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以舟从湢室出来, 寝衣半敞,两段笔挺的锁骨延至宽肩,紧致健硕的肌体上, 酒意被蒸腾出粉玉般的微光。

长发半湿垂落肩头, 水润润的极有光泽,发梢的水凝结成滴,顺着腰腹流畅的线条滑进衫底, 顷刻间消失不见。

陆霓坐在榻上盯着他看, 咽了咽干涩的嗓子,火烧火燎的。

潮热水气腾起淡淡白雾,令他像个暗夜中飘忽的水鬼,一步步朝她行来。

陆霓蓦地抬手, 一张清单横亘在两人中间, 那股咄咄逼人的暖昧气氛,顿时被搅和一空。

“什么?”

季以舟一把抓过来, 就要撂到一旁, 陆霓及时叫住他。

“诶, 别。”

她盘膝坐得端正,锦被披风一样搭在肩头, 一本正经道:“这几日府里送来的礼, 都列在上面了, 你瞧瞧,该还的该退的,本宫这里好有个章程。”

“没什么好瞧的。”季以舟把清单扔到床边小几上,“他们送什么你只管收就是, 不必回礼。”

“那你收东西不办事啊?”

“办不办, 跟你收不收礼有关连么?”

季以舟沐浴过后, 先前那股突如其来的情./欲已褪去大半,这会儿更是被她成功搅了兴致,不紧不慢倚在榻头,朝她伸出手。

“过来。”

陆霓偏不,躲开他的手,膝行至榻尾,从斗柜上拿过厚巾,朝他勾勾手指。

“你过来。”

季以舟眼中噙着浅笑,挪过去背朝她坐好,陆霓拿巾子包裹住湿漉长发,一点点仔细揉搓,这才接着前面的话题,问道:

“你在这府里,就没一两个关系好些的兄弟、或姐妹什么的?”

七房几乎人人送了礼,她是知道的,上到族老七叔公,这一房算是力挺季以舟,不像二房死心踏地跟着长房,同崔氏是一条心。

季以舟一只手向后圈住她,指尖轻捻寝衣上的花纹,随意摇了摇头,“没有,一个都没有。”

陆霓在他身后无声叹气,手上动作更轻柔几分,身体软软倚在他宽厚背脊上,寻思着话语安慰他。

“殿下倒是跟那几位同父异母的姐妹,处得不错。”

季以舟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上次廷尉府,淳安殿下也算出了些力。”

“你觉得很意外?”陆霓手撑在他肩上,侧过来看他,“本宫与太后不和,却是看着淳安长大的,和她没有利益冲突。”

沉默片刻,季以舟才道:“或许……男人之间不同吧。”

“本宫也不恨陆琚,他是身不由己。”陆霓语气平和。

“你想劝我,与这府里人和解?”

陆霓摇头,“不,本宫绝无此意。”

她并不知晓程家毁灭的具体真相,以及他母亲的遭遇,在季以舟身上发生过的一切,全凭她收集来的信息,自行拼凑,试图还原。

她也无权干涉他的决定,只是想……多了解他一些。

抛砖引玉,他却并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今晚解斓过来找我喝酒。”

“哦……”陆霓稍稍拖长了尾音,难怪,以他如今的官位,哪里需要应酬旁人。

而他也并非没有兄弟,这不还有个解郎将么,他与太尉势同水火,却并不影响跟解斓的兄弟情。

起码这一点上,他和她一样——恩怨分明。

谁知身前人嗤笑一声,“他来要钱的,青州水军扩建,叫我给拨银子。”

“这倒是奇了。”陆霓伏在他肩头,一手托腮,“东海这两年不是挺消停的,往年的海寇早被清剿干净,为何又要扩建。”

“嗯,我也想不通。”

季以舟应声点了点头,解斓没提具体数额,也无期限,倒像是……又给他提前通风报信。

说给陆霓听,她也没瞧出端倪,季以舟圈住她的手臂微一用力,把人转到前面来。

今夜她等他回家、给他擦头发,还试图开解,真正像个体贴入微的小妻子,他怎能不好生报答一番。

抽出她手里的巾子向外一扔,两手自香肩一分向下抹去,软绸寝衣滑至腰间。

陆霓惊呼一声扑进他怀里,紧紧贴住。

季以舟抱起她,陆霓双臂环住他颈项,脸颊贴上微湿的发顶,浅淡水气微凉,圈在腰上的手炽热而有力。

除了回府前那次,这几夜他待她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全心照顾她的感受,引领她登顶。

许是酒意带来的余韵,今夜的他又不太一样,犹如熊熊烈火中央,茁壮挺拔的大树,而她则是攀援而生的藤蔓,舍生忘死、不顾一切缠绕住他。

青丝如瀑倾泄,与他的发交织,陆霓眼角滑落一串泪珠,晶莹剔透,润在两人的乌发间,点滴交融。

又是一夜大雪,晨起时飘飘扬扬仍未止歇,今日无早朝,季以舟陪着陆霓用早膳。

“这样的天气,胥华亭那边红梅白雪,定已是一片琉璃世界……”

她伏在窗边看外面漫天飞舞的雪花,心生向往。

“富贵之人喜爱大雪纷飞,这样的天儿,穷苦人家却要遭罪。”

季以舟喝着粥,头也未抬,“今冬天象有异,京里还算好的,西边接连暴雪,怕是要成灾。”

“西边……”陆霓回过头来,迟疑道:“徐州?”

季以舟嗯了声,伸手扯她过来坐下,挟了只燕饺到她碗里,“已往京里递了灾报,恐怕耿小公子他们……这一路不好走。”

“还真是……”陆霓一下没了用膳的心情,喃喃自语,将先前的担忧说出口来,“那瘟神,所过之处必无好事。”

季以舟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嘲讽,面前这张绝美的芙蓉玉面,带了几分病态娇柔,那双水润的桃花眸,不复从前明亮清透。

显然,对她那个弟弟筹谋的一切,全被蒙在鼓里。

她不知陆瓒那日清早已见过许轲,更不知眼下的天灾,即将被有心人搅动出天大的祸事。

“本宫说得不对么。”

陆霓举箸在他面前晃一下,“你做什么盯着本宫瞧?”

“就是觉得……殿下料事如神。”他慢吞吞说着,神情似笑非笑。

季以舟出门去上值,刚走没多久,白芷脸色古怪进来,禀道:“殿下,冯嬷嬷来了,说要见您。”

冯嬷嬷是寿颐堂的人,这是崔氏终于找上门了,陆霓放下手中书卷,往妆台行去,“可有说何事?”

府里这些天前后来了几十拨人,她都可推病不见,倒是崔氏派了亲信过来,说不得,她总不能一直避着人。

有道阎罗易见,小鬼难缠,她只是不想跟下面那些人过多浪费口舌罢了。

“没说。”

白芷摇摇头,这些天来的人,起码面上维持恭敬,语言中更有不少透着巴结奉承。

这冯嬷嬷的作派,却显然与当日荣禧堂上,国公夫人的冷漠傲慢同出一辙。

她隐带怒意,“瞧着来者不善,要不,奴婢这就去打发了她。”

“不必,名义上,到底她是长辈。”

陆霓含笑摇头,坐在镜前,白芷上来替她略整妆容,“再说了,现如今崔氏嫡亲的女儿入主长信宫,做了正宫皇后,季家好容易盼到这么个位置,几位族老都要瞧她眼色做事,本宫自然也该顺应风头。”

白芷这下更恨得咬牙。

她们离宫前,长信宫所有物件登记造册,一件都未带走,那些都是先皇后留下的,长公主却道,一应归属正宫娘娘,他们在此鸠占鹊巢三年有余,该是时候还回去了。

会客花厅,冯嬷嬷笔直立在正中,礼数不错向长公主请安后,道:“老奴来请五少夫人,往寿颐堂走一遭。”

陆霓端坐上首,缓缓拨动盏盖拂着茶汤,并不言语。

白芷正色道:“雪天路滑,长公主病体未愈,受了风寒又起反复,嬷嬷可当得起?”

“老奴当不起。”冯嬷嬷垂眉敛目,“五少夫人进门这些天了,大夫人便是有此顾虑,才一直不忍相扰。”

一口一个五少夫人,听得白芷眉心直跳,陆霓也微微沉了脸,便打算叫人送客。

冯嬷嬷不紧不慢接着道:“不过应有的礼数若少了,免不得招府中人议论,今日请五少夫人去,是为正式拜见家翁。”

陆霓搭在盏上的手指一动,崔氏主动相召,依情依理,她都该走一趟,而引起她好奇的,是自七月起中风卧床的昌国公季威。

她也想知道,曾经大庸朝最大的佞臣、与父皇斗了一辈子的那人,现今到底如何了。

长公主乘舆轿出门,云翳、白芷随在两侧,四个健壮仆妇步履矫健,不多时到了位于国公府中轴线上的寿颐堂。

崔氏并未出现,仍是冯嬷嬷领路,一行来到后院,四下简洁朴素,与国公府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

左侧是佛堂,正对面那间屋子,门窗皆以厚帘遮光,外面无人值守,冯嬷嬷行至门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少夫人先进去吧,大夫人稍后就到。”

她立在门前,像是邀请陆霓进入什么龙潭虎穴,神情怪诞莫明,唇角勾动明显嘲讽的笑容。

白芷定住脚,轻轻扯了下长公主的衣袖,别里头有什么陷阱吧。

云翳却神情如常,眉眼昳丽,瞥向冯嬷嬷邪魅一笑,手中拂尘扬起搭在臂上,径自揭起帘子。

“殿下小心脚下。”

陆霓面无表情从冯嬷嬷面前行过,一进去,立时屏住了呼吸。

室内光线昏暗,纵深颇长,只在尽头的床榻旁燃着两只微弱烛火,酸腐臭气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一个满脸皱纹的男仆守在榻前,听见动静,麻木的脸上毫无动容,一言不发躬身行礼,退到一旁。

陆霓终于流露震惊。

季威好歹是堂堂昌国公,半年前,还是这一府的顶梁柱,虽是重症难愈,崔氏将他安置在后院与佛堂相邻,即便不亲身侍疾,也该多些仆从在旁照料。

不说别的,季威姬妾成群,天天轮换着来,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何至于只剩一个老迈男仆。

云翳眼中闪过玩味,捏着鼻子走上前,随后猛地顿住脚,伸手拦住长公主,“殿下还是别过去……”