊没有甲胄护身,个别有甲的也只是单薄的绿营链甲,又或者自制的镶皮护肩甲,防箭能力薄弱。尽管他们伏低身子,用狭窄的刀面尽可能护住头脸要害,可依然有不下四五百名山越战士中箭,一声不吭滚倒在地,立刻就有后来者冲前一步,补上位置,有些悍勇之士身背数箭仍在嘶吼冲锋。

江梦岚飞奔在前,双枪舞作两朵雪花,来箭尽被打偏磕飞,冲至近前,清亮的嗓音高叫一声:“为了族人!”

“蛇祖在上!”数万人狂声嚎叫,状若疯虎,以排山倒海的凶猛气势冲向敌阵。

后方的军官的脸色渐渐发白,几乎赶上了身上的雪白战袍,他颤抖着下令:“迎上去!迎上去!”

白衣军士兵们纷纷乱吼:“拼啦!杀了这帮蛮子!”乱哄哄地迎了上去。

白衣军官们心里发毛,哪里来的民兵居然如此凶悍?凑近看时,这才发现,虽然他们身无片甲,形同野人,可手上的家伙尽是鞑靼骑兵制式的优质弯刀。忽然意识到,这支蛮兵的攻击力与防御力,不是一个档次的!

果然!两军相撞,嘭地一声巨响,随即杀声如潮。白衣军将士只觉迎头撞在一块带刺的铁板上,一下闷了,只一个照面阵脚就被对方冲垮,整个白衣军阵节节败退,几欲崩溃。

从前的忠勇军只是部分骨干军官是山越人,绝大多数士兵还是强拉的普通汉族壮丁,可是如今的忠勇军,却是一支地地道道的山越军,一支在险恶逆境中挣扎求生的强师劲旅,一群豺狼虎豹用鲜血**出的虎狼之士。

不仅如此,山越战士冲杀时看似纷纷乱乱,杂驳无章,其实每五到八个战士自成小阵,交战起来同进同退,有人专门负责进攻,有人专门负责格挡,有人专攻中路,有人专司侧翼,甚至队尾还有专人手持长枪断后。

小阵杀到何处,白衣军哪怕人数相当,可他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被围攻了,而且是对方主要的攻击对象,才出了一招半式就被捅了四五刀,惨叫倒地,被十几只大脚无情地踩过,最后被一个长枪手狞笑着结果了性命。

这种小阵叫做“伏虎阵”,是山越勇士狩猎时,专门用来围杀猛兽的一种阵法,是用无数年轻人的生命总结出来的实战经验,只要凑足五人,再凶猛的恶虎暴熊也只有死路一条,即便面对狼群也能坚持很久不落下风,哪怕这群狼披着白色的战袍。

“蛇祖在上!”吼一声,进一步,阵线步步进逼,后方的白衣军几乎退至河边,不断有士兵被战友推挤落水,哭叫咒骂之声大作。

“这气势……了不起!”

刘枫率领龙牙营一万骑兵紧赶慢赶地疾驰而来。说实话,他有些不放心忠勇军的战斗力问题。直到此刻,亲眼目睹山越战士的勇猛无畏,他才放心更欣慰地发出这句感慨。

“殿下!我们上吧!”乔方武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可能是与罗三叔呆久了,大好青年居然变得好战如虎,明明前天刚打过一仗,如今手又痒了。

“臭小子闪边儿去!”

身旁一名中年猛汉粗鲁地将他推到一边,乔方武也算身材高大的汉子,被他一把推得滴溜溜转,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好容易站定了一看,那人方面阔口,浓髯满颊,可不正是新任牙将王擎苍?顿时缩了脖子。

这家伙名为牙将,可上至楚王,下至楚兵,谁敢把他当牙将看?他可是罗三叔同年的老前辈了。

可怜龙牙营主乔方武摊上这么一位“部下”,一点脾气不敢有,平日为讨教几招功夫,还得陪小意,递小话,当他爷爷伺候着……苦啊!

王擎苍赶跑了乔方武,一转脸已是媚笑满面,“殿下!人老啦,关节不好,这两天雨下的,酸得我……哎呦……您看,让末将松松筋骨可好!”

刘枫和乔方武一起抬头,艳阳高照,万里无云,低下头无奈地拱拱手:“也罢,辛苦老将军了!”

“不辛苦……!”话没说完,人已上马。

一对八十斤重的新铸瓮金锤一砸,“咣当”一声巨响,吼声如雷:“孩儿们!跟我上!”哈哈大笑,鞭马如飞。

一万名“孩儿们”嗷嗷直叫,紧随其后。

隐约传来王擎苍豪迈的叮嘱:“乔家小子……保护殿下……为你是问……”声音被马蹄声吞没,激起的一片黄尘浮土,将呆立原地的楚王殿下和龙牙营主彻底笼罩,不住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